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王亚樵走麦城(3)
事隔一日,高雪飞带他的行动小组,果然在莫里哀路口击毙了一个准备向民主人士座车开枪的特务,至使他当场血溅街头。
此事发生后,京沪哗然。蒋介石在南京官邸又是大动肝火,戴笠自知又是王亚樵和他唱对台戏。于是他到上海,连夜召集上海区各路特务头目开会。戴笠在会上说:“从前王九光救过我,可是,如果他现在连本党领袖也不放在眼里,还不识时务地和我们对立,那可就别怪我戴某人不讲交情了。这次,我不把他彻底消灭,就绝不回南京了。”
在短短几天里,戴笠亲自在上海为王亚樵布下必死之阵。他命令余乐醒、陈昭俊、赵理君等人,要不惜一切代价收买斧头帮的重要成员,他一面对王亚樵在上海的可能落脚之处布控和侦察;一面要上海警备司令部派大量军警,一旦发现王亚樵曾经住过的地方,一律进行查封。只要在现场发现锄奸团的人,也一律逮捕,拒捕的要一律击毙,绝不留情。如此一来,王亚樵的锄奸团接连遭受了重创。死伤人数不断增加,被捕的也在十几人以上。锄奸团中的一些不坚定分子,发现王亚樵多年苦心经营的斧头帮班底,经过戴笠和上海军警的多次偷袭和搜捕,已经伤亡过半,元气大伤,所以都纷纷逃遁,还有少数人干脆投靠了戴笠,他们宁可充当叛徒领取丰厚奖金,也不愿再继续和王亚樵到处东躲西藏了。
2月9日,王亚樵和生了病的妻子王亚英以及保镖赵士发等五人,趁黎明前的夜色,乘车来到上海姚神父路110号。这是一幢法国式小楼,共有三层,处于一片法国梧桐树的包围之中。这里是一位国民党爱国将军的私宅。这位军长早在抗战前夕就与王亚樵有深厚交情,现在惊闻从前在上海无处不为家的王亚樵,竟落到无处落脚的狼狈境地,于是主动给王亚樵打电话,要他和夫人尽快搬到姚神父路这里过春节。王亚樵正在走投无路之时,听到军长的约请,决计来到这里暂避一时。
王亚樵来时,正是旧历小年,天气忽然转阴。到了下午,竟纷纷扬扬地飘起小雪来。天也随之变得愈加寒冷。
“亚英,我想马上召集人到这里来,开个会,商量商量如何走下一步棋。”王亚樵先把生病的妻子安排在三楼上,派人请来一位法国医生给王亚英诊治。然后他决定入夜时分在这里召开一次紧急会议。这是王亚樵一连数日,到处躲避敌特跟踪追捕后,得到的一个喘息的机会。不甘心就此罢手的王亚樵,万没想到在仅仅一个多月时间里,居然会遭到如此重大的创伤。
入夜,北风呼啸,卷起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荡飞舞着。闻讯赶来的斧头帮旧部宣济民、吴鸿泰、牛安如和后来发展的新暗杀团成员华克之、孙凤鸣、许志远等十几个人,围坐在二楼的客厅里,商讨当前的行动方略。
“现在,我们的组织已被特务破坏得支离破碎,名存实亡,许多的弟兄都惨死在特务的枪口下。春节前后,戴春风也许还要搞新的暗杀行动。所以,我们必须想出克敌的办法。如果我们再不采取新的攻势,也许很快我们都要成为戴春风的网中之鱼了。”
气氛很压抑。戴笠此时仍守在上海,随时指挥军警宪特对以王亚樵为首的铁血锄奸团成员进行秘密跟踪和行刺,与会者随时都有遭到暗杀和绑架的危险。
“我们当然不能退缩,退缩从来不是我们斧头帮的品格。”宣济民和吴鸿泰这些当年从安徽和王亚樵杀进上海的斧头帮元老们,纵然面对险恶处境,仍然不主张退出上海。
可是,华克之和孙凤鸣等新生代人士,却建议王亚樵尽快撤离腥风血雨的上海,前往安全的香港。孙凤鸣说:“主张继续留在上海的人,无疑是血性中国人本色。我十分佩服。可是,坚韧和强硬并不等于硬打硬拼。硬拼的结果是什么?只能对戴笠的特务有利。因为任何人都不能否认我们现在的处境,是非常危险的。在这种情况下暂且回避锋芒,让九光先生前往安全的香港,我想不失为上策。兵法上说,敌进我退!将来时机一旦适合我们,那时还可以再杀回上海来。”
最后,就连王亚樵最信任的保镖赵士发等人,也站在孙凤鸣的立场上,苦苦劝说王亚樵,尽快离开上海前往香港。王亚樵在大家的劝说下,违心同意暂且撤离上海。但他对去香港仍心存疑虑,王亚樵说:“现在去香港恐怕瞒不过戴笠的耳目,因为去香港的手续非常麻烦,还必须经过法租界的批准方可外出。再说,我一旦去了香港,再回上海来可就难了呀!”
“那么就去杭州!”足智多谋的郑抱真许久不开口,现在他权衡利弊得失,最终说出他的主意,“现在的上海,情势对我们来说,确实十分不利。凤鸣等人主张九爷尽快转移到外地去,我看这也是上策。如果香港去不得,那么为什么不去杭州呢?”
王亚樵点了点头:“行,杭州距上海只有几百里,暂且到那里避避风头,也不失为权宜之计。如果时局好转,我们还可以再杀回来嘛!”
刚才那些极力主张继续留在上海和特务们硬拼的人,现在也感到去杭州不失为有利的回旋。于是,会上一致通过大家尽快向杭州转移的决议。就在这次临时会议上,有个坐在桌旁始终一言不发的人。他名叫衣伟,上海人,学生出身,当过兵,年龄三十多岁,生着一张娃娃脸。他就是王亚樵在行刺白川成功、威名大震的时候,主动投奔到锄奸暗杀团来的。衣伟自投奔王亚樵以来,喜欢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一贯看王亚樵的脸色行事,因此颇得王亚樵喜爱,成了暗杀组织的核心人物。
在今天的会议上,衣伟一直静听两派的争论。始终沉默不语地坐在角落里。
引起了赵士发的注意,因为从前的衣伟,始终是个喜欢在王亚樵面前表露观点的人,可是今天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了性格?
“好吧,明天大家就随我去杭州。”王亚樵根本没时间介意衣伟的反常神态,当场拍板说,“大家千万别以为,我们这一走,就是退却。其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气转暖以后,我王九光保证带大家再杀回上海来。到那时我要让戴春风见识见识我王九光的厉害!”
入夜不久,会就散了。赵士发在大家离去后悄悄对王亚樵说:“九爷,你可要小心那个衣伟。这人我早就暗暗注意他了,他会不会成为魏一鸣第二呢?”
“衣伟?哈哈,”不料王亚樵忍不住大笑起来,对遇事谨慎的赵士发说,“你不要因为出几个叛徒,就把咱自己的弟兄都当成了敌人。衣伟这小子我知道,他是为反对日本才投奔我们的。现在他的大仇没报,怎么可能投降叛变呢?”
赵士发不以为然,提醒说:“九爷,倒不是我多疑。其实衣伟这人,我早就发现他并不是个忠厚人,他喜欢见风使舵,就不是个可靠的人。因为这种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当他发现有危险的时候,就会改投他人。再说,魏一鸣给我们的教训还小吗?”
王亚樵不敢再笑,因为最近接连不断的沉痛打击给他心底留下了重重创伤。但是,他仍无法相信衣伟会出问题,便反问赵士发:“衣伟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赵士发道:“倒也没有发现什么。不过,我觉得他今天在会上的表现有些反常。他从前总是喜欢发表意见,可今天他竟一言不发,这说明什么呢?”
“什么也说明不了。”王亚樵听了大咧咧一摆手,“我这人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士发,不要搞得那么草木皆兵,我的身边还是好人多嘛!”
赵士发见他那么固执,也不敢多语,只好唯唯而退了。
夜深了。
姚神父路上静悄悄的。那在空中飘来荡去的落雪,早将路面覆盖上一层绒绒雪毯,幢幢欧式小楼的屋顶也都披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银白铠甲。
10点过后几辆警车向这里开来,在距姚神父路尚有一里路的地方稳稳煞住车,所以没有惊动110号那幢三层小楼里的临时主人王亚樵。
“他们就隐藏在那幢小楼里。”一大群特务和军警都荷枪实弹地从几辆警车上跳下来,领队的人,就是戴笠的亲信赵理君。赵与戴是黄埔的校友,多年追随戴笠,不久赵理君就成了军统上海区的副区长。果然不出赵士发所料,把赵理君等军警宪特带进姚神父路上来的人,正是那个在王亚樵面前善于逢迎作戏的衣伟。这个有一张娃娃脸的家伙,早在几天前发现王亚樵处境危险,便通过关系主动投靠了赵理君。在得到一笔丰厚奖金后,衣伟决计充当奸细,随时为赵提供王亚樵的情报。现在他将王亚樵次日将离开上海前往杭州的机密,报告了赵理君,所以才召来一大批武装警特。衣伟和赵理君走在那条寂静的小街上,他向前方亮着灯火的三层小楼一指,媚态十足地说:“现在是逮捕王亚樵的最好时机,他老婆正在生病,几乎无法行走。他身边只有赵士发和两个保镖,咱们这时候冲进去,我保证那五个人必成瓮中之鳖!”
“马上向小楼包抄,大家听着,一定要捉活的。”赵理君感到衣伟提供的情报最有价值,他望着在漫天飞雪中亮着灯火的小楼,对手下人火速做了部署,他特别叮嘱说:“大家千万小心,王亚樵可是个危险人物,他虽到山穷水尽地步,也得防其困兽犹斗。他手里还有枪。所以,一定要等他睡下以后,我们才能出其不意地下手。如果现在冲进去,必会打草惊蛇!”
军警特务们听了他的命令,条条黑影开始向小洋楼包抄过去,雪地上留下了一行行足痕。
王亚樵吃了晚饭,来到三楼,探望生病的妻子王亚英。可是,担任保卫任务的赵士发却不敢怠慢。他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张挂着神秘笑容的娃娃脸。衣伟究竟会不会是个引来外鬼的家贼呢?
赵士发悄悄走出小楼,发现外边仍是寒风刺骨,落雪无声。他来到铁栅门外,见前面街口空无人影,心里稍稍安定,暗想今夜最好不发生意外,明日好护送王亚樵伉俪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上海。可是,就在他将铁栅门悄悄关闭的时候,忽然发现不远的雪地上有几行奇怪的脚印,显然不是散会时自己人所留,因为时间过久,大雪仍然在下。那么雪上的足痕为何人所留?此时姚神父路都蒙在一片白色的雪雾中,家家户户都已熄灭灯火。
赵士发急忙躲到暗处仔细观察,果然又发现前方路口忽然闪出几个荷枪的军警身影。赵士发心里暗叫不妙,急忙锁了铁门,跑上楼来,叫醒两个已经睡熟的保镖说:“醒醒,快醒醒,特务就在门外!”
两个保镖听了,一骨碌爬起来,都掏出枪来。赵士发跑到三楼,见了王亚樵,报告已被敌人包围。王亚樵看一眼躺在床上呻吟的妻子,心急如火,情知如现在和包抄上来的军警特务们对阵,他们必然寡不敌众;王亚英又在病中,逃跑也是个累赘。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对赵士发说:“别慌,你马上命人将三层楼的灯都开亮,然后再将所有窗帘都拉上。对了,还要把楼上两架留声机给我打开,放进梅兰芳的唱片和舞曲,要大声播放!”
“这个时候还听什么唱片?”赵士发惊愕地望着不慌不忙的王亚樵,一时猜不到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王亚樵冷静地对他说:“你给我照办就是,然后,你们三个人都回到楼上,我自有办法突围出去。”
赵士发不知王亚樵事到临头,忽然又在唱哪出戏,但也不敢深问,急忙在楼上楼下地行动起来,点亮所有壁灯和吊灯,小楼里顿时灯火辉煌;两台留声机也同时放上唱片,在半夜里唱起了京戏,吵得小楼内热热闹闹。
这时,守候在楼外的特务队长赵理君,忽然惊愕地发现,刚才小楼里还一片黑暗,可现在竟然几只窗子都亮起了灯盏,且又传出阵阵京戏唱腔来,莫非王亚樵正在小楼里开舞会?但是,他在外边无法观察到小楼里的动静,因为所有窗口都罩上了窗帷。赵理君有些发急,急忙找来告密的衣伟说:“你小子的情报可是真的?刚才你不是说,王亚樵身边只有两三个护兵吗?为什么现在里面有那么多人听戏跳舞?分明是你的情报不实,如果里面人多,我们就不能硬闯;否则硬冲进去,必是一场恶战。”
衣伟抬头一看,也感到十分怪异。因为几只窗口同时点亮灯光,而且听留声机的声音,确实好像有许多人在跳舞。但是衣伟仍固执地摇头说:“赵队长,我报告的事情千真万确,傍晚散会的时候,我故意走得最晚,难道比我先走的人又都回来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再说,王亚樵的老婆病得那么重,他们怎么忽然跳起舞来了?”
“他妈的,你小子情报不实。”赵理君不敢相信衣伟的话,望着他那张狐疑的娃娃脸,沉吟半晌也不敢派人进去。就这样,特务们只能远远地观察着小楼里的动静。
这时,小楼里正在播放《激权激瑜》,马连良正在唱诸葛亮的西皮倒板:
诸葛亮在馆驿牙关笑破,笑只笑这东吴露出马脚,最可笑鲁子敬平生长者,最可笑张昭无才无学,
最可笑孙仲谋把江东坐,
遇事则迷犹豫不决……
约有一小时光景,衣伟又跑了过来,他指着那小楼的窗口对赵理君说:“赵队长,我们都被王九光给蒙骗了。你看,那窗口虽然都亮着电灯,可是哪有人影?再说,虽然那些唱片放得很响,但是也听不到有人跳舞的声音呀!”
赵理君侧耳细听,听出那马连良的戏还在唱:
激周瑜费了我许多唇舌,
铜雀台揽二乔是我诸葛移祸。
……
“他妈的,好怪呀!”赵理君多年和王亚樵打交道,知道他神出鬼没,越在这种情况下越不敢轻举妄动。这时风雪又呼啸起来,赵理君蹑足来到小洋楼前,站在积雪里将小楼观察许久,忽然,他感到自己受骗了。因为小楼门前既没有汽车,也没有跳舞人的足痕,赵理君这才知道里面其实无人跳舞。于是他向身后的军警们一挥手,众人一拥而上,纷纷跳进铁栅门。特务们挥起枪托子,对着紧闭的门一阵乱捣,不久即将房门捣开。赵理君和衣伟等人抢先冲了进去,这才发现三层楼里非但没人跳舞,甚至连个人影也没有。衣伟心有不甘,楼上楼下细细搜寻,最后站在二楼一扇后窗前,大声惊叫起来:“赵队长,他们早已经跑了呀!”
赵理君等人来到窗前一看,发现一根粗粗的绳子系在楼梯的铁栏杆上从这里顺了下去;再看楼下那片雪地上,竟有几行杂沓的脚印,一直延向后院的尽头而去。赵理君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上了王亚樵的当。
“来呀,给我追!他们跑不了多远的。”赵理君万没想到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他大吼一声,马上率领军警特务冲下楼来,沿着雪中脚印飞快追去,当他们追到路口尽处,才发现已经无法追上了。这里出现了无数汽车轮胎辙痕,显而易见王亚樵等人已从这里改换汽车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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