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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审判活佛(2)

小说: 最美的情郎最美的诗      作者:邑清尘

还有就是,仓央嘉措绝不能落到另外的蒙古部落手中,特别是不能落到新疆的准噶尔部落首领策妄阿拉布坦的手中。这位噶尔丹的侄子,因为助剿他的叔父而有功于朝廷,被划地在阿尔泰山以西至伊犁一带游牧。他随着实力的发展,野心也膨胀了起来。这个自立为汗的人常常露出东侵的指爪,对他是要警惕和防范的。如果不将达赖喇嘛掌握在朝廷的权威之下,而被策妄阿拉布坦迎去,就会成为那个野心家的新招牌,会笼络其他蒙古部落的人心,助长其吞并他人的气焰,加速其反叛朝廷的进程。

最后康熙皇帝决定,让仓央嘉措离开西藏。

康熙皇帝在考虑成熟之后,下了一道圣旨,任命护军统领席柱和学士舒兰为金字使臣入藏宣谕。

席柱和舒兰经过四个多月的跋涉,由北京到达拉萨,面见拉藏汗。

拉藏汗跪接了圣旨。圣旨中说:桑杰嘉措以为拉藏汗终为其患,密谋毒杀未遂,欲以武力驱逐。拉藏汗遂集合人马讨诛桑杰嘉措,安定了西藏,可诏封为翌法恭顺拉藏汗。并赐金印一颗。至于其奏请废黜桑杰嘉措所立之六世达赖,当执献京师。

执献京师?皇帝要达赖到京师去干什么?为什么不让自己就地处决了他,以绝后患?拉藏汗不明白。

拉藏汗接过了“翌法恭顺拉藏汗”的金印,面北谢恩。他做的事得到了皇帝的承认,他所希求的封王也已经成为现实。下面的大事就是送走仓央嘉措了。

接着,席柱说桑杰嘉措的妻子也要执送到京师去。

可惜,桑杰嘉措的妻子是不可能带回去了,在桑杰嘉措死的当天,她殉节自杀。

然后席柱告诉拉藏汗,关于将仓央嘉措送到京师的事情,不能到处宣扬,对外可以说仓央嘉措是钦遵大皇帝的谕旨,亲往京都朝觐。

拉藏汗却沉默不语了。他非常清楚地明白,一旦交出仓央嘉措,自己就没有了护身符。虽然仓央嘉措只是桑杰嘉措政治的产物,没有什么作为,但是他头上顶着活佛的光环,这是一个神圣的力量,不容自己忽视。桑杰嘉措的死亡,并不简单地等于达赖的消失。桑杰只是第巴,只是一个管理朝政的人。他不大愿意让仓央嘉措离开自己的视线,不然以后不会安心的,即便是执掌了大权,自己也不能够安心。

席柱见他不愿立时送走达赖,且言之有理,也就不好再谈下去了。

席柱是墙头草,哪边都不愿意得罪。心想:这位汗王既然觉得手里攥着个达赖对他有利,就让他攥着好了。

席柱和舒兰的奏闻到了京城。康熙皇帝看到后笑了,顺便把它交给身边的大臣,大臣们相顾无言,暗想这位拉藏汗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违抗圣旨。康熙皇帝却浑若无事,笑了笑说:

“拉藏今虽不从,日后必然自动执之来献。”

康熙皇帝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怎么拿,都会烧伤自己的,拉藏汗现在不明白,过几天他就明白了。

康熙皇帝所料不差,拉藏汗果然明白过来了,这个六世达赖喇嘛留在身边对自己弊多利少。不管怎么说,他是桑杰嘉措权力的象征,也是桑杰嘉措罪恶的一个佐证。而且,违背了朝廷的旨意他也知道是什么下场,桑杰嘉措对于五世达赖喇嘛的死藏匿不报就是前车之鉴。

而且,自己既然说仓央嘉措是假达赖,已经和格鲁派决裂了,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攥在手中,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他决定,把仓央嘉措押送到京师。

他做了几件进一步巩固和加强自己势力的事,以防止在弄掉仓央嘉措的时候发生骚乱。他找来他前年委任的新第巴隆素,布置了严密封锁布达拉宫的任务;他笼络和收买了一批西藏的着名人士(如尔后在西藏历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年轻俗官颇罗鼐等),以增强当地人对他的支持;他大肆搜捕桑杰嘉措的亲信、部下、余党,凡是敌对人士,能逮捕的立即逮捕,有的不便于或不必要逮捕,就派人监视起来。

对于仓央嘉措的处置就要开始了,年轻的诗人终于被推进斗争的漩涡。

这一切变故在仓央嘉措的眼里,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没有过多悲痛,也没有任何抗议的行为。他经历的已经太多,除了那个远在天边的女人外,其他的都不能让他的心起波澜。

只是听到桑杰嘉措的死讯,他的心头还是感觉到一丝悲凉,往日的怨恨,都化作了惋惜。作为一位博学多才的人,仓央嘉措本来对他就怀有敬仰之心,只是由于追求不同,才使两人未能成为至交。但是这个人一直是他生命中的一盏灯。

现在,他死了,他也知道桑杰嘉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虽然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些,虽然自己看不惯他的一切行为,但是现在,他死了。当桑杰嘉措真正不在的这一刻,他感觉天一下子灰暗下来。

现在他死了。所有的怨恨都没了。只是仓央嘉措不知道,桑杰嘉措所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在桑杰嘉措的书房里,仓央嘉措看到了桑杰嘉措为自己写的传记,他不明所以,怀着复杂的心情读了一遍。

仓央嘉措从传记中第一次看到了桑杰嘉措眼中的自己。书中对他的描述非常夸大,甚至有点神话,仓央嘉措觉得这些记载十分可疑。

他记得,他从小就没有把自己视为特殊的贵人。

活佛,一定是从小不平凡的,哪怕你生下来很平凡,也要让你带点传奇色彩,因为,你本身就是一段传奇。仓央嘉措沉思起来:如果让我来写桑杰嘉措的传记,我该怎么评价他呢?他做的那些事儿,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桑杰嘉措神化了我,我不会像他神化我一样去神化他。有些人也在否定我,说我不是真正的达赖喇嘛,我只是一个风流浪子。那又怎么了,当达赖喇嘛有什么好?桑杰嘉措,你把我推上这个位置,是顺应历史潮流,还是仅仅为了你的私欲?这个男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始终都是一块石碑,有时候他甚至感觉桑杰嘉措对自己护佑有加,虽然方式粗暴蛮横不讲道理。但他对自己关爱有加,只是他的价值观和道德准则有所不同而已。

可惜的是,仓央嘉措不但没有机会写他的传记,而且连他写自己的传记都没有看完,就被押出了布达拉宫。

五月初一,应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可此时拉萨的上空,却看不到一丝的春意,寒风还是那么肆虐,今年的春天,恐怕不会到来了吧?

阴沉的天空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满城垂柳的枝条虽然已经变得很柔软了,却看不到一丝新鲜的绿色,他们在寒风中抖动着,瑟缩着,不敢吐出新芽。

这一天的拉藏汗府邸守卫森严,蒙古军队把守着布达拉宫的各个地方,好像一场战争又要爆发了。天空中阴云密布,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让人感觉非常压抑,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各大寺院的活佛和一些蒙古高僧陆续在拉藏汗府邸门前下马,走了进去,他们一看这阵仗,就断定要出什么事情。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开场,历史上第一次专门针对达赖喇嘛进行的宗教审判会开始了。

这个很罕见的会议,其实就是一个过程,所有的大权都把在拉藏汗的手里。

很不同寻常的是,这次有关格鲁派内部的会议,是由蒙古人拉藏汗主持的,他也是众人当中唯有一个没有穿袈裟的人。当他环视四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特殊感和孤立感同时向他心头袭来。但随即转瞬即逝,他的内心随即充满了满足感和虚荣。他感觉自己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不可一世,是啊,他想要得到的,已经都得到了,还需要什么呢。

仓央嘉措被指定坐在一个普通的位置上,对于达赖来说,这就意味着被告席了。仓央嘉措无所谓,这辈子,好多事儿他都将就了,功名利禄,权势欲望,已经不能让他有半点心动。

拉藏汗偷觑着仓央嘉措。仓央嘉措正在用目光向到场的活佛们、堪布们、高僧们默默地问候。他的心里平静如昔,没有一丝波澜。

仓央嘉措站在那里低着头,众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都盯在了仓央嘉措的身上,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目光。那种目光,让人 一辈子都忘不了,清澈得像雪山一样遥远,深邃得像大海一样不可捉摸。有一丝的愤慨,一丝的固执,一丝的疑虑,还有一丝的无所谓。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眼神为什么会如此复杂?他是在寻求同情吗?是想寻求别人的帮助吗?不像;是反抗吗?还是无所谓?众人也许明白过来了,他的心,已经不在这儿了,已经飞向了更广阔的天地,那里才是他的归宿。只是,这一帮世俗的人,把他的肉身留在了这儿。

拉藏汗坐在卡垫上心满意足,他看到了自己生活中的曙光,看到了美好的前途。以前高高在上的活佛现在低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的时候,他的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虚荣。他已经习惯了用命令的口气说话,他冷漠地说道:“仓央嘉措不守佛门清规,屡次破坏戒律,乃是个风流浪子,理当把他废黜,大家以为如何?”

还能有什么看法,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大家既不愿意看到年轻的活佛被如此欺辱,又不敢得罪这个手握兵权,喜怒无常的大汗。

这是一个痛苦而又漫长的过程,每个人心里都受着良心的煎熬,可是他们也知道,仅凭自己的微薄之力,根本无法扭转局面。

拉藏汗笑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一切,包括人心,哪怕那些人只是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他也无所谓了。

没想到接下来就有人说话了,发言的是敏珠活佛:达赖佛行为不检,乃是游戏三味,迷失菩提之故。

迷失菩提。这个结论,已经明确无误地给出了西藏宗教和民间共同的态度:不否认仓央嘉措行为的瑕疵,但也绝不因此否认他作为五世达赖转世灵童和六世达赖喇嘛的身份。

此言一出,会场一片沸腾,众人纷纷附和。

有人说,仓央嘉措只是游戏三昧,实际上未破戒体。

有人说,民间流传着这样一首诗歌:

“虽有女人陪伴,从来未曾睡过;虽有女人陪伴,从来未曾沾染。”这前一句显然是太夸大了,后一句倒确是事实。

还有人说,四世达赖是蒙古人,我们也没有谁怀疑他是假的啊。

这个四世达赖,还真是蒙古人,四世达赖云丹嘉措,意为“功德海”,他是达赖喇嘛中唯一一个蒙古人。三世达赖圆寂时,西藏红教与黄教之间的斗争尚未结束。黄教为了得到蒙古的支持,护法和上师预言三世达赖转世将在蒙古地方出现。按照他们的预言,遣三世达赖的侍从来土默特寻访,认定后来的云丹嘉措就是转世灵童。

可惜云丹嘉措命不长久,只活了二十八岁,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成了一个谜。有人认为他是病死的,有人认为他是被人刺杀的。

因为藏巴汗得了病,据说是四世达赖云丹嘉措对他进行了诅咒所致;被藏巴汗察觉,于是派人刺死云丹嘉措。这只是一种传说,无确凿的事实。但当时西藏政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后藏地区完全落入藏巴汗的控制,而藏巴汗对黄教采取敌对态度,则是事实。云丹嘉措的死,反映了当时西藏封建领主之间的权力斗争。

而云丹嘉措,只是牺牲在这场政治风云中的工具而已。

他们在此提出这件事来,意思很明显,你们蒙古人做达赖,我们都没有怀疑,反过来你为什么要插手我们的事情呢?而且,六世的坐床是皇帝批准了的。

这些人尽管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提到桑杰嘉措的名字,桑杰嘉措已经死了,仓央嘉措必须拯救。尽管人们对这个年轻人的遭遇和处境怀着各种各样的复杂心情,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心里都装着他的诗歌。他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所经历的还太少,他太娇嫩,这样强大的暴风雨他是承受不了的。

拉藏汗有点不耐烦了,决定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康熙皇帝已经下诏,要押解仓央嘉措送往京师,使臣早就来了,你们现在说这些,晚了!

会场里响起了一片惊叹声。木已成舟,强辩还有什么用呢?

拉藏汗环视了一下众人,接着说:

“桑杰嘉措想要谋害我,在我的饮食中下毒,已经被我发现,正法了,你们如果有人心怀不轨的话,桑杰嘉措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一下子怔住了全场,也的确,拉藏汗身上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气场,那种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会场上恢复了静默。会议在静默中散了。

人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寺院。仓央嘉措却没有能够再回布达拉宫,他一下子从一个万人之上的活佛,变成了一个没有行动自由的囚禁犯,虽然,他之前的行动也不自由。

仓央嘉措站在大门口,用目光默默地向众人告别,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楚的表情。他特意走到敏珠活佛面前,望着这位早已成名、却是初次见面的长者,望着那张慈祥的面孔,却不知道说什么。也许,敏珠活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也无能为力。他虽然佛法精湛,在强大的拉藏汗面前,说出的话,却没有半分力量。仓央嘉措此时想到了家,想到了拉萨城的小酒馆,想到了玛吉阿米,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望着窗外飘过的雪花,看着脚下人来人往,发出了痛苦的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承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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