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经意间这个“梦”染上了污点(3)
当过去的这个大学生村官正在滔滔不绝地诉说的时候,一个女人闯了进来。“哥,这几天我们这一片的房子就要拆了,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闯进来的人是盛志华的妹妹盛芳琴,她虽挺着个大肚子,但说话却是火暴暴的,他认识他哥哥的这个朋友,她知道他是政府里的人,于是她立即转过身来问他了。“陈科长,这最后一片什么时候开始拆啊?”“具体日期我说不清,总之今年要完成所有的拆迁任务,明年初,这新城的中心区就要投入施工了。”陈国栋虽因自己的话让这个女人打断了不高兴,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了朋友妹妹的询问。“拆迁政策有没有什么变化?”盛志华也转到这个话题中来了。“像我们这些小厂的厂房将如何拆迁?”“照原来拆迁的规定是:凡是经过合法手续批准建造的,土地证、房产证上都写明是生产性用房的,另拨土地让你重建,但要交土地增值税。现在的政策怎样我也说不清。”“土地增值税多少?”“那可观呢!现在的土地挂牌价己卖到几十万一亩了啊!”盛志华的头低下来了,再也不说话了。妹妹开始提自己的问题了。
“拆迁户是不是一定都要住到那安置房中去啊?”
“自然要罗!拆迁是为了城市化,不让你住安置房,还让你造一家一户的房子。那还要你拆迁干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大家都去挤那鸽子窝呢!难道老百姓连选择住什么样房子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亏那个曹书记还有脸和我哥讲人的‘尊严’呢!连住什么房子的自由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尊严’。”芳琴越说声音越高,越说速度越快,后面的话简直像开机关枪了。
“这社会上的事,你叫我怎么说呢!‘尊严’,‘尊严’,那是嘴上说说骗骗人的啊!不要说普通老百姓了,就是我们这些干部也没有尊严啊!可——”
陈国栋想到自己来农村这几年的遭遇,看到这兄弟俩面对拆迁表现出的焦虑,他真是悲痛交集啊!他本来是想来和他这个能谈得来的,有共同语言的同类商量一下今后去向的,但他面对这兄妹俩的忧伤,他还怎能开口呢!
正在这时,盛志华懂事的妻子曹志琴跑了进来,把她的妹妹拉走了。
“走,到我那里去,我还有几句我们女人的话和你说说呢!这些话当着这些大男人的面说不出口的。”这个嫂嫂很关心芳琴,芳琴结婚后一直没怀孕,使她的丈夫很有意见,那个男人封建意识挺浓,说他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传个代,留个种,甚至还在外边说了一些狠话,多次要同她到医院里去检查,芳琴由于过去做过“性工作者”,生理卫生知识又不多,不敢去医院检查,这时她只能去找哥哥了,哥哥便叫嫂子向她解释,并同她到医院检查,为她配了不少药进行调理,去冬总算使她怀孕了,她的那个男人见到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的时候,把她当成个皇后了,一天到晚不让她做一点事情,使芳琴长得又白又胖,但她心中却一直有个疙瘩,这个疙瘩就是早晚总得来的拆迁,这拆的可不是一般的房子啊!是拆的她用青春的代价换来代表自己“尊严”的房子啊!现在她虽然因陈国栋的话而使心中的忧虑加剧了,但嫂子叫她走,她不得不走,因嫂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她有许多不便与哥哥说的话都是对这个嫂子说,嫂子也总是对她解释,劝导和进行具体的帮助。
两个女人走了,两个大男人又接过男人们的话题继续说下去了。自然还是陈国栋先开口,他把他想离开这个地方的想法说了。
“想到哪里去?”
盛志华虽是一肚皮的心思,但对朋友的这个去留问题,还是很关心的。
“天下大得很呢,除了这杜陵,还有桂陵,白陵、香棱等许多处呢!”“你忘了我们祖先说的一句老话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天下乌鸦一般黑?”
“是啊!”这两个在四年前还那么有闯劲的当代大学生,受过现代教育的七十后,竟相信了这带有封建专制性的古训,还陷到了这古训中爬不出来了。
这是这古训力量的伟大呢?还是他们从现实中得到的教训太沉重了啊?此刻,也许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既说不清,这两个人只能沉默了。
使人心悸的沉默,也是导致这两个年轻人痛苦的沉默。
沉默就这样统治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主人终于从沉默中走出来了。
“国栋,我们已过了异想天开的年龄了,还是放现实一点吧!你想一想,现在大学生的就业是多么困难,今年我们这个市,有二万三千人报考公务员,可是只收四百六十人啊!是几比几。现在你已是个公务员了,还是个科级干部,不管人家怎么说你,谁也不能把你撵走,你还不是照样每个月拿六七千。六七千是个什么概念,那是普通农民一年的收入啊!”盛志华以劝导的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后,最后以决断的、命令式的口吻说出了他的意见。“你一定不能做这个傻事。”陈国栋面对这个老友的坦言,面对他的真诚,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终于把他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用黯淡的眼光看着这个情绪也很低落的朋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当这两个年轻人对这件事作了决定后,又感到无话可说了。他们哪是无话可说,他们要说的太多太多了,但他们总感到,他们再说这些话已没有意义了。他们只能让沉默再次来统治这个小房间了。五姑嫂俩在嫂嫂的房间中谈了很久,这个嫂子自然知道夫妹心中的那个痛,虽她也没有能力来解决她的那个痛,但她有办法转移话题,她通过她的怀孕,用她对丈夫和即将出生的儿子的爱来增强她生活的信心,排除她心中的忧虑,使她知道人间最宝贵的是人,是人的生命。她是这样劝她的。
“你有了一个爱你的丈夫,马上又要有一个可爱的胖胖的儿子——”“B超说儿子就肯定是儿子了吗?”说到儿子,妹妹立即打断了嫂嫂的话。“那当然是了,那医院的医生是我高中里的好朋友,她查得可仔细呢!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你放心好了。”嫂嫂看到姑娘的脸上有了点笑容了,她把话往深处说了。“芳琴,你要想想今后啊!你们盛家是个聪明的家族,你那儿子一定也很聪明。今后只要有了人,有了有本事的人,在这开放的社会里什么事办不成,还在乎那三楼三底的破楼房,今后就是要到北京、上海、广州去造别墅都可能呢!到那时,你可别忘了我啊——”
嫂子说到这里自己又悲了,她结婚六年了,还没怀孕呢!那是因在结婚前,她和志华拼着命没日没夜地填那个池塘治下的病啊!那时她经常下水去作业,使她受了寒,导致内分泌失调,使她的月经早早地绝了。当她发现了这个情况时,又因经济困难,没能好好地治疗,到后来再去治,已不能根治了。所以,当说到儿子,想到了自己心中的苦,于是她内心中的一句话不自觉地溜出来了。
“都是为了这个厂啊!”芳琴很体贴这个嫂子,她自然知道她的这个嫂子的这些经历,她认为她和她的嫂子都是苦命人,她用卖身得来的钱供哥哥读大学,创工厂,嫂子用牺牲自己的青春,艰苦奋斗来帮哥哥建厂。现在,当她看到因她的问题又引起嫂子的伤心时,她感到惭愧了。她一直认为她帮她哥哥是应该的,因为他俩是一个胎里出来的,是同一个血脉。而这个嫂子是旁人他姓啊!她能那样不顾一切地拼了命去帮哥哥日夜挑土填坑,下水筑坝,现在还在用带病的身体继续帮哥哥创业,这样的女人可算是伟大的了。
此刻,她在这“伟大女人”面前,感到渺小了,她竟想到为保她的房子而去拼命,这似乎是太不应该了。她想对嫂子说点什么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嫂子已泪流满面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一把抱住嫂子,在嫂子怀中哭起来了。
盛芳琴回到家中了,她的丈夫早已站在门口等她了。
“也不说一声到哪里去,害我急得团团转。”
“有什么可急的,我又不会去寻死。”
芳琴本来不准备说这些气话,但心中有气,气话也就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了。“看,看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啊!马上要做妈了。”刘军华说到这里时,走上前去扶住他的妻子,悄悄地在她耳旁问道:“那B超是真的吗!”一提到儿子,芳琴的心中就宽舒一点了,她随手在她丈夫头上打了一下,“你的本事大,这都是你的功劳。”丈夫痴痴地,咧开大嘴“嘿嘿嘿”的笑了。芳琴最喜欢看丈夫这痴笑了,她从他的这个笑中体会到了什么叫幸福,这时她来挖苦他了。“还要离婚吗?”丈夫的脸立刻红了,他松开了扶住芳琴的手,转到芳琴面前,举起手,劈劈朴朴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嘴里还不断地说道:“打你这张臭嘴!打你这张臭嘴。”刘军华说了这两句话后,还要打,妻子要紧拉住了她的手,伏到丈夫的怀中,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她喜欢她丈夫的这个憨劲。两人静静地享受了一番夫妻情后,丈夫推开了妻子。“看,我真傻,我为你买的鹅蛋已煮熟了,我怎么忘了。”“鹅蛋?”“鹅蛋。我从小就听人家说,肚子大了的女人要吃鹅蛋,这样养的儿子才聪明,我妈因没钱买鹅蛋吃,才养了我这个大笨蛋。”妻子的心又是一热。但她想到一个问题了。“你哪来的钱?”因她丈夫从不用钱,所以家中的钱都由她保管着。“我,我,我,我去帮人家掏了一个粪池,人家给了我十块钱,我一下子就去买了十个鹅蛋。我去拿给你吃。”这次,妻子的心不是热了,而是溶化了,她又一次把丈夫搂到自己的怀中来了。丈夫小心翼翼地靠在她的身上,还有意识地用手护住她的肚子,但她似乎忘记自己怀了孕,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情;还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丈夫,恨不得一口把丈夫吞到肚子里去才满足。夫妻俩就这样静静地享受着这种亲情。芳琴感到了最大的满足。这时他又感激她的哥哥了,因为这个丈夫是她哥哥完全按她的要求找了几个村才找来的。她记得她和哥哥讨论她的终身大事时,她提出了她要找的丈夫的标准,她说:“只要待我好,不要精明利落,最好要痴呆一点。”哥哥当时问她为什么定这么一个标准。她流着泪说道:“哥,我这个残缺之身,怎能去害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呢!只能娶一个痴呆的人啊!就是娶了一个痴呆的人我也对不起他啊!”说完,她大哭了,哥哥也哭了,但哥哥把她的话记住了,终于照她的要求为她找了这个丈夫。
自她嫁了这个丈夫后,她把她的心都掏出来了,她不仅把哥哥给她的钱和自己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砌了房子,还为他添了不少衣服,使他改变了过去那单身汉的落魄相,还精心地照料他的生活,使他的生活逐步地走上了正轨。这个丈夫也把她当做个宝,夫妻俩过得有滋有味的,虽不富裕,但却过得很愉快。
自拆迁开始后,她的心提在手上了,但她在丈夫面前从来不提拆迁的事,这个痴心眼的丈夫也不关心这些事,整个家庭从外表看,还是平和无事的样子。此刻,当她把她的丈夫拥在怀中,把这一切回想了一遍后,她感到她太对不起丈夫了,她感到她是个卑鄙的小人了。丈夫虽痴呆一点,但也是个人啊!自己却一直把自己的那不光彩的历史包包扎扎地藏在心中,这不是对丈夫最大的侵害吗!一个男人应该有自己的尊严,而她却使他失去了“尊严”,让他对她妻子的那段丑恶历史一无所知,让他还自以为得到了一个天仙美女,得到了人生的幸福,这对他是个多大的伤害啊!
她想到这里,心中的酸、心中的痛、心中的恨一下子全部涌上来了。
她在她丈夫的怀中号啕大哭起来了。
“别哭!别哭!”丈夫急了,丈夫又是拍她的背又是为她擦眼泪,还用手托住她的肚子,说道:“别哭,别哭,别哭得把孩子抛下来。”丈夫的这股亲情,更使她伤心了,也使她无地自容了,她真想把她过去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这个被她骗了六年的丈夫后,自己就去死。这样也许比活在这个世上还好一点。
她开始责备自己了,自己过去太聪明了,自以为只要把自己过去的一切瞒得好好的,自己的后半辈子就有了保障,心也就落实了,生活也安定了。哪知,这是自己骗自己的啊!自己过去那丑恶的历史可以包扎起来藏起来,但自己心底的忏悔却永远也藏不住啊!
她又往另一个方面想了,她想,她的“堕落”既是不得已,也是有价值的,她的“堕落”成功了她的哥哥,她的“堕落”也成功了面前的这个丈夫,若没有她的“堕落”,她的哥哥不能成为大学生,也不会创业,而这个丈夫没有她,不仅娶不到老婆,也许还是住在那破仓库内。社会上的事总是有得有失的,她失了,现在得到了这个家,她丈夫少了“尊严”,而使他过得人模人样的。她这样反复一想后,她又走出来了,她伏在她丈夫的肩上似乎睡着了,只是在静静地用心对丈夫不断地说着一句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丈夫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只是为妻子的身体而着急,为妻子肚子里的孩子而着急,当他怀中的妻子不再哭的时候,她把妻子扶到了桌子旁,让妻子坐下去后,又想起了他买的鹅蛋了。
“我去把鹅蛋热一热,端来给你吃啊。”丈夫走了,妻子一个人坐在这幢她用青春的代价砌的房子里了,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她的心猛地一跳,嘴里不由得大声喊道:“不要拆我的房子,不要拆我的房子——”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丈夫从厨房里赶来了。
他看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凄凉地一笑。
丈夫看了看她后,也“嘿嘿”地一笑。
他对许多想不透、想不通的事总是就这样“嘿嘿”一笑就让它过去的。
他又去热他的鹅蛋了。
妻子由“鹅蛋”想到了鸽蛋,想到了她又要去住那鸽子笼似的房子时,她心中的酸痛又涌上来了,她的眼泪簌簌簌地淌下来了。
盛志华送走了陈国栋后,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了他的那个小办公室中。
这是他的习惯,不管是在生活中或是生产中有了什么想不通或难解决的问题时,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他的那个办公室中。他的妻子不仅了解他的这个脾性还习以为常了。她从不去惊动他,最多到了吃饭的时候默默地为他送碗饭去或端盆粥去,好在他们的饮食简单,不管是饭也好,粥也了,菜肴都是放在饭碗上的。她是这样想的,既然他有想不通的问题就让他去慢慢的想吧,何必要去影响他呢!经验也告诉她,丈夫是个开朗的人、聪明的人,问题总是会想通的,根本用不到她去多嘴多舌,今天自然也是如此了。
但她想不到,今天的问题却是盛志华难以想通的,他已从陈国栋的话中推测到在这次拆迁中,他的厂房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了。这政策上规定的土地增值税他是绝对付不起的。六年前,他建厂土地的获得是靠了曹书记的帮助,十万元就拿到了十亩地,但现在一亩地已涨到几十万元了啊!他哪有钱来交这笔增产税呢!这样一来他的厂就是完蛋了啊!
一想到厂的“完蛋”,他的心就抽紧了,这不是一个厂的完蛋啊!而是他的理想,他的追求,他一家人拼命奋斗所得来的结果的“完蛋”啊!这个结局是他永远也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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