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剑拔弩张
魏忠贤在懋德殿门前接住朱由检,倒头就拜,眼红红的。朱由检赶忙还礼,却是一言不发,跟着魏忠贤进了门就跪倒了,匍匐至床前,先向灵床磕了一通头,又转身向着皇后磕起来。皇后赶忙起身还礼。
信王朱由检只是低低饮泣,还是绝无一语。
旁边魏忠贤却是泗泪滂沱,哭了个淋漓尽致。正哭得带劲儿,张惟贤闯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刘诏领铁甲三千抵都门!”
皇后着实吃了一惊:“刘诏是何人?”
“兵部尚书总督蓟辽保定军务。”
皇后看住魏忠贤:“魏公公可知此事?”
魏忠贤心中这个气呀,这个蠢材好不晓事理!谁叫你领兵提枪闯进来了?可又发作不得,只好回说道:“老臣委实不知。”
皇后瞄了朱由检一眼,朱由检是全然不睬。皇后默然一会儿,便向外唤道:“涂文辅!”涂文辅应声进来。皇后道:“刘诏兵围城下,本宫知他是好意,忠谨护卫,防备有变,但却违了我朝律条,有私兵犯阙之嫌。储位有人,本宫亦在,怎能擅定进止?”又看向张惟贤,“你二人同去传谕,叫他速回本部值卫,兵马撤回,用他时自会召他。”
二人应着,涂文辅就拿眼瞟魏忠贤。
皇后看在眼里,便向魏忠贤道:“公公看本宫这样处置可好?”
魏忠贤虽是哭着,话可一字未漏,心中别扭。皇后认定刘诏进兵是咱家所为,故还不敢明斥他谋反,其实是那蠢驴想抢个改朝换代的头功,却给咱家扣了个屎盆子!皇后叫涂文辅跟着去,是想让刘诏以为是咱家在发号施令,话又是对着张、涂二人说的,自己也不好此地无银,好个精明的娘儿们儿!见皇后问,忙道:“娘娘处置甚妥。”
涂文辅见魏忠贤如此表态,便同了张惟贤转身退出,却听皇后又一声喊:“慢!”
二人停了步,皇后转向朱由检:“此事还须请储君口谕。”
朱由检虽是装聋作哑,其实本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都快提到脑门儿了!他早听说刘诏为魏忠贤建生祠四处,迎忠贤像五拜三稽首,是阉党铁杆儿,看这光景魏忠贤是要刀枪相见了!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思谋片刻,朱由检沉声道:“着即各归本部,既往不咎,就有劳国公和涂公公了。”二人叉手领命,找那刘诏去了。
张后听了暗暗点头,心里道处置得当,孺子可教。
哭了小半个时辰,看看也是累了,失了后劲儿了,魏忠贤起身欲将信王引过另室歇息,信王亦不闻问,只由着他。
“且慢,”皇后止住他,嘴角泛上一丝笑意,“有件大事要与储君商量。”魏忠贤只好止步,皇后便说出那石破天惊的话,“信王,奉圣夫人说已有宫人诞育皇子,你可知道?”
信王犹如被个大磨盘砸中,被砸扁在地上!只怔怔地看着皇后。
皇后突然拉下脸,看着客氏:“几名宫女先后怀孕,皇上强健之时都没这等巧事,离宾天还有几个月的皇上有这般能耐吗?”
魏忠贤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皇后会当着信王的面把这事说出来,但又不能不应对,只能硬了心肠道:“确有其事。”
“既如此,其时皇上尚好,为何不奏闻?”
“待证实怀了龙种,已过了若干时日,又不知是龙是凤,再后皇上已是……”
“那为何不奏明本宫?”
魏忠贤倒不像客氏,对皇后还不敢当面不恭,尤其还当着信王的面。崔呈秀说了已不好翻案了,魏忠贤就心中无底了,虽存希冀之心,但到底还不敢就话里挟枪带棒、盘马弯弓的,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皇后不等他回答便道:“哼!无凭无据,就凭你二人信口雌黄吗?皇上走了才说出来,还作得数吗?皇上已明诏信王入继大统,百官皆知,再多言就是抗旨了!”说完转向外面唤道:“王体乾!”
这会儿就数王体乾最忙,布置灵堂,安排各宫铺黑挂白,研究丧仪,都是他的事,王承恩应声进来:“回娘娘,王公公尚未回来。”
“你去找王体乾,传本宫旨意,命黄立极等速拟大行皇帝遗诏,信王即皇帝位,现在就去!”王承恩去了。魏忠贤知道此时硬争也无用,便向客氏使个眼色,向外边一努嘴。客氏心领神会,也就不再说话。
皇后已看在眼里,赶出屋叫回王承恩,附耳低语几句。王承恩点头转身再走。皇后回身进殿,见魏、客二人不言声了,也就松了口气,不再穷究,怕逼窘了魏忠贤,做出事来,自己和信王都没个收场,遂走到朱由检身边,背对客、魏,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悄悄塞与朱由检,小声道:“这是为嫂给你准备的干食,记住,万不可食他一粒粟,饮他一口酒!”不待朱由检答话,就转过身来,对魏忠贤道:“一早引百官哭临吧。”魏忠贤答应了,引了朱由检出到乾清宫偏房。
客氏出屋上轿,吩咐道:“快,去找黄立极,不管他在哪儿,给我找着他!”
轿夫不敢怠慢,起轿疾走,出乾清门左转出景运门,直奔文华殿南面的内阁。不想刚到文渊阁,就见一排亲军挡在街口,轿子被迫停住。
客氏探出头,见张惟贤当街而立,堵住大门。客氏因有急事要办,只好堆下笑脸:“是英国公啊,为何挡住老身去路?”
张惟贤一抱拳:“夫人这是去哪儿啊?”
“老、老身、不去哪儿,散散心。”
“这辰光散心?”
“老身心中难过呗。”
“夫人要散心,可在内宫走走。祖制在,除皇后外后宫内眷非大典不得出外廷,夫人还是请回吧。”
客氏见张惟贤话硬,知道来软的不行,也就硬起来:“皇后来得,老身就来得!皇上在时老身常来,你让开道!”
“嘿嘿!”张惟贤冷笑一声,“下官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奉圣夫人为圣上乳母,圣上驾崩,宫中已不需夫人伺候。夫人心中哀痛,需好生调养将息。”说罢一挥手,“起轿,送夫人回府!”
“张惟贤,你要干什么?老身回府,还用得着你来送吗?”
张惟贤一闪身:“送夫人!”身后亲军呼啦涌上,把轿子围住,逼住轿夫,轿夫无奈,只得起轿。
“张惟贤,你好大胆!娘娘也得让着老娘三分!皇上刚走,你们就这般欺辱老娘!……”客氏胡乱叫着,却是身不由己,心中直骂魏忠贤老糊涂蛋,把田尔耕、许显纯都派往四城了,城门倒是守严实了,这宫门却让给人家了!
朱由检被引到一间暗室,房里已摆好了蔬食淡茶,朱由检却是绝不敢碰,也未取袖内之食,只是秉烛而坐。
约初更时分,听得更梆响,朱由检起身活动了一下,信步走到门前,推开门,见并无一人,他想试探一下有无监视之人,便连唤了几声,才见一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王爷有何吩咐?”朱由检见是王朝辅,找了个说词:“本王欲将这一桌酒食赐予巡逻军士,如何取与?”
王朝辅回道:“宴劳赐膳之事由光禄寺主持,王爷是否要奴婢禀过?”朱由检恨不得一脚踹死他!储君的话不算数,天杀的光禄寺准了才行,这帮没屪子的狗奴!他沉了沉心,点点头。
王朝辅没去光禄寺,而是奔了魏忠贤。魏忠贤听了沉了脸,冷冷一笑:“他是信不着我,我怎敢谋了新主性命?随他去吧。”王朝辅颠儿颠儿回来,搬了酒食去了。外面响起巡逻将士“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朱由检心上忽地漾起了君临天下、统御万方的感觉。
他闭眼打坐,咂摸着滋味,待欢呼声尽了,睁开眼,几支蜡烛的荧荧光亮如鬼火摇曳,不由得打个冷战!
正在此时,虚掩着的门外一个人影倏地闪过,朱由检心头一紧,头皮都麻了,莫非老贼今晚就要害了我?他立刻作出了反应:老贼要有心要我的命,今晚便难逃一死,身为大明皇储,决不能在这帮狗奴面前露出半分怯懦,于是开口说话,声音沉静中带着严厉:“门外之人可听清了,本王正在此等你!”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门被慢慢推开,随后是一柄利剑伸了进来!
朱由检腾地立起,迅速左右一瞥,见无任何可用防身之物,也就不再寻找,死死盯着门口。
门被推开一身之宽,终于探进一个脑袋,却是老态龙钟。
二人对视良久。烛光昏暗,朱由检又躲在暗角,终是看不分明。脑袋终于开口了:“大人是谁……谁家王……王爷?”脑袋看上去已是耄耋之龄,朱由检心中略为放松:“哼!你找的不就是朱家信王爷么?”
脑袋把门大开,把剑一扔,咣当跪下:“奴婢不知王爷在此,奴婢该死!”
朱由检浑身一松,坐倒椅上:“既如此,你又为何在此窥探?”
“回王爷,众人都在懋德殿忙着,此处并未掌灯,奴婢路经此处,见有烛光,怕有了歹人,想探个究竟,不想惊了王驾,奴婢该死!”
朱由检彻底放松了,而且心底升起愉悦,魏忠贤并未派人看住他,自己想走拔腿就走。但他很快换了念头:自己是来做皇帝的,怎能没坐上皇位就先逃了呢,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今后这皇帝还怎么当?“起来吧。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谢王爷!”脑袋颤颤巍巍起来,“奴婢叫刘若愚,入内直房管理文书笔墨。”
“你多大年纪了?”
“回王爷,奴婢已八十有六。”
“这般年纪,还没放你回家养老?”
“奴婢是内书堂读书出身,无家可归。”
这显然不是魏党,对魏忠贤来说这也是无用之人:“你退下吧。”
“是。”刘若愚颤悠悠躬身捡起剑,对鞘入剑。剑刃被烛光一照,一道亮光刷过。朱由检心中一动,忙道:“慢!宫中不许带刃,你怎么佩剑?”
“回王爷,今晚都佩了,是魏公公让佩的,说是非常时期,防备宫中有变。”
朱由检心又收紧了,他起身走过去:“给本王一观可否?”
刘若愚抖抖索索解下佩剑,双手呈上。
朱由检接过,并不看,道:“借本王一用,如何?”
刘若愚一听就吓瘫了,心想王爷是不想让人知道在此,要杀他灭口,咚地跪倒,抖作一堆,嘴里念叨着:“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封了这张嘴,王爷体怜奴婢则个。”
朱由检见他不起,忙去扯他,却是拽不起:“你只起来说话,本王只是寂寞,把玩一番,聊度长夜,并无他意,日后重重赏你。”
刘若愚这才稍安了心:“王爷要用,留着就是,奴婢怎敢请赏?”
朱由检并非为解寂寞,也不是为护身,他知道自己绝挡不住魏忠贤的虎狼之兵,只是想如遭变故当绝之时用此剑自尽,不可使歹人沾身,辱了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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