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引

蒋介石·戴笠·王亚樵

南京。夕阳下，黄埔路蒋介石官邸。

一辆军用小吉普，从一条绿阴覆盖的小路上悄悄驶过来，它在官邸大门前轻捷地绕了个弯，躲过前门那些荷枪的警卫，从左侧偏门驶进了这座戒备森严的大院。小吉普驶过绿阴葱茏的后园，沿着一条无人的青砖甬路缓缓驶进幽深的前院。不久，这辆神秘的小吉普就刹在一幢灰色的小楼下。

从吉普车上走下来的人头戴一顶礼帽，鼻梁上的墨镜遮住了他那双幽幽的眼睛。他就是大特务戴笠。此时戴笠是刚刚接到侍从室的电话，才急匆匆地赶来，走进这座幽深宁静的官邸，他心里顿时感到几分紧张。

戴笠悄悄走进小楼的走廊。里面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迹。他屏住呼吸，沿着铺有腥红地毯的螺旋型楼梯，爬上二楼拐弯处，这才发现有位秘书在那里等候。秘书迎上来，小声地对他说：“戴先生，委座就在里间等着你，有非常紧要的事情要你去办！”

戴笠心里怦怦乱跳，他是平生头一次单独来见蒋介石。当他出现在一间偌大的办公室里时，蓦然发现对面青天白日旗下，端坐着一位穿灰布长衫的人，正在那里定定地打量着他，冷冷的，一言不发。

戴笠脸上顿时现出紧张的神色：“校长，您叫我……？”

蒋介石仍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来，向垂手侍立、紧张得不敢近前的戴笠招了一下，戴笠马上走上几步，再次向端坐不动的蒋躬身致礼：“校长，有什么任务，学生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它！……”

“好，好好，戴雨农，你过来。”戴笠在偷偷斜视的时候发现，蒋介石与他从前在广州黄埔军校时见过的校长已大不相同。现在的蒋介石已成了国民党的最高首脑，神色更加威严凝重“雨农，”蒋介石盯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戴笠悄悄望去，发现脸色阴沉的蒋介石忽然从抽屉中取出个纸袋来，随手一抖，从里面露出一叠黑白照片来，蒋介石随手拣起一张，推到他面前：“你认识这个人吗？”

戴笠大气不敢出，小心接过蒋递来的那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男人模糊的背影！他无言地摇了摇头。

“呃，你再看看这些。”蒋又将那叠照片都推给了他。戴笠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他急忙接过厚厚一叠照片，一一细看起来。戴笠发现这些照片，都是什么人偷偷在暗处拍下来的。几张照片拍下的几乎都是同一个人，有的是正面，有些是侧面，但是大多数都是背影。

戴笠开始看时，尚未认出这些效果并不理想的照片上，被偷拍的究竟是何人。忽然，他眼里露出惊愕的光，因为他看清其中一张照片是那个人的正面像。脸形轮廓十分熟稔。照片上的人好像正在一个会场上振振有词地讲演，他身后的背景是大会的主席台。几位国民党高官正襟危坐，都是些熟悉的脸孔。其中就有蒋介石以及其他国民党要人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等人。

“他是谁？”戴笠越看越觉得照片上那个头戴礼帽，身穿黑色长袍的人有些眼熟。特别是那人唇上的小胡子和鼻梁上那架黑框眼镜，立刻让戴笠想起一个人来，他不禁失声叫道：“校长，莫非他就是当年在上海名噪一时的斧头帮主……王亚樵吗？”

“娘希匹，就是此人！”蒋介石气咻咻望了戴笠一眼，“从前你在上海落魄的时候，就认识他吗？”

“我……听说过王亚樵的名字。”戴笠在蒋介石威严的目光下，禁不住哆嗦一下。他不但认识王亚樵，而且当年两人还有非同一般的交情。然而，多年跟随蒋介石南征北伐的戴笠，深知蒋介石的凶险。他知道为这个照片上的王亚樵，就把他召进黄埔路官邸，必有非同一般的原由。戴笠急忙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迟疑着说：“那时我在上海是混日子，生活贫困潦倒，没有和王亚樵接触的机会……”“斧头帮厉害吗？”蒋又问。

“厉害！斧头帮那是上海最厉害的帮派之一，仅次于青红帮。特别是王亚樵，本事更大，听说连上海滩的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三位大亨，也惹不起他！不知校长为何忽然提到此人？”

“这个叫王亚樵的家伙，现在是非除掉他不可了。”蒋介石这才咬牙切齿地说出他的打算，“早在北伐的时候，就有人对我说起王亚樵，说他乃一乱世枭雄，势力浩大，劝我尽早除掉他。可是，那时我没把此人当回事，以为斧头帮不过是些安徽的地痞无赖，何足挂齿？可是，自南京国民政府组成以来，这个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娘希匹，他竟然胆敢当着我的面，大骂我蒋某人不是孙中山的真正信徒！这还了得？如果继续容忍他胡闹下去，那么，我蒋某人恐怕有一天就要让位给他王亚樵了！”

“什么，竟然会有这种的事，莫非他王亚樵吃了熊心虎胆，胆敢当面攻击校长？”戴笠听到这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忽然从那张抢拍的照片上，发现王亚樵正在国民政府成立大会上讲演，王亚樵身后的蒋介石，正愤怒地盯着他。戴笠这才恍悟蒋介石为何将他紧急召来，忙说，“校长的意思是……”

“雨农，你的十人团，可都是我从武汉带到南京的。”蒋介石道，“以前你的任务只是搜集情报。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们在南京成立了政府。你领导的十人团，就应该为保护国民政府而存在。你可懂我的意思？”

“我懂我懂。”戴笠虽然从蒋介石的话中，明白王亚樵已被纳入蒋介石的黑名单，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明知故问说：“莫非校长的意思，是派我们搜集王亚樵最近的活动情况？”

“不，不是搜集情况，我是要你们马上搞清他住在南京什么地方，”蒋介石恶狠狠举起手来，作了个杀头的手势，“懂吗？”

戴笠明白了蒋介石的意图，他是想急于暗杀王亚樵。他知道王亚樵在出席国民政府成立大会以后，还没有返回上海。得到这一密杀命令，戴笠心里忽泛踌躇。但他不敢在手握重权的蒋介石面前有丝毫迟疑，忙将王亚樵的照片收好，双腿一碰，腰杆一挺，大声说道：“校长放心，只要他王亚樵现在还在南京，我们马上就提他的人头见您！”

蒋介石听了，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纹。

戴笠向他又鞠了一躬，然后向门旁走去。

“雨农，”蒋介石又招手将戴笠叫住，“记住，行动一定缜密，事情要做得麻利一些，千万别给那些到南京参加大会的代表，留下任何暗杀的口实。你可懂我的意思？”

“校长，我懂了！”戴笠再次向坐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下的蒋介石，毕恭毕敬地应诺一声，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夜色如墨。金陵古城灯火辉煌。

黑幽幽的长江上倒映着点点簇簇的灯火，戴笠独自守候在鸡鹅巷54号幽深的小院里。他将台灯开亮，依次审视蒋介石交给他的那些照片。显而易见，那都是特务们暗中偷拍的王亚樵在南京活动的照片。

他眼前现出一个非常隆重的场面，那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大会的会场。就在蒋介石和主席台上国民党大员们热烈鼓掌的时候，忽然，从一条红地毯上走来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人，他就是以工人代表身份出席这次大会的安徽人王亚樵。

“各位代表先生，我王亚樵今天要说几句心里话！”王亚樵登上主席台开始讲演的时候，全场立刻静了下来。蒋介石望着前面这身材不高，讲起话来土里土气的安徽人，心里感到不悦。后来，蒋的脸色变得越加难看了。因为王亚樵公然讲出影射和攻击蒋介石的话来。

王亚樵大声地讲道：“诸位代表都知道，国父孙中山先生留下了遗言，叫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就是我们国民党人必须遵守的三大政策。可是，让人大为痛心的是，就在孙先生尸骨未寒的时候，那些从前在孙先生面前自称为学生的人，现在居然举起了杀人的屠刀，在上海向我们工人大开杀戒了！如此背叛孙先生遗嘱的行径，又怎能不让我们这些中山先生的信徒为之寒心呢？……”

会场上有人鼓起掌来，看得出王亚樵的讲话在一些人中引起了共鸣。主席台上的蒋介石如坐针毡，他双眼牢牢盯着王亚樵，脸色铁青。

王亚樵的演讲越来越激昂：“孙先生虽然已经故去了，可是，我们这些真正的信徒还在。国民党内还有大量真正革命者，他们是绝不会同意有人践踏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的！所以，我作为工人的代表，今天要在这里向与会的各界代表郑重地发出呼吁：一定要永远牢记孙先生的三大政策，誓死捍卫三民主义！打倒反动的军阀主义，革命万岁！……”

蒋介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退席了。

戴笠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惊，他的脸色也顿时变了。从衣袋里小心掏出一支勃朗宁手枪，在灯下他拉开了枪膛，里面露出闪亮的子弹。

就在他咬紧牙关，下决心行刺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戴春风，你可以去广东，也可以另寻出路飞黄腾达。但是，你千万不要忘记，到任何时候，也不能忘记自己曾是我斧头帮的门徒啊！”

“放心吧，大哥，我戴春风即便有一天做了官，也不会忘了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我王某人施恩不图报。我只要你不要忘本。你可是受苦人出身呀！”

“放心吧，我会记着大哥的话。”

戴笠想到这里，拿着勃朗宁手枪的手忽然情不自禁地哆嗦一下。他的前额上沁出了冷汗……

子夜，南京万籁俱寂。

突然，几辆坐满便衣特务的警车，冲出鸡鹅巷45号那神秘的院落，在漆黑的夜里驰向无人的大街，直向洪武街方向疾驰而去。顿时，雪亮的车灯划破了子夜的黑暗，警车发出的刺耳啸叫，震醒了那些早已入睡的市民。在第一辆警车里，坐着以戴笠为首的“十人团”，他们个个手握短枪，满脸杀气。

戴笠却神不守舍，他脑际里显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1916年夏天，在上海的十里洋场，有一个到处乞讨的小瘪三，他的名字叫戴春风。那天下着小雨，正在沿街讨饭的戴春风，忽然被迎面飞驰而来的小轿车当头一撞，立刻扑倒在马路上。当时，戴春风已经几天没吃一顿饱饭了，面色枯黄的他被撞倒在地，立刻满面鲜血，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从马路另一侧过来一辆人力洋车，车上坐着位穿马褂长袍的绅士。他就是当时在上海滩已小有名气的安徽人王亚樵。当他发现一个乞丐被车撞昏，许多行人围在那里唏嘘不禁的时候，马上跳下车来，向另一辆洋车招了招手，说：“来呀，帮帮忙，大家都是贫苦人出身，怎么能看着一个后生这样丧命呢？”

那车夫得了王亚樵的钞票，马上将受了重伤的戴春风抱上洋车，火速送进了一家教会医院。戴春风在那家医院里整整昏睡两天两夜才被救醒。这个叫戴春风的青年，就是如今已成为蒋介石“十人团”首领的戴笠！

戴笠在事后多年始终没有淡忘那场可怕的车祸。他记得清醒过来以后，曾问过身边的医生：“是何人救了我的性命？”医生告诉戴春风说：“你的命大，如果当时不是遇上安徽的王九爷，也许你这小命早就没了。是王九爷大发善心，为你雇来的车，送到医院后又是九爷出了药费，你小子可要记着，王九爷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王九爷？”那时的戴春风尚不知道恩人是谁。

医生说：“怎么，你在上海滩上混，居然连王九爷也不知道？他就是斧头帮的首领王亚樵啊！”

“王亚樵？！”戴春风大吃一惊，他虽然只是上海滩上一个无名之辈，以沿街乞讨为生，但是，他却早就对王亚樵的大名多有耳闻。如今听说临危相救的人，居然就是那人见人怕的斧头帮帮主，戴春风那双绝望的眼睛忽然亮了。他心中狂喜，口中喃喃地说道：“天助我也！我要找王九爷去！……”

从那天起，戴春风就投靠到王亚樵的门下，先是千恩万谢王亚樵的救命之恩，后来，他又心甘情愿在王亚樵的麾下当个小门徒。然而，世事无常，事隔几年以后，戴笠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受命于蒋介石，前去洪武街逮捕敢在大会上攻击蒋氏的安徽代表王亚樵。

“到了，前面就是洪武街51号，王亚樵和他的保镖就住在这里！”当戴笠坐在警车里回想往事的时候，身边“十人团”的成员贺衷寒，忽然拍拍他的肩膀，提醒地向漆黑小街深处一指，示意马上停车。

可是，戴笠却不加理睬。那警车仍然鸣叫着冲进洪武街。

贺衷寒再次提醒他说：“雨农，如果继续向前冲去，必会要惊动里面的人。到那时王亚樵的保镖可不好惹！”

戴笠无奈，只好下令停车。就在这时候，戴笠忽然发现洪武街51号门前有一个守门的保镖。正在无法摆脱困境的戴笠，灵机一动，他不等身边“十人团”成员有所行动，就抢先跳下车来。戴笠向前冲了几步，忽然拔出腰间的白朗宁手枪，对准那个守门的保镖，猝不及防地开了一枪。枪声砰然，划破了子夜的岑寂。那守门的保镖被戴笠打倒在地后，洪武街51号院内响起一片慌乱的人声。不久，爆豆般的枪声骤然而起。那些被冷枪突然惊醒的保镖们，一齐冲上大街，向包抄而来的“十人团”疯狂射击。戴笠等人也拼命还击。霎时洪武街上刮起一阵枪林弹雨。

王亚樵就在这枪声的掩护下从后墙翻越而逃了。

次日，南京各报纷纷刊载《国民政府通缉令》，在江南各地搜捕在逃的斧头帮首领王亚樵。正由于蒋介石下令通缉，从前并不引人注目的安徽人王亚樵，一夜之间竟成了民国时期最有影响的焦点人物。可是，王亚樵究竟如何起家？又为什么会引起蒋介石的恐慌与震怒？这一切都要从他暗杀安徽大员陈调元说起。

喜欢《中国暗杀王——王亚樵》吗？喜欢窦应泰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