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梦”的味道怎么变涩了(1)
“梦”的味道怎么变涩了四年的决战,新城初具规模了,最后两期工程开工建设了,当这班“追梦”人的“梦”即将成真的时候,一件又一件的事发生了,猛地使他们感到,“追梦”的步子是不是快了点,“快”得使他们那原本想给农民带来好处的梦,味道变得有点涩了。
四年的艰苦奋斗,使原来那个仅有一街一河一圈破城墙的小镇彻底变样了。新城建设规划中的五大区块中的三块已完成,另两块,一块在建,另一块已即将开工,预计再停两年,这个以杜陵命名的拥有四百平方公里,七十万人口的现代化生态型中等城市将会崭立在这宁镇余脉末段的长江之滨。
一个晴朗的夏日,这班当日的“缔梦”者,今日的“追梦”者,新城的决策者们,放弃了自己的假日,由他们的大哥——市委书记曹争鸣带着来到了西山的最高峰来欣赏他们奋战四年的战果了。
由于这一天是他们这班人开始做这个梦的四十三周年纪念日,因而使这一天有了特殊的意义。
这一天来西山的有八人,除原来串联的那五人外,还有省城的恽氏两兄弟和邱郁香。
在这四年中,这八个人的身份都有了一些变化,除了曹争鸣仍为市委书记,邱郁香仍为省发改委主任外,恽民权成了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的主任,恽民生任新城南郊生态农业发展总公司的总经理,恽国祥担任了杜陵梦祥集团的总裁,盛小华成了梦祥集团下属的杜陵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白若冰组建了尊严律师事务所,姜智敏当上了公正经济发展咨询公司的负责人。
这八个人中有六个人的身份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不仅意味着他们都已成了资产拥有者,自己完成了自己的转型,同时也由于他或她的转型,使小镇在某些方面发生了变化和腾飞,这方方面面的转型造就了小镇的转型,这方方面面的腾飞就意味着小镇的腾飞,在这转型和腾飞中,一座中等城市应运而生了。
这几个身份变化的人中最值得关注的是白若冰和姜智敏了,他俩都没有依曹争鸣为他们所设计的路线走,而是根据境内的实际情况,依自己的思路,果断地退出了公务员的队伍,成了一个自由职业者。
曹争鸣为白若冰设计的路线是在挂职锻炼熟悉了公检法司的工作,考了律师证后,做市司法局的副局长,进入公务员队伍,正式成为一名国家干部,并在新城开发建设指挥部内任法律总顾问。白若冰照曹争鸣的路子走了一段后又退了出来,辞了公职,自己办了一个“尊严律师事务所”。
曹争鸣为姜智敏设计的路线是在熟悉情况后进入公务员队伍,任市发展改革委员会的副主任。姜智敏在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个安排,他说,他只在指挥部中任职,做聘用人员,新城建设完成后,他还要做自己的事业,因而在新城的一切规划设计完成后,他毅然地辞了职,自己办了一个“公正经济发展咨询公司”,同时他还一直保持了他原来在美国的那个研究所内的任职,担任中国大陆组的负责人。
曹争鸣的这两个铮友,为什么只参加新城建设而不参与其他工作呢?这其中的话很长,若是把长话短说的话,可归纳为一句话:价值观的分歧。
这两个在美国接受了西方的价值观念,在西方生活了十多年的高智商的学者,他们的思想观点、工作方式、生活习惯早已西方化了。他们因在心中仍坚守着那个“梦”才回来参加建设的,但就在这个“追梦”过程中,他们还是避不开和境内的许多人,包括他们的那几个“追梦”的好兄弟有观点上的分歧,这分歧使他们很难共事,但他们为了心中的那个“梦”,不得不一再地委屈自己,一再地退让。他们认为他们的这种委屈是有价值的,是为了他们的梦,后来当他们的梦初具规模,略有成效时,为了不再委屈自己,也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人生价值,他们毅然决然地退出了指挥部。用姜智敏的话来说,他们并没有退出,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为新城建设出力,为他们的“梦”继续献身。
当他们四年前回国参加新城开发建设工作时,并不是不了解两地价值观上的差异,他们在境外一直关注着祖国的变化,他们完全知道这种分歧,但为了心中的那个“梦”,他们回来了,他俩还根据各自专业的特点,找到了如何弥补这种差异的办法,学经济的姜智敏是用“经济学”的规律和“统筹法”的办法来曲曲折折地抑制经济的恶性膨胀,保持可持续发展。他这样做了,第一次就见效了。法学家白若冰,准备用“法”的杠杆做阀门来保持分配的公平和公正,使贫富差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保障弱势群体的利益,她这样做了,但在首次的房价暴涨风潮中,她的“法”就未能发挥作用。他们就这样曲曲折折地工作了二三年后,他们感到再难以适应了。姜智敏感叹道:“在这辆向前疾驶的‘GDP’列车上,‘经济学’‘统筹学’都不能起作用了。”于是他坚决而果断地辞去了指挥部内的职务。白若冰也因“指挥部”不依法律办事和曹争鸣发生了八次争论后,也毅然地退出了。
开始时,曹争鸣很难接受他们的这个决定,甚至还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在内心深处对他们进行过批判,但后来他慢慢地理解了,并且还感到让这两个人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工作反而更有意义,因而他仍然视他们俩为“追梦”者。
今天曹争鸣带着他的这几位在职的和不在职的大将,爬到这嘉山之巅上,并不是来游玩的,也不是来庆贺的,是想换一个方式,借这个机会,让他们站在这个制高点上来激扬文字,描述春秋,鼓励斗志,再创辉煌的。市委书记是个有心计的人。
当这八个人站在这海拔一百三十二米高度的地方,俯视他们亲手绘制的这幅图画时,在一瞬间,他们一个个地都产生了一种骄傲而神圣的感觉。
恽民权先发出感慨来了,因为他是这蓝图的首位绘制者,他面对他的杰作,开始指指点点地来进行评述了。
他站在这一行人的前边,面对东方,先指着对面的那座东山和东山上的一系列已建好的古建筑群说道:
“争鸣,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俩站在那里说的话吗?”
“怎不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的上午,天下着毛毛细雨,我俩在山上听白明仁老先生讲东山历史上的建筑,我当时是这样说的,过去有的,今后我们一定都得有——”
“我把你的话都画在规划图上了,现在都已实现了啊!”这时,恽民权转过身上面对大家了,“你们看——”
他用手指着东山腰上的一座灰黑色的古建筑群说道:
“那是孔庙,这孔庙始建于战国末期,定型于明朝,重修于清朝,毁于‘文革’,现在我们已照明嘉靖年间的规模完全修复了。这是一座前有伴池,后有学宫的最典型、最规范的孔庙,在全国各地的孔庙中,它列于曲阜孔庙之后,排名老二。”“我的叔祖父就是在‘文革’中为保护孔庙,被红卫兵在庙前的孔子塑像前被活活打死的。”白若冰一说到这段历史,悲就油然而生了。
“你们白家也该满足了,这次我们花了三十万为你白家的那老爷子雕了一个汉白玉的石雕呢!”盛小华以商人的精细对白若冰作了回答。
“别打岔,让恽教授说下去。”曹大哥对小华瞪了一眼。
“孔庙东侧那金光闪闪的一个亭子和亭子后的那座矮小的建筑是黄歇读书处。黄歇是楚国的四大公子之一,他不仅对当时阻碍社会发展的‘门阀主义’进行了攻击和改革,还对江东的经济建设,特别是水利建设作出了贡献,长江边上那一方方的圩田就是由他倡导而逐步围成的。现在我们不仅把他读书处的房子修复了,还建了那个亭子,亭子中请书法家魏老写了‘水利之父’四个大字,以示纪念。”
“东山上的景观都已恢复了,今后工程的重点还有三处,一是把分布在各地的景点集中到大河的东岸,按年代的先后依序的由西向东异地搬建,再新建一些代表各个朝代的建筑群落;二是拓宽这条河,形成一条水上旅游线路;三是在河的顶头,长江边上造一个大型的湿地公园。这样我们这个旅游区就初具规模了,预计明年年底就可向外推介,后年一开春就可营业了。
“这个旅游区的最大特点是可以通过水上旅游线向游人展示各个朝代的建筑和风格,使游人在这条古河道中游览时,似穿越在一条历史的隧道中,能使游人重温中华历史的辉煌,这是比较有新意的。”“姜总,谈谈你的那个开发区吧!”曹总指挥又点将了,虽然现在的姜智敏已不在开发区内工作了,但这开发区是他一手筹建的,其中的许多外资企业都是由他从美国、西欧招来的。所以曹书记要让他汇报。
“开发区共建厂房十八万五千平方米,现已有三十六家企业入驻,外资十九家,最大的福特车业投资二十亿美元,最小的是一家港资,也投资五千万美元。它的投资额虽小,但它的产品却具特殊性。我们规定的入区条件是投资额必须达到二千万美元以上,这既有好的一面,那就是起点高,但也有不好的一面,阻止了民营企业的入驻,那个已建好的大学生创业园区,到今天基本还空着,试想一下哪个大学生能筹到二千万美元呢?所以我认为应对大学生的创业,对高新产品的厂家的入驻条件要放宽。现已安排工人四万八千六百人。但一线工人的工资水平偏低,基本上都是只达到最低工资水平,有不少企业还不交三金,这也是个问题。”“工厂才起步,若提倡高工资,高福利,使利润率不高的话,要影响入驻企业积极性的啊!现在是初级阶段啊!”发改委主任掌管全局,对如何在这个特殊阶段中妥协的处理劳资矛盾是有专门研究的,她在回应了姜智敏所说的情况后,又对新城开发区工人工资的具体情况作了说明。
“据我掌握的资料看,我们这个工业园区内的工资水平在苏南地区是中等,而在全国就属于高工资了……”
姜智敏见到邱郁香反驳了他的建议,他也就不开口了。他就是在指挥部里为了那入园标准太高,工人工资太低和指挥部内以邱郁香为首的那班人发生了矛盾,进行了几轮争论后,他才退出的。现在既已退出了,还和他们争什么呢!这是两种价值观的分歧啊!同时,这也是目前在境内无法解决的一个问题。曹争鸣见到姜智敏不愉快的样子后,立即转移了话题,他又点了另一个将了。
“恽民生,你那南郊生态农业园的情况如何?”
“不太理想。”“刚起步嘛!又是个新行业,自然有困难啊!有什么困难提出来,大家议议嘛!”生态农业是发改委管的,邱郁香自然更关心了。
“这个生态农业区最基本的问题是企业的定性问题,是定为我恽民生的私人企业呢!还是定为广大农民自己的一个合作社企业,我恽民生只是个经纪人。现在的属性模糊不清,不仅使目前的工作举步维艰,今后也一定没有后劲,弄得不好,还会生出许多是非来。”“你的那个方案我详细地看过了,设想很好,让每个农民都成为股东,使这个企业成为合作社的性质。但那行不通啊!主要是土地——”
邱郁香打断了市委书记的话,抢着说了,“民生,你和陈国栋在台湾考察时我就和你们说过了,我们不能和他们比,他们的土地是私有制,而我们是集体所有制,我们这些实际操作者怎能去挑战‘法律’呢?”
“这法律不合理嘛!挑战一下又有什么要紧,改革本身不就是在挑战政策、挑战法律嘛!邓小平为四类分子平反了,不就是挑战了‘阶级斗争’的政策嘛!经济改革不就是改变了计划经济的经济基础了嘛!土地天生就应属于农民,现在说的那个“集体”早已子虚乌有了,还让它拥有土地,这不就为许多人的贪腐提供条件了吗?”
另一个女将反驳了,她就是名律师白若冰。自二年前,她成立了律师事务所,在上海、南京、广州等大城市打了几场官司后,她名声大振,去年她又挑起了几起公益官司,更使她被舆论界称为一个有良心的律师。
“现在不争这许多理论问题,让民生说说那生态园的现状吧!”“现在已圈了一万八千五百二十三亩田,雇佣了八百二十多位农民工,购置了各种农业机械和设施八千八百万,按照大农业的布局,依生态农业的要求,进行了农田的全面规划和整治,分为苗木生产区,花卉生产区,良种培育区等三个特种行业区,还有农作物,家禽,家畜,菌类产品等六个生产场,还造了几个对农副产品深加工的工厂。最有科学价值的是那个从美国请来的华裔专家设计的生态发电场,它能把园内所有的废物全部用来发电,发电量可供十五万人口的一个小城使用,这样不仅处理了园内的废物,还节约了能源,改善了环境,能很好地起一个示范作用,照计划明年可建成。但在总体上来说,目前还是亏本的,我总不见得每年都吃财政救济啊!”“这倒是个实际问题,大家议议,该怎样解决。这集约化的大农业是城市化中带方向性的问题啊!”“这本身就是个带有理论探索的问题,你不先谈理论,叫人又怎样议呢?”白若冰狠狠地将了市委书记一军。
“我看,今天就不要议这个问题吧!适当的时候开一个理论研讨会讨论讨论再说吧!曹书记你看是不是这样?”
恽民权来协调这针锋相对的双方了。本来嘛,大家是来欣赏一下建设的成果的,若因理论上的分歧引起争论来,大家就不愉快了。
曹争鸣接受了恽教授的意见,他又点将了,这次他点的是恽国祥。让恽总说说他的那建筑公司和建筑,这是个大家不太感兴趣的问题,这嘉山顶上原来洋溢的那种喜气和激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各人开始想各人的心思了。
嘉山之游结束后,曹争鸣心中总感到有点郁闷,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论理说,在新城已初具规模,各项指标已基本完成,作为一种检阅式的游览结束后,这个老大哥,这个总指挥,这个市委书记论公、论私,他都应该好好地犒劳一下这些功臣,这些哥儿、姐儿们的,可是,他们一下嘉山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让各自散了。他这样做的本身就足以说明他心中有件很不愉快的事。
此刻,他已坐在他那办公、会客兼宿舍的办公室中了,又把他那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打开了,他准备记下一点什么了。
当他拿出这个笔记本来的时候,他想到了邱郁香,这笔记本就是她送的,大概是他们开始实施这个“梦”的那一年她送的吧,一共送来了整整一打,他清楚地记得这个还恋着他的省发改委主任当时说的那句话。
“我知道你喜欢写点东西,这些东西又似乎有点‘黑’,所以我从日本一下子为你买了一打这黑色的日记本,这够你写上十年了,当我送你的这些本子写完后,我们的这个‘梦’也该做完了。”他已写完七本了,这是第八本了,但那“梦”呢?从表面看似乎已达七成了,但今天嘉山上的那许多话告诉他,他们的那个“梦”,若从本质上来看,似乎还才起步呢!
他从这黑色笔记事本,想到邱郁香的话,想到了今天大家在嘉山上的议论,想到了他和他们想的问题,他要记的话,一下子拥到了他的脑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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