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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追梦”中的“尊严”问题(4)

小说: 追梦记      作者:郭重威

“你别急嘛!我还有第二点呢。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是你们那个新城开发指挥部的法律顾问,你们那个市的曹书记是我的同学,我现在在这里挂职,不久就要回去的。我会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们的曹书记,等我回去后,我会用法律的手段为你讨回公道的,请你相信我。”她这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停,丁国正竟“扑”的一声向她跪了下来。这可急坏了白若冰了,她想去拉他,但她这个小女人怎拉得动这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呢!她只能又用话来激他了。“我看你这个男人一点男人气都没有,哪有一个大男人跪在一个小女子面前的,这让人看到了多丢人啊!还不快起来。你再不起来,我就不管你的事了。”丁国正爬起来后,说了一句使白若冰一辈子都记住了的话,他说:“若天下的干部都像你这样,我们早就到社会主义了。”白若冰的心一“灵”,她的“这样”又是怎样呢?只是空口说了几句大话而已啊!她这“大话”能做到吗?若是不能做到的话,不是会使这些底层的人民更失望了吗?她知道自己的责任了。于是,她在周末急急的地赶回来了。六白若冰回到兰陵宾馆八○九房间中时,姜智敏还没有回来。她拨了他的电话,姜智敏用沉闷的声音告诉她,他正在处理一件事,也许要晚一点回来,叫她自己先弄饭吃。

白若冰从他的声音中感到了一点什么,过去的姜智敏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后,声音中总是充满着喜悦和激动。今天怎么啦!不仅喜悦和激动没有了,还满含着厌倦和无助,她知道,他也遇到难题了。这时,她多想飞到他的身旁,与他共同面对他遇到的困难啊!

在打电话时,她听到了电话中的一片嘈杂声,似乎有几个人同时在说话,好像是在争论一个问题,是不是他们也是在争论这个拆迁问题。也许是吧,既有一个丁姓农民找到了她,就不会有其他姓的被拆迁的农民找其他人吗!她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白若冰的估计没有错,她的丈夫在指挥部的会议上,也因彭村的拆迁问题发生了意见分歧。

曹争鸣书记有一个很好的工作习惯,每当一项工作开展了一个阶段后,他总要开一个会,或找几个人来谈谈,总结一下这一阶段工作中的得与失,调正一下工作的思路,规划一下今后工作的程序或方法。

他开会的方式也特别,不是他总结,也不要别人汇报,只是由他一二三四的提出几个问题,让大家各诉其见地来争论,而他本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静静地听,眼光从这人的脸上扫到那人的脸上,还从这人的语调和表情来分析他说话的真伪,若他手下的那些人参加了三次会议都一言不发,他就会在这个干部的名单后边打上一个问号,从此后这个人也就得不到重用了。

他的这个工作方法很有效,逼着他手下的人不得不深入实际,不得不调查研究,不得不分析现状,使这批人都成了有“原动力”的干部。这个“原动力干部”名称也是他发明的。专指那些能主动地发现问题,主动地解决问题的干部,凡是在曹争鸣工作过的地方,都培养了一批这样的干部,因而也使他的工作开展起来总是顺顺当当的,工作成绩也很出色。

今天的这个会议上,他列出了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拆迁问题,他是这样提出问题的:“两个村拆下来了,用这种方式来搞拆迁有哪些好处?有哪些坏处?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曹争鸣为什么首先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是因为他今天早晨收到了盛巷村那个大学生厂长亲自送来的那份有关彭村拆迁情况的调查报告而引起的。他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后,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用眼光从一个个与会者脸上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王仁方副市长脸上。

王副市长不得不说了,因这是他直管的工作。他对这次拆迁自然持肯定态度,也说了一些芝麻绿豆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这位总指挥是个辩证主义者。

有人反驳他了,反驳他的人是邱郁香,她认为拆迁的速度还慢了一点,小小的一个彭村就用了十天,照这个速度,在开发的整个地盘上光拆迁就要用一年多的时间了,这在客观上是不允许的。她的“不允许”的原因很有现实意义,而且还有关全局。

“我们的拆迁组是抽调了全市的近一半干部组成的,若不快速完成,就要影响到正常工作。若不能再快一点的话,就必须要把干部撤回来,重新考虑方式。怎么改变,大家讨论,我认为可以把拆迁谈判,也交给拆迁公司去负责,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事嘛!”一石激起三层浪,争论也就此展开了。这五个参加会议的人很快分成两派,一派主张这一切全部交给拆迁公司,一派坚决反对。

当这两批争得不分上下,又是二比二的时候,大家只能把眼光看定曹总指挥了。

曹争鸣这时有点失望,他感到他手下的这几员大将似乎都迷失了方向,都抓小放大了,他看到他们再也不能说出他想听到的话时,只能由他自己来说了。

“我收到了一个青年的来信,他是个局外人,但他说出了拆迁中的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说拆迁中有许多问题,由于各种人追求的目的不同,这些问题都不同,但作为政府所主导的拆迁,最应注意的一点是要给拆迁户以尊严。‘有尊严’,懂吗?这才是主要的啊!在这次的拆迁中,我们给了百姓尊严了吗?”

他的这几句话一说,使这个群体哑了,这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啊!‘尊严’是什么?这个看看很普通,但却又很崇高、很严肃的名词和拆迁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在拆迁中又体现在那几个方面?这些干部真有点弄不清了。

会议冷场了。但只冷了很短的一刻,就有人发言了。

“在拆迁中提出这个问题不是有点莫名其妙嘛!拆迁中的谈判是个经济问题,只要公平合理不欺虐就行了,在目前这种紧张的工作节奏中,哪有时间来讨论这个哲学问题,真是庸人自扰。”在现场的这几个人中敢站出来公开否决市委书记意见的,也许只有这个省发改委的主任邱郁香了,不仅因她与他同级,同时,她又是省委书记的女儿,她的许多言论常常被人认为是省委书记的意见,这也许是中国这块土地上的特效反应吧!

现在这个效应就显出来了,邱郁香的这个观点一说,立刻有人响应了,而且有三个之多,大家都认为也许在此刻只有白痴才来谈这个问题。

但也有一个人支持市委书记的意见,那就是姜智敏,正在他想发言的时候,他妻子的电话打来了,等他再回到会场时,市委书记又提出第二个问题来了。为什么第一个问题未能统一,就谈第二个问题呢!因为主持人认为,双方的观点距离太远了,既太远,讨论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只能留待个别沟通了。

白若冰终于把姜智敏等回来了。

这对新婚的夫妻,这次见面一点亲密的动作都没有了,只是机械地说了“你回来了”,“你散会了”后,两人就迫不及待地谈各自思想中想不通的问题了。

姜智敏还处在会议的那激动中,所以他先说了。

“这次曹争鸣在会上提出了一个我从未想到过的问题:在拆迁中有没有伤害被拆迁户的尊严,这倒的确是个没有引起大家注意的问题。”“什么?什么?”白若冰也感到奇怪了。这虽是个问题,但在拆迁中又表现在哪些方面呢?市委书记又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来呢?

“拆迁中拆迁户的尊严问题。”姜智敏在把问题重述一遍后,就开始叙说了。“我开始也感到奇怪,参加会议的一个个人都认为不应提这个问题,说这是一个无意义的问题,但从他们的反对声中,我倒感到这的确是个问题了,而且是个带指导性的问题。”白若冰感到丈夫的话越说越有分量了,她更专心地听了。

“‘尊严’是什么?在拆迁中的‘尊严’又是什么?它包含的内容就太丰富了,首先要把拆迁户当个人,当个房屋主权的所有者,要尊重他们的房产权,拆迁要得到他们的同意。第二,若他同意拆迁了,就要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和他谈判,房子面积多少,设施装修如何?新旧程度怎样?他本人有点什么要求,再根据市场价请有关方面来评估,以确定补偿款。一切谈好了,合同签了,还要有充分的时间让人家去搬家,更要保证人家按规定的时间迁入新居……这一切就是作为被拆迁的农户在拆迁过程中应享受到的‘尊严’。若被拆迁的农户享有了这些尊严,他们自然会拥护开发,主动拆迁,把这场现在处在敌对地位的关系转变为和谐共利的关系,使拆迁在亲情脉脉中进行。这‘尊严’两字的提出既有战略意义,又符合人道。可是在整个指挥部里,除曹争鸣外只有我一人同意这个观点,你说这可悲不可悲啊!”姜智敏滔滔不绝地说着,越往后说,他越激动了,最后竟站了起来,在那有限的空间中不安地转了起来。

白若冰对丈夫的这段话很感兴趣,他的话使她把思考了几天的丁国正的问题弄清了。丁国正是个农民,他说不出“尊严”这类的话来,但从他那繁絮的叙说中,从他那愤慨中,不就看出他就是因他的“尊严”受到了侵害而引发的一种反抗吗?

这时她的脑海中忆起了丁氏居民说的那些话了,她的眼前出现了丁国正受侮辱的一个又一个画面了:

——让不识字的老婆签合同

——不区分房子的新旧程度

——不经过公平合理的谈判

——提出申诉没人受理

——用莫须有的罪名借警力威逼

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把被拆迁人的尊严全部剥光了啊!

“尊严”,“尊严”,这是一个多神圣,多庄严的词汇啊!正是由于有了这个“尊严”,人才能为人,人才区别于动物,可是在这场拆迁中,人的尊严扫地了,他们没有被有关当局当做“人”来对待,而成了那个带有侮辱性的“拆迁户”。这个“拆迁户”的称呼就把“人”的一切特性,权利都否定了。

这次,那个写信的年轻大学生一下子抓住了“尊严”这个主题,就把拆迁中一切问题的本质都抓住了。

于是,她把丁国正的情况说了,说得很清晰,说得很形象,并以此来印证她丈夫刚才的那一番高论。

丈夫静静地听着。

这时,这两个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人不仅手拉手,而且还心连心了,因为他们认清了在拆迁过程中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了。

这一切说完后,他俩的心越来越沉重了。

“从今天的这个会上看,指挥部里的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尊严’问题是个‘伪问题’,是个惹是生非,干涉大方向的问题,先不说王副市长这个在第一线工作的人,邱郁香坚决反对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那人在工作中一贯是个强硬派,但那个大理论家,有现代思想的恽民权却也认为现在不宜提这个问题——”

“曹争鸣呢?”妻子打断了丈夫的话,通过一个阶段的实习,她已熟知了政治格局了,任何事情只要一把手支持了,其他再多的人反对也是没有用的,一把手表态后,那些反对的人马上就会缩回去的,所以她现在特别关心曹争鸣的态度。“你说争鸣吗?我感到他这次很怪,只提出问题,而没有下结论。这似乎不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这——”白若冰愣在那里一时竟找不到话来说了,但她只愣了一刻,当曹争鸣过去的一切在她的脑中浮出来了的时候,她找到原因了,“这一定是他对这个问题也没有吃透。”丈夫看到了妻子睿智的眼中的那两束光,他知道他妻子的脑瓜子里的神经细胞正在紧张地连接着,沟通着,不久她就会有新点子说出来的。丈夫的推论没有错,大约一分钟后,妻子又说话了,语气已显得非常明快了。“智敏,只要曹争鸣现在还没有吃透,我们就可发挥影响了。明天是星期天,我不要上班,我专门去找争鸣谈一次话,把丁国正的遭遇告诉他,让他主动地、自觉地把丁氏的遭遇和那个“尊严”问题连起来,使他认识到在今后的一切工作中都应给人民以‘尊严’,在这拆迁中就更应给被拆迁者以尊严。”七白若冰不仅是个聪明的女人,还是个吃透了曹争鸣的学者,她对曹争鸣思想脉搏的把握完全是正确的。当这对夫妻在房间中讨论“尊严”问题的时候,曹争鸣也在他的那办公室兼会客室、休息室中想这个问题呢!

曹争鸣是个很廉洁的干部,为了他爸,已是县委书记的他娶了个农村的妻子,仍把家安在小镇古巷村的老房子中。在县委时,他拒绝了分给他的一幢两层楼的所谓“书记楼”,只要求了一个三开间的办公室,这办公室的左边一间开了一个门对外,是他的接待室,中间一间办公、右边一间为休息室,他就长年累月不分日夜地在这个办公室里了。

他调到市里,当市委老书记退休后,他把市委的那座“书记别墅”仍让那个屡立战功的离休老书记住。他仍依县里的习贯住那三合一的办公室,他又成年累月地在那里了。他现在就坐在他的那间有一张床,一张办公桌,一个靠背椅,一张双人沙发的休息室中想这个“尊严”问题呢!

今天早晨他刚打开办公室的门,门房的那个老传达就把一封信送来了。

“曹书记,有一个年轻人早晨6点钟就来了,他说要找你,我说书记太忙了,你有什么事就写个信给他吧!他说,他的信已写好了。我说你给我吧!他犹豫了一刻后,还是坚持要见书记。我说,这我做不了主。他想了想后,恳求我了,‘老伯伯,那我就把这封信交给你了,请你千万千万要交给他本人啊!绝对不能给那许多秘书啊,所以——”

曹争鸣看到那传达的样子笑了,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老何倒是很对人民负责的人啊!好,好,好——”市委书记把信接了过来,也把话刹住了。这封信就是盛巷村盛志华写的,曹书记看过了这封信,想起了那个回乡办厂的大学生后,笑了笑,说了一句话。“到底是现代知识分子,思想挺先潮的。”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把这封信放到抽屉中去了。他记住了“尊严”这个字眼,这个在这封信中出现了十余次的字眼。他想到了今晚要召开“工程进展汇报会”,他拿起了笔,打开了他的笔记本,开始思考这个汇报会上应讨论那许多问题了。他想了一下后,就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一行文字,但仅写了一句短语四个字。

拆迁问题

写完这四个字后,他在这四个字后打了个冒号,然后就用不抓笔的那只手撑住头,把抓笔的那只手的肘关节搁在桌上,前臂向上,让手中笔的笔尖指向前方。这是这位书记思考问题的常态。

就这样过了一刻后,他忽然用左手打开抽屉,把右手的笔往桌上一放,立即用右手把刚才放入抽屉中的那封信又拿了出来,熟练地把那三张信纸抽了出来。

他又认真地看信了,看了一遍又一遍后他的眉头皱起来了,脸色凝固了,手中虽还拿着那封信,但他已在沉思了。

过了一刻后,他又拿起笔来,快速地在笔记本上“拆迁问题”的冒号后写下了一段文字。

拆迁中被拆迁户的尊严问题是个问题吗?应该是个问题。但提出这个问题后会不会影响工程的进度?若不提出这个问题是不是就容易侵害群众的利益?要认真地议一下。

他记完了这几句话后,把那封信夹到了他的记事本中,他决心带到会议上去讨论了。

他又开始思考其他问题了,当他在他的笔记本上记完了四个问题后,他把笔记本合上了,他又去处理其他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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