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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孙凤鸣行刺前后(2)

小说: 中国暗杀王——王亚樵      作者:窦应泰

王亚樵却将他在照相馆拍下的照片出示给大家,说:“你们看,我这样一个老头,又长着长胡须,特务们如何能认出我来?”

当照片传到赵士发手里时,他嘿嘿一笑说:“九爷,您真是太天真了。您想,新闻记者中会有像您这样留着半尺长胡须的老汉吗?特务们马上就会识破您的。”

郑抱真也笑道:“不行,九爷,赵士发说得对,记者不可能有您这样的人。”

戚皖白也表示反对:“如果九爷一定要亲自去,倒不如派我去南京了。”

许志远说:“华克之和孙凤鸣虽然几次都没成功,但绝不是说他们没有行刺的胆量。如果九爷信不过他们,那就派我和戚皖白去好了!”

大家的一番劝说,使王亚樵觉得自己化装行刺的做法,确也有些荒唐可笑。但当他想到拖了许久的刺蒋计划不能实现时,心里又不禁燃起怒火,说:“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亲自去南京指挥。就不信姓蒋的当真是个刺不死的皇帝!”

就在王亚樵坚持亲自去南京,和身边亲友争持不下的时候,华克之从广西筹款归来了。他见王亚樵为刺蒋情愿亲自上阵,大为激动。他紧紧抱住王亚樵说:“九哥,如你继续这样坚持去南京,就是对我们晨光社几个弟兄不相信了。其实我们绝不是为一己之私才杀蒋的,我们是抱定了视死如归之心,走上这条路的。特别是孙凤鸣,杀蒋之心坚决如铁。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我在广西也得到了李济深将军的再次资助,现在有了经费,就不愁今秋对蒋再次下手不能成功!”

“克之,你千万不要误解,我想亲自去南京,是因我本人应该身先士卒,绝非对你和凤鸣几位朋友不信任。”王亚樵仍不肯罢休,“再说,我去了南京,即便不能亲自上阵,也可就近为你们出谋划策呀!”

华克之坚决反对说:“此事万万使不得。如果九哥去了南京,不但对我们行刺无补,反而会带来麻烦。因你一旦露面,马上就会引起特务的注意。到那时岂不是帮了我们晨光社的倒忙?”

赵士发、郑抱真、戚皖白和许志远等人,也都纷纷劝阻,王亚樵见状只好作罢。

45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华克之从香港回南京以后,马上召集孙凤鸣和晨光社其他两位战友贺坡光和张玉华举行紧急会议,报告了他去香港和广西筹划经费的情况,同时也把王亚樵想亲来南京行刺的事,告知了三位朋友。大家听了,心里都十分感动。

“从现在起到年底的三个月时间,我们晨光社四个同仁,即便都牺牲在行刺现场上,也一定要完成刺蒋的任务。如我们再不能成功,就连信任我们的九光先生,也对我们失去信心了。所以,此次不成功,便要成仁。”华克之说这番话时,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

“我们宣誓!”孙凤鸣第一个站起来,脸上现出视死如归的神情。早在第二次上庐山时,他就做好了最后准备,现在他听说有那么多将领都在看着他们晨光社的行动时,心中的激情顿时燃烧起来。

“不成功,便要成仁!”他们都十分清楚,即将开始的刺蒋行动,将意味着什么。

从10月上旬开始,华克之等人开始寻找刺杀蒋介石的机会。虽然他们和蒋住在同一座城市,甚至距黄埔路官邸和蒋办公的总统府近在咫尺,但是,这两处地方根本无法接近。自在庐山发生行刺事件后,担心再次遭到不测的蒋介石平时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他每天的行动,大多保持着两点一线。即从黄埔路官邸到总统府这一段路程。而且只要蒋从官邸里出发,就会将这条大街戒严,宪兵和军警几乎到了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而且蒋的车队浩浩荡荡而来,又浩浩荡荡而去,任何人休想接近这个由十几辆坐满武装侍从的汽车组成的长长车队。再说,即便接近车队也无济于事,因无法知道蒋究竟乘坐哪一辆车。

“现在,我们只能等候特殊的公开场合行动了!”在多次寻觅机会不能如愿以后,华克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是在公开举行的国民党重要会议上,二是美国和英国等国家重要首脑前来南京访问,蒋介石在举行盛大酒会时,他们以新闻记者的合法身份入场行刺。

机会终于来了!

10月下旬,南京《中央日报》上刊载一条重要新闻:《国民党中央近期将举行四届六中全会》。当华克之和孙凤鸣等人见到这条新闻时,高兴的程度不亚于狂饮了一杯干醇的美酒!

这条新闻写道:“国民党为共赴国难,精诚团结,决定近期在京举行党中央全会,一致商讨救国大计。蒋主席为举行这次重要的会议,已先后与党内重要人物如汪精卫、胡汉民、冯玉祥、张学良、阎锡山及西南派各路要人进行了洽商,最终各路政治要人一致达成尽快召开中央全会之意向。目前会议正在紧张筹备之中,估计会议将在11月初正式举行……”

“我们只能搞到一张进入国民党中央全会的采访证。究竟谁去执行这个任务好呢?”当国民党中央全会将在11月1日上午在南京中央党部正式举行的消息得到证实,华克之通过种种关系终于得到了一张入场证以后,一个重要问题摆在大家面前,那就是包括华克之在内,四个晨光社同仁都希望进入会场,去完成行刺蒋介石的重要任务。大家你争我夺,争持不下。

最后还是年轻记者孙凤鸣将刺蒋的任务抢到了手。他真诚地说:“只有一张好不容易得来的入场证,咱们四人不可能都出现在行刺蒋介石的现场上。既然如此,还是让我去吧。为什么?理由有三:一是我年轻;二是我曾有过两次上庐山刺蒋的经验。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我毕竟有经验;三是在去年冬天,我已经出席过一次国民党的中央全体会议,见识过那种大场面了。现在如果你们去,肯定没有我去更为有利。因我已经熟悉了那个会场,下手比你们方便。”

华克之和贺坡光、张玉华见孙凤鸣说得头头是道,情知再争无益,他们都知道孙凤鸣请战意味着什么。前往国民党中央全会行刺蒋介石,其后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好吧,既然凤鸣如此坚决,我们索性就一起喝送行酒吧,权当我们晨光社解散前的最后一次集会。”10月16日午后3时,华克之把孙凤鸣和贺、张两位,都悄悄请到长江岸边一家名叫“同聚堂”的小酒肆里,在这里他们隔窗可见那一泻千里的滔滔长江。虽然酒菜丰盛,但是桌上无人动箸。只有孙凤鸣的酒喝得很多,饮了一杯又一杯。

“凤鸣,还记得荆轲临行时的那首诗吗?”华克之凝望酒肆下那在瑟瑟凉风下的潺潺江流,只见大片大片的落叶,在昏黄的天地间随风起舞,一只只雪白的帆影在迷蒙的暮霭里隐现,心中不禁升起阵阵酸楚,耳畔似乎又响起那让他感伤的歌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孙凤鸣心情复杂,他知道自己此去的严重后果是什么,即无论对蒋行刺是否成功,只要他在国民党中央全会上开了一枪,那么接着而来的必定是万枪齐射,他纵然身躯如铁,也要被枪林弹雨击打得一片稀烂。届时坐在他面前的华克之、贺坡光和张玉华三位至友,也会遭到国民党军警的搜捕或枪杀。这种结局是华克之早就预见到的。在此之前,华克之已将四人的家眷都做了最后安排,从南京迁往远乡僻村或敌特在事后无法追捕的城市。华克之特别对孙凤鸣的新婚妻子崔正瑶,做了远避灾祸的特殊安排。晨光新闻社仅有的一点经费,都分派给即将远行的家眷们做路费盘缠了。华克之对崔正瑶女士的安排是,尽快在孙凤鸣行事前夕乘客轮离开南京,经上海前往香港,到那里以后,有王亚樵的人负责接应。当这一切都安排好后,华克之才决定四人在江边饮酒辞别。现在,他们面对滔滔江水,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离情别绪。

“据我所知,当年这家酒肆,就是九光先生行刺陈调元的地方。那时,九光先生的行刺生涯才刚刚起步。可是今天,咱们竟又在这里走向了另一个新的起点。”华克之尽管知道他和孙凤鸣等人很快就会面临一场天塌地陷般的政治大劫,但他仍希望大家都把杯子里的酒喝尽。

“大家放心吧,我会让你们感到自豪的。”孙凤鸣在与大家作别之前,没有说过多的豪言壮语,只是说:“前几次我去庐山和参加国民党中央全会,都是这次重要行动的预演。经过一年多的记者生涯,我现在已习惯于出入在这种冠盖如林的场合了。所以,你们不必为我此次前去行刺有丝毫的担忧。一个人如果庸庸碌碌活了一生,纵然可以空活到一百岁,二百岁,可是那又有何益呢?”说到这里,他庄严地与众人碰杯,“此事不管成功与否,从明天起,你们必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然,我在11月1日当真开了枪,特务势必会沿着晨光新闻社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到了那时候,大家千万不要受到牵连才好。死我一个人,算不了什么!”

华克之猛然将孙凤鸣紧紧拥在怀里,呜呜地哭了。他和孙凤鸣的感情最深。特别是他们与王亚樵结识以来,从此就走上了一条与死神相伴的危险之路。也正是从近几年的相处中,华克之和孙凤鸣结下了生死与共的至诚感情。他眼里流着泪,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贺、张两人也为孙凤鸣即将赴死,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痛楚。这次江边小酌,一直喝到入夜时分。大家分别时,华克之又再三叮嘱孙凤鸣说:“正瑶是否已经离京赴沪?你一定要劝她快快离开才好,不然,走晚了会遭特务逮捕的。”

夜已深沉,秋风如吼。

“正瑶,你怎么还在南京?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今天下午,你应该到上海了呀!”当孙凤鸣踏着片片落叶走上回家的路时,远远发现一位穿灰色西装的短发女子。她那窕窈的身姿和熟悉的面孔,让孙凤鸣在微暗中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妻子崔正瑶。他们是在江苏的一所学校里读书时结识的,两人都是江苏人。出生在仪征县书香门第的崔正瑶,生得天生丽质,温柔可爱。孙凤鸣在和崔正瑶结识的四年时间里,发现这位有着传统美德的女孩子,与他有着强烈的共鸣,就是彼此都对国民党和蒋介石的统治无比痛恨。当年她就是和孙凤鸣一起参加爱国学生纪念九一八一周年的集会上结识的。那次,孙凤鸣跳上讲坛大声疾呼的英武形象,牢牢地抓住了姑娘的心。孙凤鸣也正因为崔正瑶的正义无私,才从内心里深深地喜欢上了她。

“不,不急。”不料,崔正瑶却冲他发出浅浅一笑。那是他最熟悉的笑容。当年他们共渡爱河的时候,姑娘总以这浅浅的笑容相迎。今天,即将赴死的孙凤鸣又见到了妻子的微笑,他心里得到的是平静的安慰。她悄悄拉住丈夫的手,然后向夜色初罩的钟山方向一指,说:“我想,再和你走一走,说几句话。因为……今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呀……”

孙凤鸣听了她的话,心头泛起阵阵酸楚和悲凉。“你也不必太感伤,也许我们马上就会再见面的。当然,即便今生不能再见,那么,我们不是还有来世吗?来世,我还会娶你做我的妻子。”孙凤鸣尽量在爱妻的面前做出泰然自若的神情,他朗声一笑,然后牵着她的小手,向山坡上面走来。不多时就到了一片狼藉的瓦砾堆前,这里曾是三百多年前的皇家花园旧址,历经数百年的风雨沧桑以后,这里已成一片废墟。孙凤鸣记得从前他和崔正瑶陷入爱河之时,傍晚时分最喜欢来到这片颓败的瓦砾中谈今说古。而今他们竟又鬼使神差地旧地重游,两人的心里都泛起了难言的情愫。

“不会了,”崔正瑶不知为什么忽然将身子背向他,好像在暮色里用帕子悄悄拭泪。她喃喃自语道:“今后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再有了,因为,因为我们都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呀!”

“正瑶,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早对你说过,我们在最后辞别的时候,一定都要眼里含着笑意吗?为什么你要悄悄地哭泣呢?”孙凤鸣理解妻子的话,也知道她为什么将早已商定的离开时间,有意地推迟了。他知道妻子不情愿与自己分手。他与她的婚姻毕竟才刚刚开始,彼此都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现在却要永远地分手了。他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心情,崔正瑶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种痛苦绝别的。孙凤鸣安慰她,劝她,最后见她还站在阴影里抽抽泣泣,心里就再也忍不住了,说:“正瑶,莫非你动摇了吗?当初我们结合的时候,不就对你郑重地说过,我是早就将生生死死都置之度外的人了!那是因为我曾经在东北,亲眼目睹过无数同胞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之下。一个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人,是绝不会惧怕赴死的。而我如果不去赴死,将来又会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去死呢?”

崔正瑶听到丈夫吐出的铮铮之言,急忙忍住了抽泣。她知道孙凤鸣为什么要放弃一个幸福的小家庭而甘愿赴死,也知道孙凤鸣死前死后都不会得到任何酬劳。他并不是在为利益,而在为一个看不见的理想去理智地赴死。她更了解孙凤鸣的经历,这个十几岁就随父下关东的穷人家孩子,在九一八事变后逃回了故乡江苏,他曾经在一·二八淞沪战中主动请求参加蔡廷锴的第十九路军。孙凤鸣正是通过那场血与火的洗礼,才形成了今天这视死如归的心态。而崔正瑶情知丈夫这种大义之举是任何女人的柔情也难以改变的,她一个正直的纯洁女子,自然也不想改变他的大志。想到这里,她含着泪说:“去吧,凤鸣,我理解你的心。你这样做是值得的。一个人可以无为地苟活在世上,但是,我不喜欢那种没有抱负的人。”

“谢谢你,正瑶。”孙凤鸣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动情地狂吻她,说:“有你的理解就足够了。现在我不担心别的,只求你必须尽快去上海,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到上海以后,马上就到香港去。不然,11月1日以后,你再想去香港也不可能了。”

她含泪点头,说:“好,我就走。”

次日天明,孙凤鸣亲自把妻子送上驶往上海的火车。临行时,他再三催促妻子说:“在上海你千万不能停留,越快越好地去香港吧!”但是,不知为什么,接连向他含泪点头的崔正瑶,到上海以后却迟迟不肯去香港。这样,她就再也无法逃过一场可怕的大劫了!

11月1日是个非常的日子。

这一天,孙凤鸣总算盼到了。清早起来以后,他换上一件自己最喜欢的灰色西装,在镜子前面又郑重地系上一条妻子正瑶为他买的红色领带。然后他就开始认真检查今天出席国民党中央全会的入场证,在国民党中宣部特批的证件上,盖有一枚殷红的钢印。上面有一张他的正面免冠照片,证件的编号为“68”号,那是被允许参与会议采访的新闻记者中的最后一位。因为在此之前,国民党中宣部内,有人百般卡着这张证件的发放,后来终于在华克之等人的极力斡旋下,才拿到了手。

孙凤鸣需要认真检查的另一个必备物件,就是一架照相机。皮盒子打开之后,里面并没有什么相机,而是一枝亮闪闪的白郎宁手枪。那是去年华克之从香港给他带来的,也是王亚樵最喜欢的一把德国造。虽然枪体短小,但在十几米之内,如果发射准确,是足可致人于死地的。从前在十九路军当过兵的孙凤鸣,自信他的枪法是第一流的,绝不会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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