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梧州,一代枭雄的人生终点(3)
余婉君听到这里,再也不哭了。她忽然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只说:“如果我真说了,姓戴的真能让我们结婚吗?”
陈亦川郑重地向她点头:“戴老板这个人……一言九鼎啊!”
余婉君终于垂下眼睑,她又落泪了。
52李圩子来了两位神秘的女人
10月的梧州阴雨连绵。
王亚樵在李圩子里,越来越感到天地之狭小。自从他密派张宪庭和余亚农化装成去陕北购买山货的老客,前往那片神秘的黄土高原寻找新的出路以后,王亚樵几乎每天都在这圩子里焦盼不安。他知道张宪庭和余亚农前去陕北高原,一路上必是山高路险,阻碍重重。而且他们身上虽然带有他本人写给毛泽东、朱德的信,李济深写给周恩来的信,但是,共产党是否肯于收留他这个从前在国民党统治区里名声不雅的**********,王亚樵对此心里仍然没有底数。
在细雨如麻的李圩子里,王亚樵几乎每天都在看报。他以读报来打发落魄者无聊的光阴,也是一种寂寞中的乐趣。当然,那时候的王亚樵已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李宗仁、白崇禧是否与蒋的暗合上了。他开始关心陕北的消息,他希望从报上看到毛泽东和红军的消息,然而那时候在国民党的地方报纸上,几乎见不到任何与中共有关的信息。就在那个让他烦躁的雨天,王亚樵从一张《梧州报》副刊上,忽然见到一首题为《秋月》的七律诗:
初闻征雁已无蝉,
百尺楼台水接天。
青女素娥望九州,
月光霜里斗婵娟。
王亚樵见了这首诗,暗淡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因为他从这首由著名唐代大诗人李商隐的名诗《霜月》演化而来的《秋月》中,蓦然发现一个清秀丽人,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她就是已经分别多时的情人余婉君!
而这首《秋月》,则是他们患难恋情的见证。那时,王亚樵因躲避特务们的追捕,曾在她的家里匿居。在分手之时他与她已经产生了感情。在王亚樵决计逃走的前夕,余婉君不忍让他离去。可是王亚樵历来是以大事为重的,岂能为女人的私情而放弃他毕生为之奋斗的大事?他见婉君依依不舍泪流满面地问他:“九哥,你这一去,我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
王亚樵当即挥笔给她写了上面这首诗。他说:“婉君,如果你将来想寻找我的话,就把这首诗以你的名义,刊登在报纸上。要知道这首诗本是李商隐的名诗,可我有意在这诗里改了几个字,也就是将‘青女素娥俱耐冷’一句,改成了‘青女素娥望九州’。又把‘月中霜里斗婵娟’一句,改成了‘月光霜里斗婵娟’。这样一来,李商隐的诗就变了样子,诗中有了‘九光’二字。所以如果我见了,就知道是你在寻找我了。”
“那么,你又如何来会我呢?”余婉君问。
王亚樵紧紧拥着这位如花似玉的漂亮少妇,告知她一个最好的联系方式:“你可以把你住的地址,当成诗作者的笔名。这样,我就可以寻找你了。”
让王亚樵万分震惊的是,当初他从香港来广西时,在自己百般相劝之下坚决不肯随他前来的余婉君,今天居然鬼使神差地忽然到了梧州。因为这首《秋月》诗的作者,竟然用了一个“下家向”作为笔名。王亚樵急忙吩咐赵士发找来梧州的电话册子,很快就从那里翻出一个叫“夏家巷”的地名。王亚樵马上明白,余婉君如今不仅来到了梧州,而且就住在距李圩子不远的夏家巷!真可谓近在咫尺!
“亚英,亚英,你看谁来了?”王亚樵心里高兴,急忙叫赵士发去喊妻子。王亚英听说《梧州报》副刊上的这首小诗,原来竟是余婉君寻找王亚樵踪迹的联络暗号时,顿时吃惊地说:“九光,你等等,其实这首诗,我早就见过了。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居然敢把李商隐的古诗,也抄袭来,登在报上换稿费呢!”
“怎么,婉君还在其他报上,也刊载了这首诗吗?”王亚樵一怔,没想到余婉君竟会如此不知深浅,将这种会引起人们注目的诗句,在广西媒体上到处乱登。亚英立即找来一张几天前在南宁出版的《广西新闻》,王亚樵看时,果然也刊登了同样的诗文。他心里暗暗一怔,这才想起余婉君虽然知道他来广西,却不可能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所以对她在几张报上同时刊载这个联络暗号也能够理解。他说道,“也没什么,看起来她寻我太心急了,所以就到处登这种广告式的诗文。亚英你又何必见怪呢?”
王亚英将脸色一沉,说:“九光,事情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是什么时候?如今可是蒋介石和戴春风到处给你下网的时候呀!可是,余婉君为什么早不来,晚也不来,忽然在你将要去陕北的时候,找上门来呢?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哎呀呀。我的夫人,她一个小婉君,能有什么诈呢?”王亚樵历来对婉君感情甚好,见她寻到广西来,心里自然充满着无限的欣喜,哪还顾得多想她的来意。迫不急待地对下人说:“快快派人去夏家巷,到几家客栈里分头寻找余婉君,她一个女人家,跑这么远的路,有多么不易呀?”
“慢!”王亚英见丈夫已吩咐赵士发、郑抱真和保镖蔡殿忠等人外出寻找,急忙挥手将赵士发等人拦住,说,“亚樵,我刚才已经说了,现在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因此千万要小心行事。你想,余婉君当初是那么百般拒绝同你来广西的,可是,时间刚刚过了几个月,她为什么又忽然自己跑来了?这段时间,她在香港究竟做了些什么,会不会有特务盯上了她?她会不会是受到别人的指使,才到这里来探路的,这一切,不知你都想过没有?”
王亚樵一愣,他也感到余婉君在这时候来梧州是有点不可思议。
“九爷,夫人的话不无道理。”郑抱真听了也说,“戴笠自从发生刺汪案以后,已在蒋介石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现在他能放过我们吗?”
王亚樵想了想,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是担心余婉君向戴笠告了我的密?那你们就多虑了,你们谁也没有我更了解她了。当年她在上海掩护过我,特务她是见过的,我亲眼看见她如何从容地应付了特务,特务是根本吓不倒她的。”
赵士发也说,“余小姐是不是受到什么人的收买,我不敢说。不过,她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到处刊载那么重要的联络诗呢?万一这种诗真被特务破译,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王亚英听了大家的话,愈加警惕起来,坚决劝阻准备亲自上街寻找余婉君的王亚樵说:“九光,如果你还有一点警惕性,你就千万不能出去。依我看,那个姓余的女人,你还是不见的好。现在我们正准备去陕北,万一走露了风声,传到老蒋他们耳朵里,可就坏了大事啊!”
“不会的,不会的,我王某人不能这样不讲情义吧?她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困难和苦楚,是绝然不会跑这么远的路来寻找我的。我想,一定是余立奎被逮捕以后,她一个人在香港受到了军统的威胁,所以才跑到这里来了。”王亚樵见大家都拼命阻拦,心里不悦,将桌子一拍说,“再说,我王亚樵有恩于她,余婉君再没有良心,也不至于带着特务跑到梧州来逮我吧?”
见王亚樵拍案动怒,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吭声了。但是王亚英仍不同意王亚樵亲自上街寻找,说:“如果你一定要见她,也不拦你,只是你千万不能亲自上街。因为李济深将军来时就对我们说过,必须在李圩子里深居简出。我们不能为了她就坏了规矩,是吧?”
王亚樵听了,只好做了妥协,吩咐赵士发和郑抱真、蔡殿忠三人,按照报上提供的“夏家巷”,去几家客栈里寻找。三人临出门时,王亚英又再三关照说:“你们去客栈时也要千万小心,在查清她身边没有可疑人的时候,才可以把她带回来。否则,可千万不许惊动这个女人。”
三人来到夏家巷,发现这里只有一家客栈。而且铺面不大,只是二层小木楼,十几个房间。赵士发让郑抱真和蔡殿忠等在外边,他自己进到店里去侦察,果然发现楼上一间客房里,闪动着两个青年女人的身影。他透过窗子向里悄悄一望,发现其中一位愁锁双眉的女子,果真就是余婉君。而余身边有位30多岁的女佣,却是赵士发不曾见过的。由于他没发现附近客房有陌生的男子出现,就吩咐蔡殿忠马上回李圩子向王亚樵夫妇报告。
王亚英听了仍然担心:“那女佣从前为什么没有见过呢?”王亚樵笑了:“你真是少见多怪了。人家余婉君既然已经嫁给了余立奎,为什么身边就不能有女佣呢?莫非一个女佣也会是特务吗?”
王亚英说:“先不要太急,先命赵士发和郑抱真他们,在那家客栈附近暗中守候着,看看有没有可疑人来和婉君联系,如果没有其他反常情况,再让她到圩子里来不迟。不然的话,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大家可都要遭殃。”王亚樵见夫人说得在理,也就不再坚持,暗中吩咐赵士发和郑抱真悄悄观察监视着余婉君。
余婉君身边的女佣,姓张,名秀珍,确实像王亚英估计的那样,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特务。当余婉君答应协助特务诱捕王亚樵以后,戴笠马上吩咐张秀珍以女佣的身份,陪同她一起乘船前往广西梧州。为防止王亚樵识破真相,戴笠只让特务陈亦川等人秘密匿藏在南宁,准备在必要时接应。与此同时,戴笠还在南京通过保密电话,和在南宁的白崇禧进行了几次交涉。他对白崇禧说:“健生兄,既然你们决定和蒋主席真诚合作,为什么还要把一个行刺过许多国府大员的杀手,暗藏在梧州呢?这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白崇禧故作惊讶,马上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雨农,这件事情我和德邻将军从不知道。如果王亚樵确在梧州,也必是李济深和他个人的关系太深所致。既然是他们的私人关系,就和我们桂系不相干了!”
戴笠说:“现在王亚樵是蒋委员长的死敌,全国都在通缉他。你们无论如何要协助我们将他就地逮捕,然后再把这个人解送到南京来。”白崇禧听了颇感作难,他一是不想得罪李济深,二是不想因此让他和李宗仁落得个不仁不义的恶名。于是他委婉地对戴笠说:“雨农兄,你也该谅解我和德邻将军的苦衷。你们军统的人,当然可以到梧州来行刺他,但是,绝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上逮捕王亚樵。不然,将来我们桂系在全国岂不是恶名满天了吗?”
戴笠心里虽然暗骂白崇禧滑头,但他也不敢因为一个王亚樵就得罪正在暗中和蒋介石修好的李宗仁、白崇禧,于是只好依计行事,只对白崇禧说:“健生兄说得也在理上,不过,我们的人秘密进入广西地面,你们千万要大开方便之门才行。”白崇禧道:“这点尽管放心只是你的人做事得干净利落,别给我们留下麻烦才好。”至此,南京和南宁的桂系军阀之间,便在对王亚樵实施暗杀一事上达成了一种默契。
梧州又下起雨来。
经过两天的考查,赵士发和郑抱真都确认,住在夏家巷客栈里的余婉君身边,除了那个女佣,再没有其他人的影子。这样,王亚英才同意派人把余婉君和那个张妈一齐接进李圩子。余婉君走进这重兵防守的李济深公馆里时,心里暗暗地加着小心,她真怕王亚樵万一发现她的可疑形迹,就坏了大事。她也知道王亚樵一旦翻脸,可是要杀人的。所以她一路上走来时,难免有些怯意。张妈虽然年轻,但却受过军统严格的训练,她神色沉静,不慌不乱,只在旁侧悄悄提醒余婉君:“没事,姓王的对你是绝不会有任何怀疑的。你要记好戴先生临行时对你说的那些话,如果你敢在王九光面前露出实情,那么,你在安徽老家的父母,就都要掉脑袋呀。”
女特务的恫吓,让余婉君心里时时感到发怵。
“婉君,你不在香港好好待着,到底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找我呀?”在李圩子后院客房里,王亚樵夫妇接待了风尘仆仆的余婉君。王亚英在那个张妈身上扫了几眼,心里暗暗对她加着小心。可是王亚樵却不在意有张妈在场,只是直来直去向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的余婉君询问说,“既然终有一天要来这里,当初为什么又坚决不肯和我们同行呢?害得你们独自跑了这么远的路?”
“九哥呀!”余婉君此刻真想将她在香港受到特务美男计的诱惑,在威胁下成了戴笠俘虏的内幕,当面全都哭诉出来。但她发现身边不动声色的张妈站在那里斜睨着她,便马上打消了这一念头,又故作痛楚地哭了起来。余婉君按照戴笠在香港对她的叮嘱哭诉说:“我哪想到这鬼地方来呀?也是实在无法生活,才不得不走这一步的。你也许不知道,自你们走后,余立奎就被南京派来的特务们逮捕了,然后港英当局又将他们几个涉嫌刺汪案的人都解往南京去了。”
王亚樵震怒道:“他妈的戴春风,余立奎早在刺汪案发生前就到了香港,他怎么可能是嫌犯呢?”
余婉君继续哭道:“余立奎被抓走不久,我住的那个小楼外边,就不断出现一些轻薄的男子,他们不分昼夜地到我宅子前面来胡闹,后来我只好雇了张妈在旁。但是,不久又出现了更可怕的事,那些轻薄的男子,有一次竟然闯进我的家里来强行非礼。我觉得那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就决定到这里来寻找九哥和夫人了!”
张妈见王氏夫妇不语,急忙出来作证说:“余太太说的都是实话,有一次,如果不是我进来得及时,太太她早就被那些野男人给糟蹋了呀!……”余婉君哭得更凶了。
“是啊,一个单身女人在那种鬼地方,也是不好过呀!”王亚樵对她的哭诉深信不疑,“既然如此你就暂且住在这里吧。”王亚英盯一眼神不守舍的张妈,却说:“不过,李济深将军的公馆,可不是你们的久居之地。即便是我们,在这里也是客人呀。”
“可是,……让我到何处去住呢?”余婉君万没想到王亚英会下逐客令。她回头看了一眼张妈,一时也没有了主张。
王亚樵想了想说:“这样吧,今晚你自己就住在李济深先生的公馆里,不过……”他望了一眼张妈,“佣人先回客栈去吧。至于今后,只要有我王九光一碗饭,就有你们的饭吃。一会儿我就派人出去,给你们在外边租间房子,也好暂且在梧州安顿下来。如何?”
余婉君只得含泪点点头,又瞟了身边的张妈一眼。张妈倒很机灵,马上就说:“行行,就让余太太先住在圩子里好了。至于我嘛,请王先生和夫人不必在意,我回客栈里去就是了。”说着她回头看一眼心绪复杂的余婉君,就头地不回地离开了李圩子。
张妈离去以后,余婉君继续对王氏夫妇悲悲切切地哭泣着:“九哥,我这次到这里来寻你,另一个原因是求你设法在南京找找朋友。一定要把立奎他从监狱里搭救出来呀。我虽然和立奎只有六天的婚姻,可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九哥,你可千万为我想想办法啊!”
她这一哭,王亚英也感到摸不清她的来意和底数了。王亚樵爽然说道:“好,你放心好了。既然我是你和余立奎的媒人,就不能对他的事不管。过几天,等你离开这里时,我一定给南京友人写一封信。到那时你可以拿上我的亲笔信去寻找他们。我想,事情总有一天会搞清的,因为在刺汪案发生的时候,余立奎根本就不在南京呀!”
当夜,余婉君就在李圩子里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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