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梧州，一代枭雄的人生终点(2)

天明时分，王亚樵又招来几个追随他来广西的心腹：郑抱真、赵士发、张宪庭和余亚农等人。当他把自己的处境说出来后，郑抱真首先赞成，他说：“当初在香港，华克之说去陕北时，咱们就该认真考虑了。因为华克之是从他们血的失败中悟出了人生道理的。”

赵士发也说：“九爷，现在我们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的。因为白崇禧前次在南宁对你的态度，就说明他已经心怀不轨了。如果他们当真和老蒋联合起来，还说不定会把我们交出去，当成和老蒋合作的见面礼呢？”

“对对，我现在已认清了从前走的路是错的！咱们真不该来到广西啊！”王亚樵大彻大悟地说，“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投奔中共，路到底怎么走？人家是不是肯于收留我们呢？你们可知道丧家之犬的滋味吗？”

“不，九爷，共产党是主张反蒋抗日的，这与我们所追求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他们绝不会不收留我们的。”从前也对共产党有好感的张宪庭说，“在上海的时候，陈惘子是地下党，他给我讲过许多有关共产党的事。”

“可是，我们现在怎么才能和共产党取得联系呢？”余亚农说：“九爷，是到下决心的时候了，现在只有投奔共产党，才能真正走出困境。九爷，不瞒你说，我一个表哥就是不久前从上海秘密经武汉去陕北。现在他在那边已经加入共产党了！”

“是吗？”余亚农的话特别引起了王亚樵的注意，他的精神也由之一振，马上说，“好吧，我这就去见李任潮先生。如果他能支持我去陕北，咱们马上就派人到那里去联系。”

当天下午，王亚樵经过反复思考后，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李济深将军的书房。当李济深听说王亚樵想去投奔远在陕北那片黄土高原深处的中共时，确实暗暗吃了一惊。因他万没想到一个早年靠暗杀和行刺起家的社会自由主义者，居然有一天会背叛自己多年形成的以暗杀救中国的理想。李济深坐在椅子上沉吟许久，才郑重地对他说：“九光兄，对于中国共产党，我也是早有好感的。虽然毛泽东和朱德这两位领导人，我并不相识。但是，当年我在广东的时候，就和周先生有过往来。你去投奔他们，显而易见是一条新的出路啊！”

“是吗？”处于困境中的王亚樵听了李济深的话，感到备受鼓舞。他下决心说，“那好吧，我决心要走这条路了，可是，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中共未必就肯马上接受我。因为有人说我是个大侠，有人说我是暗杀大王，也有人说我是个大流氓。正是由于社会上对我的说法千奇百怪，所以像我这样贸然前去投奔，人家会要我吗？”

“九光兄，我想，共产党不会拒绝一个以抗日为自己追求的人。”李济深郑重地说，“何况你和老蒋有深仇大恨，始终坚持反蒋，这和中共的主张也完全一致。只要你到了那里以后，能认真地了解他们的主张并真诚地与之合作，我想，毛泽东和朱德是不会不欢迎你去的。”

王亚樵点了点头，忽然，他又抬起头来，请求说：“任潮先生，我去陕北的决心已下，而且绝不更改。请您给周恩来先生写封引荐信吧？如果我有了这封信，才好上路啊！”

“行，我一定写！”李济深见他那么真诚向往陕北，当即果断地应允下来。当天晚上，李济深就挥笔给周恩来写了一封言简意深的信，向他介绍了王亚樵和他的前半生以及王此时追求真理和正义的迫切心情。

深夜，就在李济深给周恩来写信的时候，王亚樵也在他的客房里，在灯下郑重提笔给毛泽东、朱德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在国事日非，大敌当前之际，只有贵党敢于大举抗日大旗，英勇迎击蒋逆之多次围剿，实乃举世敬仰之举，万民称颂。而今各派政治势力，都纷纷争与蒋氏苟合之可能，而惟独贵党与蒋绝不妥协，实为当今英豪耳。九光景慕贵党多年，素有投奔归顺之心，怎奈时机不便于我。现今大敌当前，九光思前想后，愿率麾下数人即日前往，不求闻达，只求在正义之师中得遂正义之志而已！”

王亚樵写到这里，终于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那是他在经过多年的曲曲折折以后，在坷坎多变的中国政治风云中，最后才看清的一条惟一可行的救国之路！这时，他发现天色已经微明，就把笔搁于砚上，伏在桌上鼾然大睡起来。

51丽女在情义与金钱面前选择了后者

香港。依然还是灯红酒绿。

余婉君自从和小白脸史克斯有了体肤之亲以来，她的精神忽然变得十分愉悦起来。她感到自己身边忽然多了一位身材魁梧的美男子，这是上帝对她的恩典。有时候余婉君甚至感到王亚樵和余立奎的离去，反而对她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余立奎不是押在南京的监狱里，如果王亚樵不去投奔广西的李济深和李宗仁，那么，她的爱情生活只能永远停留在从前那只有肉体的纵欲而无精神享受的状态。现在她则大大不同了，史克斯给予她的绝不仅仅只是肉欲的满足，更多的则是让她体会到了爱情的浪漫和优雅的生活情趣。她发现比自己年轻一岁的史克斯，不但会时时陪她在香港和九龙进舞厅，下酒馆，而且他还有许多王亚樵和余立奎都不具备的长处。譬如说史克斯喜欢听欧洲音乐。王亚樵和余立奎这些老粗们是根本不懂的。

“婉君，你知道什么是小夜曲吗？”她只要想起和史克斯在一起的时光，心里就兴奋得怦怦乱跳。特别是他那好听的声音与他渊博的知识，都让余婉君暗暗欣喜自足，因为她喜欢拿史克斯的长处与王亚樵、余立奎的短处对比。这样一来她就更加感到和史克斯的结识是种天赐的幸运。“小夜曲，其实有两种。一种是18世纪产生的短小管弦乐；另一种则是19世纪的短小爱情乐曲。其中最好的小夜曲，该属意大利的《夜莺》了！”

“婉君，当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会相当寂寞吧？”余婉君在和史克斯相处的两个多月里，忽然感到自己变得更加年轻了。她觉得和史克斯在一起生活，才是真正的爱情生活。因为他懂女人的心思，也有男人的情趣。特别是进入9月下旬以来，婉君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与史克斯分手时的痛楚。

史克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见了踪影。他仿佛忽然从空气里“蒸发”一样神秘地消失了。余婉君自与他结识并同居以来，一直没有问得出史克斯真正的职业与来历，他只告诉她自己也是江苏人，但究竟在哪家公司担任何职却始终守口如瓶。所以，当史克斯突然从自己身边消失的时候，余婉君心里除了怅惘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其实她已经隐隐发现了他是个负有特殊使命的神秘人物。尽管她已有了这种感受，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应该从这种可怕且又没有安全感的情网中挣扎出来。她那时已没有了毅力与决心，她早就成了史克斯感情上的俘虏了。那是因为史克斯太让她欢心与依恋了。

“寂寞有什么办法呢？我又无法让你每天都呆在我的身边呀？”

“这好办，你看，我给你买来了什么？”她记得有一天，史克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浑身喜气地出现在她的小楼里。让她惊喜的是，史克斯手上捧着一把闪耀着亮光的焦尾古琴。她知道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几天前他就许过愿的：“小亲亲，在你生日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惊喜！”今晚果然如此。他没有白让她整整准备了一下午家宴，当他把焦尾琴放在余婉君面前的时候，史克斯用食指在琴弦上“咚”地弹了一个脆音，听得她顿时心旷神怡起来，说：“买琴做什么呀？”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弹琴解闷啊。”他望着她那泛起幸福红晕的面庞，笑着说，“而且，弹琴也是种高雅的艺术享受。婉君，你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怎么可以这样过着独守空房的无聊生活呢？要知道当生活中失去理想与追求的时候，就好像在鲜美的汤菜里忘记放盐一样，会变得毫无味道。现在好了，我不但给你买来了焦尾琴，还为你送来了琴谱。”

“还有……琴谱？”

“是呀，你看，这是《梅花三弄》，这是《渔樵问答》。诺，对了，这里还有《十面埋伏》和《夕阳箫鼓》呢！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照这些谱子去弹嘛！”

如今，余婉君屈指数来，多情善感、风流倜傥的史克斯，已经有一星期光景不见了踪影，他究竟忽然跑到哪儿去了？是钻了天还是入了地？还是出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该不会出了车祸吧？而自己由于不清楚史克斯的供职地点而无法寻找。在这种可怕的寂寞中，余婉君又苦苦等候了一整天。那些天她几乎将史克斯送给她的所有曲谱都弹了个遍，最后连他最喜欢听的古曲《潇湘水云》也弹了几遍。她多么希望史克斯能突然飞回她的身边呀？如果他真能返回身边，那么，她情愿将自己的一切都无私献给他，包括史克斯多次向她追问的从前的经历。余婉君知道自己现在爱史克斯，甚至超过了与她有过体肤之亲的任何异性，其中当然包括远在梧州的王亚樵！

但是，那天晚上史克斯仍然没有回来，又让她枯守了一夜空房！

他究竟到哪里去了，他是什么人？就在余婉君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她心爱的美男子，正在香港九龙岛上一幢阴森森的大楼里，和一位从南京飞到香港已有七天的要人，正在密室里商议着何时才能去见她——一个欲火难耐的孤身女人余婉君。

“再吊吊她的胃口。明天再说吧！”对史克斯说这话的人，就是戴笠！七天前，当他在南京接到王新衡自香港拍来的密电时，顿时大喜过望。他万没想到王新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了许久下落不明的王亚樵的情妇！戴笠决定放下手边的所有事情，亲自飞临香港。他马上召见特务史克斯，询问他几个月来和余婉君暗渡爱河的始末。当他得知在余婉君的书柜里发现她和王亚樵等人的合影时，戴笠顿时来了精神，对史克斯说：“你不能老是玩女人，为什么不趁她高兴的时候，打听一下王亚樵的下落呢？”

史克斯苦着脸道：“戴老板，我又岂能不追问呢？可这个女人和王亚樵的关系太深，我旁敲侧击问过几次，她都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出她和王的关系，当然，更不会告诉我王现在何处。”

戴笠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听了，嘿嘿一笑：“好办，那么，从现在起你就不要见她了，冷她一周再说。”现在，戴笠估计余婉君那边早已等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才对史克斯面授机宜说：“现在你可以行动了！”

史克斯这才打通了余婉君的电话，里面马上传出她那焦急若火的声音：“死鬼，这些天你钻天入地了吗？”

史克斯却说：“我始终在香港，可就是出不去呀。”

她急切地问：“你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去嘛！”史克斯忙说：“那好，今晚7点，你就到九龙的半岛酒店来好了。我准时在12层的2003号客房里恭候你的到来，好吗？”

余婉君哪有时间去想其他，整整一个下午，她只顾在镜子前将自己的那张粉脸照了又照，眉毛也画了又画，衣服一件一件地换过了，最后不到六点钟，她就出门要了辆车，赶到相约的酒店。

她乘电梯来到12层以后，就心急如火地找到2003号房间。原以为她那如意的郎君，此时就在这里等着她，于是就闯了进去。果然见有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坐在床榻上。余婉君哪里还顾得许多，冲上去就把那男人拦腰抱住了。正准备对那男人大撒其娇时，忽然感到不是她寻找的史克斯，大吃一惊地后退一步，惊愕地瞪着那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间房子里？”

那人仍然笑道：“小姐，这些倒是我应该问你的，你是什么人？”

“我……”她后退了一步，正要转身逃走，不料房门一响，垂头丧气走进一个人来，正是她盼得心焦的史克斯，气得她又扑了上去，气急败坏地说：“既然你约我到这里来，为什么又让别人在这里？”

“小姐，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好？”那人仍然还在笑，“我在这里，就因为我是陈亦川的顶头上司！”

她怔在那里，看了看笑着的陌生人，又看了看呆立不动的史克斯，余婉君质问那中年人说：“谁是陈亦川？我怎么不认识？”那人笑得更厉害了，指着门边的史克斯说：“陈亦川就是你的情人史克斯嘛，只不过，史克斯是他侦察你和王亚樵时临时使用的化名而已。”

“什么？”余婉君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地追问那人：“你到底是谁？”

“小姐休怒，敝人姓戴，名雨农，也就是你们大家都知道的大特务戴笠呀！”

余婉君听到这里，顿时吓得一身冷汗。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和史克斯之间的卿卿我我，从一开始就是特务设下的一个感情圈套。她怒从心起，不顾一切地想夺门而逃。可是当她冲出门时，却发现外边早就站着王新衡等几个特工人员。面对着一支支乌黑的枪口，余婉君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呜呜地恸哭起来。

“现在你该说了，王亚樵到底在什么地方？”见余婉君坐在那里大摇其头，戴笠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厉声说，“余小姐，现在你应该聪明一点了。如果你想活着出去，如果你还想将来和你的史克斯一起做长久夫妻，那么现在你必须说出王的下落来。如果你能说出来，我们不但可以成全你和史克斯的关系，而且还会送给你20万元奖金，让你们都去美国留学。如果你不说，那么，等着你的就是孙凤鸣老婆那样的下场！”

余婉君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倒在地板上，彻底地瘫了。等她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可怜巴巴的陈亦川站在那里，戴笠和那些特务们已经不在了。余婉君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疯似的扑了上去，抓住陈亦川拼命地在他胸上狠狠地捶打，哭泣着骂道：“姓陈的，都是你做的好事呀，你可把我骗苦了呀！”

陈亦川一声不吭地任她发泄。一直到她再也擂打不动时，他才爱怜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无限温存地在她那挂着泪痕的脸腮上吻了一下，轻轻地说：“婉君，人生如戏。既然事情到了现在，我们又何必为一个王亚樵牺牲你我的爱情呢？”

“爱……情？”余婉君怔在那里了。她想痛骂，她想痛打他。但是，她知道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已经无用了。想起自己从前和王亚樵在一起时的情谊，想起王亚樵对她的种种好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说了吧，他究竟在哪里？”

她咬住牙一任苦泪长流。她本不想吐口，但是当她看到他那双多情而忧的眼睛时，心竟然又软了：“就是我说出他在哪里，你们也怕找不到他！”

陈亦川搂着她又叹息一声：“婉君，你知道吗，像你这样人，长久在香港呆着有什么出息呢？即便王亚樵又和你见了面，他又能给你什么？可是，在戴先生那里，可是给咱们准备了整整20万啊！”

余婉君怔了一下，把低垂着的头又抬了起来。陈亦川敏锐地发现，她那双泪眼的深处忽然亮了一下。那是蓦然一瞬产生的希冀之火──一个女人对金钱与情爱的新的寄托。

“我们只要得到了那笔钱，就能漂洋过海去美国留学。莫非到了那里，还会有什么人指责我们不讲人情吗？”陈亦川早已经将她心里的活动看得一清二楚，这时他的话几乎句句都击在她的心上，“可是，如果不说呢？你就会成了第二个崔正瑶呀，唉，听说那女人最后是因为不堪凌辱，才撞墙而死的。婉君，崔正瑶到底得到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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