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鬼影憧憧困香江(2)
“谁来了?”王亚樵一听,就知是从南京或上海来人了,他的眼睛一亮,急忙追问。余立奎拿出张名片来给王亚樵看,上面印有:“南京大华绸缎庄经理李明景”一行字。王亚樵见了大喜,说:“李先生在哪里?”
余立奎道:“他住在九龙,什么地方没有说。只对我说最好今天就和九爷见见面。”王亚樵的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那时他的处境越来越困难,即便在住户很少的深水湾,他的家门外也出现了可疑的特务身影。可是,他还是决定马上去见这位化名李明景的来客。他沉吟片刻,对余立奎说:“这样吧,我去九龙,确实有些危险。你马上回去,对那位从南京来的李先生说,我到城区里去不方便,最好请他到深水湾这边来。”
余立奎问:“到家里来吗?”王亚樵想了想,又想起了门外不时出现的可疑人影,就摇摇头说:“家里也不方便。我想,就请李先生下午1点钟,到距此不远的海边吧。那里有家英国人开的西餐店,平时去那里吃饭的客人不多,就请他准时来那里好了,届时我在那里等着他。”余立奎当即应命而去。
下午1时,王亚樵化了装,扮成一位白胡子老人,由郑抱真和两个保镖余亚农、张宪庭陪同,也不坐车,沿着海边一条砂石小道,隐进一片碧绿的棕榈树林里,经过一阵观察,确信没有可疑的跟踪者后,这才从树林里出来,上了一条柏油马路。不久,前面出现了一家英国西餐馆,门楣上有“埃迪马斯餐厅”的英文招牌。王亚樵带着郑抱真等人走上前,早有一位黄发碧眼的英国女侍在门前候着,她事前接到王亚樵的电话,预先订了个包间。女侍打开包间的房门,王亚樵看见一位穿白色西装裤的男人,正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碧波滔滔的维多利亚海。听到王亚樵的咳嗽声,白衣人急忙回身,王亚樵冲上去紧紧将他抱住,动情地叫道:“华皖兄,果然是你来了呀!”
华克之见了王亚樵等人,激动得泪流满面。他连连与郑抱真、张宪庭和余亚农三人握手,劫后重逢的感慨中也透着几分哀伤。英国女侍进来送上咖啡和英国式西餐,就礼貌地退了出去。王亚樵问道:“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脱险的?我派许志远去南京和上海找过你们,可是据他回来说,那边一片白色恐怖。戴春风的人几乎就跟狼狗一样,到处都在盯着你们,不知道你是如何才逃到香港来的?”
华克之叹息一声说:“九哥,真是一言难尽。孙凤鸣夫妻那么年轻就壮烈牺牲了,张玉华也进了南京监狱。其他人现在处境如何,我都无法知道。但我知道现在逃出来的人太少了。我为什么能逃出来?这也是九死一生,最后不得不从上海逃往杭州,再从杭州去广东,最后才来到香港的呀。”
“听说戴春风派了许多人在上海守着你,你又是如何从那里逃到杭州的?”
“孙凤鸣出事以前,我就离开了南京。当时我并没有把行刺后的情况估计充分,以为还像从前几次行刺那样,后来就不了了之。哪里知道此次刺伤了汪精卫,陈璧君却狠狠地咬住蒋不放。所以戴春风是非要搞清刺杀内幕才肯罢休。我在上海看见报上刊登孙凤鸣行刺得手的消息后,就悄悄离开我在法租界赫德路上租的那个亭子间。为的是防止特务们找到那里去。果然不出我所料,就在我逃出后,特务就光顾了那里,我住在一个朋友家,大约过了四五天光景,我想,即便特务在那里守株待兔,现在也该离开了。所以,我就坐了一辆小洋车回去看看,因为那里还有我没拿走的东西。”
王亚樵和郑抱真、张宪庭等听到这里都神情紧张起来。华克之继续说道:“我回到赫德路上时,天色将黑了。我在路上远远向家里张望着,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我想,也许特务们等得不耐烦,早就离开了那里。不过,我觉得还是再观察一下为好,便给那人力车夫几块钱,我仍然坐在他的车子上,说,你快去某某号,替我到那里取来一只箱子。那车夫自然不知利害,他拿了钱就向亭子间跑去了。我这样做的原因,是请他替我去里面探探虚实。如果特务已经走了,我就可以马上回去。哪里知道那车夫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于是我立即逃走,连夜雇了一条小船从运河上逃到杭州。这才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呀!”
“好险好险!”王亚樵听了华克之的话,心里感到几分欣慰,说,“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总算逃出来了。这也是我最高兴的事情。虽然凤鸣他们不在了,你安然无恙,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华皖兄,香港现在也不是久留之地呀,戴春风的人已经跟过来了,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出事。所以,我们都必须马上离开香港。”
华克之一惊:“九哥想到哪里去?”
“广西梧州。”王亚樵紧紧拉住华克之的手说,“当今之际,我感到天下虽大,却没有我王亚樵的立足之地了。你也许不知道,现在两广正在酝酿事变。李宗仁和白崇禧马上就要在南宁举事,他们给我们捎来口信,希望我们前去助阵,所以,我想投李宗仁和白崇禧去。华皖兄以为如何?”
华克之慢慢啜饮咖啡,想了许久才说:“九哥,休怪我直言,对于中国的军阀,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自从去福建参与举事以后,我就知道将来再不能依靠这些人成大事了。至于李宗仁和白崇禧,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又和蒋介石闹起了对立。但是我要提醒九哥,这两个人也同样是靠不住的。”
王亚樵不解地望着华克之说:“你怎么能这样看?李德邻和白健生,可是老早就反对蒋某人的呀。再说,我去广西,是直接投奔李济深将军的,莫非李将军也靠不得吗?”
“并不是李济深不能依靠,而是依我之见,这些军阀都不可能成其大事。”华克之显然思考了多时,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这是因为老蒋的手段太毒辣了,他有一套诱降各路军阀的手段。虽然李宗仁和白崇禧可能在广西举事,但是,我认为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却不大。所以,我对去投奔他们没有多大的兴趣!”
王亚樵万没想到心智深邃,处事果敢的华克之,现在竟忽出惊人之语。他急忙又问:“莫非华皖兄对行刺报国的宏图大志,也因为刺汪事件而变得心灰意冷了吗?”
“九哥,并非心灰意冷。”华克之吃着西餐,喝着洋酒,脸色却现出几分沉重。他郑重地说,“我华克之绝不是那种在刀枪和鲜血面前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我是说,现在这种以刺杀为主的办法,是不是真能改变国家的政治方向?”
“什么意思?”王亚樵对华克之的思想变化大为惊愕,“华皖兄,我发现你怎么也变了?莫非一个孙凤鸣死了,我们就再也不能搞暗杀和行刺了吗?”
“九哥,我想,咱们确实不宜再搞刺杀活动了。”大大出乎王亚樵和郑抱真意料之外的是,华克之的话沉重而悲怆。看得出他在来港之前已对自己的人生选择进行过认真的思考,只听他继续真诚地说:“南京行刺汪精卫,牺牲了那么多好弟兄,当然让我万分痛心。但是,痛心并不是我改变思想的根本。是我通过这起暗杀,才知道这种办法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局面。也就是说,如果真想让中国的革命成功,没有其他的办法,最后只有一条路了,就是去陕北!”
“去陕北?”王亚樵的心一跳。
“对,只有依靠共产党了!”华克之在说出自己思考多时的决定以后,终于透出一口气来。他见王亚樵神色不悦,继续进言相劝,“我为什么说暗杀不会使中国革命真正取得成功,主要是暴力并不是解决中国革命的根本办法。九哥,这次在南京我们即便真把蒋介石给杀掉了,是不是国民党从此就会走上我们所希望的那条革命之路呢?我想不会的,因为死了一个蒋介石,还会出个汪介石和李介石嘛!而共产党则大大不同了,他们虽然是土枪土炮,暂且又都隐藏在山沟里,可是,我发现这个党的潜力非常惊人,毛泽东迟早会成气候的。所以,我决定放弃从前的暗杀之路,想去陕北去找共产党和红军!”
王亚樵沉默着。显而易见他对华克之的谈话无法理解与接受。但是,这番话还是深深震撼了他。他想了许久才说:“华皖兄,人各有志,不能强勉。我绝不勉强你一定随我们一起去广西。可是,共产党真像你说的那么伟大吗?我现在还不能得出定论。不过,我猜想你可能早就是个共产党吧?”
“不,九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是共产党员。”华克之正色地说,“但是,我通过在上海壮烈死去的陈惘子,已经看到了共产党都是些有刚性和理想抱负的人。陈惘子为了保护更多反蒋的人,在戴笠的酷刑面前一句话也不供,最后又那么惨烈地牺牲了。我为有他这样的好友而感到光荣。所以我就想去陕北,这也是从陈惘子和我的多次谈话中得到的启发。九哥,如果你能听我一句真言,那么,现在你与其去广西,不如和我一起到陕北去投共产党!”
“你让我也去陕北?”王亚樵不以为然地笑道,“华皖兄,你说这可能吗?”
“九哥,我认为你将来一定会同意到那里去的。”华克之分析道,“因为现在的中国,已经再没有比投共产党更适合你的路了。共产党为什么可以投奔,就是因为他们在许多大政方针上,是和你王九哥的政治主张非常接近的。特别是在抗日和反蒋这两点上,几乎和你的想法一模一样。既然我们和共产党都是为了抗日救国,那么,为什么不和这样的政党联合,反而要去和那些为了一己之私,分合不定的各路军阀们合作呢?须知只要有一天,蒋某人当真满足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利益,他们还是会重新握手言和的。到了那个时候,九哥又何去何从呢?莫非也会随你所投奔的人,去改变自己根本改变不了的政治主张吗?”
“是啊,九爷,华先生的话不无道理。”素来对中共有好感的郑抱真在旁进言相劝。
见王亚樵低头不语,张宪庭也说:“九爷,华先生的主张值得考虑。我早年在上海也接触过瞿秋白,他就是个革命党。我从他那里学到许多理论,我感到共产党,并不像蒋某人宣传的那样可怕。”
余亚农也进言:“九爷,大家的话,您为什么不能考虑考虑呢?”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再说。”王亚樵也觉得华克之的话有一定道理,但是,由于他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暗杀思想始终起着主导作用,他仍然难以马上接受华克之的意见。他们又谈了一些其他事情,临别时王亚樵紧紧抓住华克之的手说:“陕北,你就先行一步吧。至于我,还是想先去广西看一看再说,因为我毕竟已经答应了李济深将军,同时李宗仁和白崇禧也同意我马上到那里去。既然我已有言在先,人是以信义为本的。他们既然现在没有负我,我是不会马上改变主意的。”
“也好,九哥,那就后会有期!”华克之再次与王亚樵相拥,洒泪而别。当王亚樵在沉沉暮色中,凝望华克之的身影远远消失在绿阴小路尽头时,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怅惘。
49美男计与“拆白党”
王亚樵由郑抱真、张宪庭等人陪同回到深水湾别墅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大海宛若一匹幽幽的锦缎,在漆黑的天幕下闪动着斑斑光影。忽然,他发现前面柏油公路上一道雪亮的车灯由远而近,原来是辆流线型小轿车,沙沙沙地迎着他们驶来了。郑抱真和保镖们马上掏出枪来,可是,王亚樵却以手势制止了,因为他看出那是他家里的轿车。而且小轿车眨眼之间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稳稳地刹住了。车门开处,从里面款款步下一位穿短袖旗袍的艳丽女子。原来正是王亚樵的红粉知己余婉君。
“婉君,你怎么又进了城?又去舞厅跳舞了吧?”王亚樵见那辆小轿车已沙沙地开进他的大宅,就回身挥手,示意郑抱真、张宪庭和余亚农三人先回去,而他则和余婉君手挽着手,沿着那临靠大宅的海边小路走去。王亚樵知道余婉君自跟随他来深水湾居住后,身边的侍从保镖对她过于喜欢风月场上的周旋和去舞厅频繁跳舞等放肆行迹,多有微词。王亚英也曾经多次叮嘱王亚樵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万一余小姐的行迹有所暴露,很可能给咱们大家引来外鬼呀!”王亚樵已多次向他心爱的余婉君进言相劝,今天见她又浓妆艳抹地进城跳舞,就决心再同她认真谈谈,以便尽早促使余婉君随他前去广西。
“是啊,跳跳舞有什么不好呢?”余婉君一副乐观与豁达的样子。尽管她已知王亚樵当前的处境不妙,可她依然每天都进城去跳舞消遣。
“也罢,婉君,即便你喜欢在这里跳舞,也不会再跳多长时间了,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到广西去。”王亚樵知道劝她不要出去跳舞的话她是听不进去的,便提出请余婉君随他一起赴广西。但是,不出王亚樵所料,余婉君说:“九哥,我早就劝你千万别再到那种鬼地方去了,可你非要听身边那些闲乱杂人的话。你想,如今世界,哪里还会有比香港更繁华的地方呢?”
王亚樵愠怒道:“繁华繁华!婉君,你心里莫非只有个繁华热闹吗?须知我王九光生下来,就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我到香港来可不是为在这里跳舞消遣的。现在蒋介石到处派人逮我,我只有投靠李宗仁和白崇禧一同反蒋才有出路。所以,我是一定要去广西的,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是不是真心和我王九光好?”
余婉君娇艳一笑,依在他怀里撒娇说:“哪个说不和你九哥真好呢?只是,你让我随你去广西,那可委实让我受不了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随我们去梧州?”王亚樵就此事已和她谈过多次,不知为什么,从前对他忠诚可信、毫无保留的余婉君,现在却变得情绪多变、猜摸不定起来。她一会儿说同意和他走,一会儿又说她不想去了。实在让王亚樵感到困惑。
“不为什么。”余婉君亲昵地挽着王亚樵的手臂,沿着海边的砂石路向前走来。余婉君确实曾经想和他一起去梧州,因为住在深水湾,她也感到有种来自南京特务方面的威胁。可是,近来她心里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情,那就是她眼前总会闪现一位英俊男子伟岸的身影。最近一段时间,余婉君为消除内心的寂寞,曾多次前往香港和九龙半岛的几个舞厅以跳舞为乐。在皇后大道那家富丽堂皇的皇后大舞场里,她与那个人鬼使神差地邂逅了。
“这位小姐,可以请您跳舞吗?”那次,余婉君由于在家和王亚英吵了嘴,就一个人跑到舞厅去寻开心。就在她孤身一人默默地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时候,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悦耳的声音,那是地地道道的南京话。在这到处都飘荡难懂粤语的城市里,忽然听到从小就熟悉的南京话,她心里顿时一喜。接下来她又一惊,因为她抬起头来不经意地一瞥,忽然发现在迷离闪耀的灯火里,站立着一位穿雪白西装、身材高挑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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