第9章 如意算盘

不管怎么说，桑杰嘉措对政事的处理还是非常果断而且很有条理的，他没有时间理会别人说他什么。作为格鲁派甘丹颇章政权的实际领导人，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心中最清楚，此时的他需要做什么。

五世达赖喇嘛要送给仓央嘉措一件礼物。

这也是他的遗愿，是为了西藏长治久安必须完成的任务，虽然，仓央嘉措并不知道。

桑杰嘉措想等自己老了，仓央嘉措长大成人了，他就要独立挑起这副担子，可是现在的他，没有一点经验，面对着这样的风云变幻，他如何应对？如何才能成为一位佛学精湛的大师，有能力执政的时候，自己才可以放手。

现在，就是要用自己的能力给他创造学习的条件，为他保驾护航，并为他尔后的执政扫清重重障碍，给他铺一条路，让他顺顺当当地亲政，做一位万人敬仰的活佛，这，才对得起五世达赖喇嘛的厚恩。

桑杰嘉措只要一有空闲的时候，便会仔细温故过去看过的经书典籍，每次看到这里，他都会哑然一笑。道理易懂，行动却难。当一个人太执着地追求他想要的东西时，常常会变得偏激、固执，甚至充满了毁灭性。就像噶尔丹为了权势和野心，桑杰嘉措为了统一与和平是一样的道理。

五世达赖喇嘛临终交给他的任务，也是他一生坚持的计划，那就是让西藏长治久安。

固始汗是一个很有军事头脑的人，他在那个时期就已经意识到了清朝这股强大的力量，他肯定这股力量会兴起。那时候固始汗正在和格鲁派势力共同对抗藏巴政权。固始汗意识到这种情况后，开始极力促使五世达赖与尚未龙兴的后金政权加强联系。

崇德八年（明崇祯十六年，1643年），固始汗遣使向满清朝廷奏言：

“达赖喇嘛功德甚大，请延至京师，令其讽诵经文，以资福佐。”

顺治九年（1652年）正月，固始汗再度“以劝导达赖喇嘛来朝，奉表奏闻”。

也就是这一年的十一月，五世达赖喇嘛率班禅活佛及固始汗的代表来到北京，受到顺治帝的隆重接待，并赍送金册、金印，封五世达赖喇嘛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旦喇达赖喇嘛”。

在此过程中，满清朝廷也遣使进藏封固始汗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指示他“作朕屏辅，辑乃封圻”，要他给清朝政权保卫边疆，并把封给他的地区治理得平安和睦。自此，满清朝廷正式肯定了固始汗对西藏地区的政治统治，并承认了达赖喇嘛作为西藏地区宗教领袖的尊贵地位。

正是这样，矛盾随之而现。表面上看来，和硕特部是格鲁派的救命恩人，他们进入西藏是为了给西藏实施政治庇护。格鲁派则在和硕特部的扶持下一举登上藏传佛教界统治教派的宝座，双方的关系坚不可摧。

但是透过这些外表现象可以看出，和硕特部蒙古势力占据西藏之后就不打算走了，准备在这儿扎根，而且他们处处反客为主。这种做法与西藏本土势力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固始汗进入西藏实施统治以后，和硕特蒙古势力就凌驾于本土势力之上，俨然以老大哥自居。尽管此时的危机背景已经不存在，但是和硕特蒙古势力却对西藏统治似乎心安理得，这样也为以后的反目成仇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固始汗不是傻子，五世达赖喇嘛更是精明，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里面的玄机？表面上双方亲和相处，可是格鲁派早已对和硕特蒙古势力产生了不满和戒备；而和硕特蒙古势力则是越来越大，不安现状，只想拓展自己的地盘。

在格鲁派势力看来，当初要不是因为斗不过绰罗斯部、要不是看中了格鲁派在蒙古民众中的宗教号召力、要不是达赖喇嘛还有可利用的政治价值，恐怕就算格鲁派被人杀绝了，远在天山北路的和硕特部也不会伸手来西藏管这单闲事的。在和硕特蒙古势力看来，当初要不是我部铁骑的英勇护法，你格鲁派恐怕今天早就已经被噶举派的势力挤兑的无处容身了，作为你们的救命恩人，我们在这里进行统治当然是顺天应命、理所应当的。表象终究难以掩盖政治交易中赤裸裸的利益企图，当固始汗依然在世、和硕特部的英勇武功依然记忆犹新，而格鲁派也还依然在修养恢复的时代。但是随着双方势力的消长、随着老一辈历史见证人的相继离世，各种猜忌、裂痕开始在缺少血与火考验的后辈心中滋生蔓延了。

三国时候何进不听人言，召西凉刺史董卓进宫除奸，结果引来了最大的奸臣。

这被称作是引狼入室，或者叫做驱虎拒狼。

在当时的西藏，这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所以桑杰嘉措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踩到这根看不见的导火线。谁都清楚，合作的初期都是愉快的，互相称兄道弟。但要是和硕特蒙古人与格鲁派有一天失和，两边的利益起了冲突，格鲁派的命运就会操控在蒙古人的手中。

五世达赖喇嘛用心良苦，桑杰嘉措不是不知道，他一面彻底贯彻五世达赖喇嘛留下的遗嘱，一面分析周围的形势。他一心扶持噶尔丹，希望他成为自己更远，更强大的同盟军，让格鲁派在远方还有一个靠山。但是此时自己的盟友噶尔丹的惨败却是个不小的打击。

固始汗去世后，桑杰嘉措成功地将和硕特部分为两部，一部是留在西藏的势力，是要紧密提防的；一部是留在青海的势力，是要结成盟友。当两股势力无法继续合作的时候，就是格鲁派安全的时候。

为了增强抗衡和硕特部的实力，他加强了与刚刚兴起的准格尔汗国的联系，以牵制和硕特蒙古的力量。

桑杰嘉措是英明的，他的每一颗棋子都落在正处，他的棋盘上，格局分明。

接下来的一盘棋，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那就是走完五世达赖喇嘛一直没有走完的路，将以前赋予和硕特部西藏势力的大权，一点一点地回收到格鲁派的手中。而西藏势力的权力机关，主要是喇嘛和第巴，所以第巴千万不能由蒙古人来担当。五世达赖喇嘛选择桑杰嘉措，就是看中了桑杰嘉措的忠心，干练，智慧。桑杰嘉措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这件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如果被和硕特部发现有什么异动，说不定对方就会马上挑起战端，所以，只能秘密进行，在不知不觉中，瓦解蒙古人在西藏的权力。

桑杰嘉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实现这个目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尽量把活佛的压力减到最轻。一旦仓央嘉措长大成人，有了领导能力和威望，成为佛法精神的活佛，到那时，蒙古人想反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五世达赖喇嘛这盘没有走完的棋，他怎么能够不继续走下去？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固始汗去世后，他的儿子、孙子都没有什么才干，庸庸碌碌，虽然住在拉萨，但对政务并不怎么插手。也许，再过两三代，这颗定时炸弹的威力就会消失，西藏的地方政教事务大权，就可以完全地回到自己人手中。

古云：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他太信任噶尔丹也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了。他没想到的是，此时他的远方同盟军——噶尔丹竟然倒台了，连带着将他拉下了水，那个更远处的、更强大的清政府，对他也产生了不满，多少年的苦心经营，险些被噶尔丹完全葬送。

桑杰嘉措也开始苍老了，力不从心了，看着仓央嘉措的脸庞，桑杰嘉措百感交集，他多想这个孩子快些长大，做一个意志坚强、万众服膺的领袖，领导格鲁派的万世基业。但是，他又多想让他迟些亲政，因为，前面有很多看不到的危险，都是要在黑暗中摸索，这个孩子还太嫩，威望还不够高，所有的风险，哪怕是刀光剑影，都由自己担着吧。哪怕，自己粉身碎骨。

任何事物都不能无因而生，此时的桑杰嘉措，无法看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亦无可知晓往后的际遇。可是，历史的河流里却已经埋下了桑杰嘉措与噶尔丹为着不同的执念同时造下的因，终究有一日是要他们三人共同承担这一份果的。

桑杰嘉措只是靠着主观臆断，一直把仓央嘉措当作个孩子，一个还没有长大的活佛，一个对宗教有着强烈热爱的活佛。他甚至没有想到，仓央嘉措是否愿意做这个名义上的活佛。

桑杰嘉措给仓央嘉措设计好了一切的道路，让仓央嘉措没有任何顾虑，他不让仓央嘉措接触外面的事物。仓央嘉措能做的只有学习，只有加紧学习，早日做一位宗教领袖。而让他迟些亲政的目的也是希望他加紧学习，为成为一位佛学精湛的大师打下坚实的基础，只有这样，他亲政后才会受到拥戴，他的政令才会顺利执行。

桑杰嘉措也是一位通晓典籍的高僧，所以他一有空闲就亲自教授仓央嘉措。他给仓央嘉措找的老师无一不是大学者或是佛法高深的高僧，他以为这样对仓央嘉措以后的生活才会有大帮助。可是，桑杰嘉措对仓央嘉措太过严格，他不知道松弛有度才是教育人的良策。他对仓央嘉措所有的经师都进行了严厉的指示，命令他们务必带给仓央嘉措最好的教育，最高深的知识。一旦那些老师稍有懈怠，桑杰嘉措就会责罚他们。

桑杰嘉措错了，因为，此时的仓央嘉措，对宗教学习已经没有了兴趣。

自从坐床来到布达拉宫之后，仓央嘉措的生活完全变了样子，平时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跟着老师精研佛法，而此时的老师，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循循善诱，神色中多了些严厉；他要莫名其妙地接见很多陌生人，虽然这些人见到他满心欢喜，却说些别扭的客气话；而那些本来就比较熟悉的人，此时都行色匆匆，从来不跟他说话，除非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身边的侍卫也变得恭恭敬敬，不再把他当做以前的那个孩子了。自己的出入自由，完全没有了，只能每天在别人的安排下做这做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却显得那么落寞，可他深深地知道，这种生活不是自己向往的。

一个人，一旦最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了厌恶，他就会想当然地想到逃避或是沉沦。仓央嘉措难以忍受这种囚徒似的生活，但每天研习的佛学经典，又让他受到了佛教教义的感染，他想跟五世达赖喇嘛一样，为民众造福。他知道，五世达赖喇嘛在16岁的时候，就已经参与政事了。可为什么此时，没人愿意跟自己谈这些，每天的谈话，都是努力学习，弘扬佛法之类的话，他都听烦了。他不想听了，不想一直这样孤单地坐在那个位子上了，他感觉锦缎丝绸的宝座突然间很陌生。

桑杰嘉措希望他约束好自己，除了教他经典，考察他的学习，关心他的衣食住行之外，从不和他谈论外界的事情。仓央嘉措知道自己可以接受外部的约束，但是却约束不了自己，他虽然是活佛，却已经失去了品味人间烟火的资格，那么，他还有可能体会到民间的疾苦吗？

长大后还能为百姓谋福利吗？自己每天在佛堂学的这么多经典，看了那么多先贤的着作，又有什么用处呢？难道开口闭口都是经文，这样就能治理好脚下的土地？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臣民安居乐业？

从此，仓央嘉措不再努力学习佛学。他心中清楚，要想做一位像五世达赖喇嘛那样卓越的政治家，他眼下的这些师父们，没有人能教他什么真东西的。

那些来自内心的懈怠与沉溺，使人无法抵挡。他的这种学习态度很让桑杰嘉措惊讶和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喜欢自己安排他的生活。很快，他听到身边的人汇报，活佛不喜欢学习，经常出游，生活上也很懒散。桑杰嘉措的心痛了，他很伤心难过，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没想到连他都不能理解自己，他甚至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没用了。

他马上想到了班禅，提笔给五世班禅大师写信求助，请求五世班禅罗桑益西多加教导规训，让仓央嘉措的心态转变过来，不要变成终生的遗恨。

五世班禅大师接到信后，派人告诉桑杰嘉措说，按照以前的约定，马上要给仓央嘉措授比丘戒了，受了戒的人，精神必会振奋，身心自然清净，会有一个良好的改变。至于年轻人喜好交游，也属正常，无需担忧，到时他自会与仓央嘉措深谈，端正其心。

桑杰嘉措只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五世班禅大师身上了，此时的他，已经分身乏术。外面的局势，更加变幻莫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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