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杀手与情人(2)
进了那法国人开设的医院,专为妻子亚英治病的法国医师希思罗,正在院子里等着王亚樵的到来。经过一个多月的接触,希思罗对王亚樵的人品身份,还有他那传奇性的经历已经有所了解。特别是当得知王亚樵就是当年在上海北火车站行刺宋子文和怒炸白川义则的英雄时,更是从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王先生,你看梅花已经开了。”希思罗多年生活在中国香港,喜欢中文,他见王亚樵进了门,就主动迎上前去,将王亚樵引到那丛盛开的梅花前,说:“听说先生是文炳雕龙的安徽老大,既善于神出鬼没,又有做诗的雅兴,何不为我院里的梅花,赋几句诗来?”
“过奖过奖,希思罗先生,其实我只是个武夫而已,哪会做什么诗呀?”王亚樵望着在早春熏风里盛开的几丛梅花,顿时有了兴趣,又见希思罗喜欢中国的诗文,索性不再推辞,信口念出几句诗来:
开时似雪,
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香非在蕊,
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直绕更疏疏淡淡,终有一番情别。
“啊哎哎,王先生,您果然文武全才,名不虚传!”法国医师听到这诗,心里对王亚樵的好感越加增强,“没想到先生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好诗!”
王亚樵淡淡一笑:“这哪是我做的诗?这是我国宋代大诗人晁钟之的《雪里梅花》,我不过借词抒情罢了。”希思罗和王亚樵在院里看了阵梅花,又来到前面病房,去探视正在养病的王亚英。就在王亚樵和希思罗由赵士发和戚皖白陪伴着走进二楼时,他忽然发现里面的走廊里,有双眼睛在悄悄注视他。王亚樵心里一惊,发现正是那个五十开外的独臂老汉,好像已在玻璃门内窥视多时,现在发现王亚樵走进门来,慌忙闪开身子,躲藏到玻璃门后边的阴影里去了。
王亚樵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知道独臂老人今天继续追随到这家医院里,必定来者不善。他的手又去摸腰里那把上了子弹的强力式德国枪。他感到今天在这家医院里,也许会发生某种意想不到的事情。但他不露声色,继续和希思罗向医生办公室走来,不料他刚走进室内,就见里面有个黑衣女人,正背对着他。
王亚樵心里又是一惊,他知道今天是冤家会面了。因为昨天傍晚他在太平山上邂逅的一男一女,如今又鬼使神差地来到这家法国医院,而且黑衣女人又来到他每天清早必来的医生办公室。她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也是求希思罗医师诊病吗?
“啊?又是你呀?”希思罗医生见了那黑衣女人,不耐烦地咕噜一声。这时王亚樵发现那个以脊背朝向他的女人,猛然将头转了过来。他顿时吃了一惊,这黑衣女人仍像昨晚一样,用一条黑色纱巾,将她的大半张脸都严严实实遮盖了起来,外面只露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今天竟也让王亚樵无法看得清楚了。因这女人不知为什么,又戴了一架大墨镜。如此一来,这神秘女人简直就是个通体漆黑的怪人了!王亚樵虽然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却无法想得起来,自然也就更加无法猜测这女人的身份和来意了!
“啊,姑娘,莫非你也是找希思罗先生诊病的吗?”王亚樵来到距黑衣女人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定定地打量着她,并主动和她搭话,以试探对方的虚实。
“……”不料,那女人俨然不会说话的木乃伊一般,对王亚樵的主动问候,竟充耳不闻。又将身子故意转过去,将瘦削的脊背再次对向了他,让王亚樵心里忽然又升起一丝怜悯,因为这姑娘确实太瘦弱了。
希思罗冷冷盯了黑衣女子一眼,急忙招呼王亚樵在他桌前坐定,献上一杯中国茶,谈起王亚英的病情来。可是,那时的王亚樵心思早不在妻子的病上,而是时刻关注着那黑衣女人的动静。王亚樵的手悄悄摸住了枪把,情知今天他遇上了可怕的杀手。想起自己和妻子在福州经历的种种风险,他意识到这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必然来者不善。他们是否与南京的特务头子戴笠有关呢?王亚樵越想越感到有些心里发虚。
“夫人的病,还需在这里继续静养。她主要是因为受了刺激和惊吓,所以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不过,我们一定会治好夫人的病。”希思罗没有介意那黑衣女人,只顾谈论王亚英的病情。王亚樵则把目光投向他对面一面偌大的落地镜上了,他可以从镜子里观察到自己身后的黑衣女人。只见黑衣女人转过身来,将什么东西悄悄往襟怀里塞去,那两只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此时正注视着王亚樵的后背。可是王亚樵对此却不加理睬,佯装不曾觉察。忽然,王亚樵发现黑衣女子不知为什么剧烈哆嗦起来,而且悄悄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他逼近着。
可是,就在王亚樵准备掏枪的时候,那黑衣女人却忽地转身就走。但是当她来到玻璃门前,居然又收住了脚步,好像隔着玻璃,向走廊里探望着什么。
王亚樵知道赵士发和戚皖白两人就守候在玻璃门附近,外面的情况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王亚樵又蓦然一惊,他发现那独臂老人竟鬼魅般地出现在那面镜子里了!
王亚樵在镜子里把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独臂老人的脸色很紧张,眼神也比昨晚更阴冷可怕。现在他悄悄来到玻璃门前,正向诊室里面窥探呢!就是这时候,独臂老人凌厉的目光已和诊室内的黑衣女子相遇在一起了!独臂老人显得神情十分焦灼,向女人不断地呶嘴,似乎在指挥她做些什么。不料,那黑衣女人却不肯买他的账,马上将她的背转向了独臂老人。独臂老人见她不从,又向诊室门前移近几步。这时,守在诊室门前的赵士发和戚皖白,发现了独臂老人的反常举动,马上从腰里拔出枪来,吼了一声:“老家伙,你要干什么?”
独臂老人蓦然发现玻璃门前出现两个握着手枪的大汉,将诊室堵得严严实实,哪还敢继续向里面闯,只好失望地唉了一声,然后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希思罗已在桌上为王亚英写好处方,然后,又取出一本书来,双手恭敬地送给王亚樵说:“王先生,有时间不妨也读读我们欧洲的史诗。在这部《荷马史诗》中,就是包含我们伟大欧洲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史诗。我想,这部诗集可以和贵国的《唐宋三百首》相媲美的。”
“谢谢希思罗先生,我回去一定拜读!”王亚樵虽然不识法文,但他仍然将希思罗好意相赠的《荷马史诗》放在身边。尽管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法国医师谈了,但是他仍不急于离开。他的心思仍在身后那位神不守舍的黑衣女人身上。他转过身对那低头不肯看他的女人主动搭话说:“姑娘,怎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姑娘不语,却将眼睛避开。
“昨天晚上,我在山上见到你时,那时你没戴眼镜,就感到有点眼熟。今天你是怕我看清你的眼睛,才戴上了墨镜,是吗?”
黑衣女人浑身一抖,还是不说话。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伸出白白的小手,怯怯地翻弄那本法国医师送给王亚樵的《荷马史诗》。
“其实,我王九光虽名声不雅,可是,我从不与弱者为敌作对,更从来不欺负女人。因此,我就不必防范女人对我有什么不良不义之举。姑娘,你说是吗?”
黑衣女人想抬头看他,可不知为什么又将身子偏过去,不回答他的询问。
“姑娘,我王九光是不记女人仇的人。如你心里真有什么苦衷,只管对我王某人说,我是个敢为女人除恶的汉子啊!”
黑衣女人听到这里,咽喉里不知为何忽然哽咽一声,将那本《荷马史诗》轻轻地放下,冲动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扇玻璃门。守在门外的赵士发和戚皖白发现这女人可疑,想追上去,却被里面的王亚樵以目光制止了。
黑衣女人冲到走廊里,那畏缩在黑暗角落里的独臂老人立刻颤抖着迎上来,他似乎对这忽从王亚樵身边跑出来的女人充满了深深的仇恨。他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然后不情愿地和黑衣女人相扶着,向医院的走廊深处走去。
43王亚樵和余婉君的恩怨离合
“这个黑衣女人相当可疑。九爷,她会不会是戴笠从南京派来的刺客?”回到太平山公馆后,赵士发想起在医院见到的黑衣女人,心里就十分不安。
可是王亚樵不肯说话,坐在椅子上大口吸着雪茄。他也在想着医院里那两个在身边游荡的可疑男女。
戚皖白也感到医院里的气氛十分不对头,说:“我看在走廊里的那个独臂老汉,要比那黑衣女人更为可疑。他为什么老想到诊室里来?我看他是在外面指使那个女人做什么?不然,他绝不会几次到诊室门前探头探脑,却又不敢进门。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王亚樵仍然在那里吸烟。在弥漫的烟雾中,他仿佛又见到那女人遮在墨镜后面的眼睛。那是一双善良而又美丽的大眸子!昨天晚上他已经看到了那神秘的忧郁眼神。可是今天这双眼睛竟然隐藏到黑色镜片后面去了。她为什么不敢让他看她的眼睛呢?真是怪事!忽然,王亚樵看到了那本希思罗医师送他的《荷马史诗》,他眼睛一亮,急忙拿起来翻阅,可是里面的法文,他连一个字母也不认识。
“九爷,我看香港也不安全,特别是铜锣湾那家法国人开的医院,最好您就不要再去了。”赵士发说,“今天那两个神秘的男女,老是跟随在你的左右,我就感到十分可疑,他们既然不是去看病,为什么那女人还要去医师的诊室呢?”
戚皖白说:“我也感到医院里暗藏杀机。没准那个女人就是刺客!”
“对,马上行动吧。”赵士发说,“如果那女人是戴笠派来行刺九爷的特工,我们就该先下手为强,绝不能再给她留下任何行刺的机会了”
“不,不能杀那个女人!”沉思多时的王亚樵,忽然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他把手里那部《荷马史诗》在两个侍卫面前一举说:“我想,她绝不是戴春风的人!”
“什么?九爷怎么知道她不是戴春风的人?”两个保镖都对王亚樵忽发此语大为不解。
“你们看,这是什么?”王亚樵从那本《荷马史诗》中,抽出一张折叠着的小纸笺。他让两个保镖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小字:“小心,他要谋杀你!!”
“啊──?!”赵士发和戚皖白见了,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时猜不到这张纸条的来历。
“这张纸条,就是那个穿着黑衣、戴着墨镜的女人,在翻看这本法文书的时候,趁机悄悄放进里面去的。”王亚樵小心地把那字笺上的字迹看了又看,说:“从字迹上看,她是用描眉的笔写下的。她说的‘他想暗杀你’,这个‘他’是谁呢?自然就是那个有一支臂膀的男人啊。现在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独臂老人想暗杀我呀!他一定是担心对我行刺之后无法逃离现场,所以就逼迫这个苦命的姑娘来充当刺客。那个姑娘会把这样一张字笺悄悄放在我的书里,说明她是被人胁迫前来接近我的。正因为如此,我可以断定,那个独臂老汉,才是南京派过来的杀手!”
“我的天,姓戴的直到现在,也没放弃对九爷的杀心啊!真是太可怕了。”赵士发想起在法国医院经历的场面,感到情势变得越加可怕起来。如果当时他和戚皖白不在王亚樵身边,那么,独臂老人极可能利用王亚樵进诊室之机,对他开枪行刺。想到这里他不禁万分紧张。
“现在看来,咱们必须马上离开香港。不然,随时都有受戴春风加害的危险啊!”戚皖白听到这里,心里越加紧张起来,“如果夫人继续住在那家法国医院里,迟早也会发生意外的。不如马上离开的好。”
“现在香港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这里也不能住了,我们还往何处去呢?”王亚樵显然对戚皖白这逃离香港的意见不以为然,“对于蒋介石和戴春风这样的人,我们逃是逃不开的,躲也躲不赢。惟一的办法,只有和他们坚决斗争下去。也就是说,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了。”
“那么,我们又如何提防这个已经逼上门来的特务呢?”赵士发也感到逃离香港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人早已经没有退路。三人正商议着,只见一位女佣忽然神色紧张地跑上楼来,对王亚樵报告说:“九爷,楼下有客人求见!”
“有客求见?”王亚樵听了,困惑地望望身边的赵士发和戚皖白,他初来香港,极少有人知道他住在太平山,此地又无朋友。王亚樵站起来问道:“是什么样的客人来访?”
女佣道:“一男一女,那男人是个独臂人!女的脸上蒙着黑纱。他们说一定要见到九爷,不然他们就不肯离开。”
王亚樵及赵士发、戚皖白听了,都暗暗一惊。刚才正议论着的可疑男女,如今居然不请自来。王亚樵急忙来到窗前向外望去,果然就是那两个不速之客。此刻那独臂老人,正紧紧拉着黑衣女人,似乎在逼迫她向小院里猛闯。
“九爷,我断定他们来者不善。”戚皖白这时早将腰间的两支手枪拿在手里,“既然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行刺,我们就应该先下手为强,从这开枪将他们击毙算了。”
“不行,”王亚樵将大手一摆说,“皖白,方才我已经对你们说了,那位姑娘很可能是一个受人胁迫的无辜女子。如果你在楼上不问青红皂白就开枪,万一伤害了无辜,岂不悔之晚矣。”
赵士发说:“可是,现在他们已逼上门来,我们就这样容他们在门前呼叫不休吗?”
“自然要请他们进门的。”王亚樵向外一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他们屡次三番寻我,就放他们进来好了!”
戚皖白和赵士发听了,都极力反对说:“九爷,万万不能放他们进来。刚才已经看到了那女人报警的纸条,情知独臂老人是个杀手,岂能引狼入室?”
“别慌,我自有办法!”王亚樵这时已将腰里那支强力士德国枪推上了子弹,然后向两位保镖一挥手,“请!”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然后就是赵士发询问的声音:“老人家,你们父女究竟何事,要到山上来骚扰我们九爷?九爷他和你们素昧平生,为何要从医院一直跟到家里来?”
王亚樵在楼上握紧了手枪,透过楼梯口向下望去,见这对可疑的父女已经来到楼厅内的大红地毯上。黑衣女人仍然戴着一架墨镜,正在那里左顾右盼。他看出那女人越来越紧张。可她身后那个独臂老人,却用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女人的衣袖,仿佛担心她突然从自己的控制下逃掉一般,同时他的一双眼睛正急切地向楼梯处搜寻着,见赵士发和戚皖白一左一右,将他们父女两人拦阻在楼厅里,他忽然哭着说:“两位先生千万别误会,我们是从上海逃难来港的一对苦命父女。我女儿原在上海上中学,不幸被人拐卖来此,到妓院做了妓女。而我这左手,也是为了救爱女逃出火坑,和强人奋力打斗致残的。今天我们父女来此是要寻找王九爷。为何寻九爷?就因为他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义士豪杰呀!”
赵士发道:“老人家,千万不要继续在这里胡缠了,我家九爷即便是当代义士豪杰,又与你们何干呢?”
独臂人哭道:“九爷为人仗义,我早在上海时就有耳闻。现在我们父女俩落魄至此,只好求到九爷的门下了。”
戚皖白忙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说:“既然你们流落在此,给你们一点盘缠,快快离开这里吧。”
不料独臂人接过钱,仍然不肯离开,继续推着黑衣女子向楼梯上冲来,他说:“我们当然不为讨些钞票回家,而是定要见见仗义疏财的王九爷。不让我们见到九爷,又怎么能离开太平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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