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王亚樵走麦城(1)
35戴雨农申城布罗网
“这简直太不像话了,怎么敢无端向李顿调查团下手呢?如果这行刺的策划者,当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王亚樵,那么这人就太不懂事理了。他怎么连起码的外交常识也不懂?!”说这番话的是宋美龄。她穿着紧身旗袍,手挽蒋介石,正沿着草坪中间的甬路,向花园深处的假山走来。
“夫人,这是绝不会错的。”蒋介石手拄一根藤杖,显然他也为不久前发生在上海的行刺李顿事件大伤脑筋,“现在已经查明,前次在上海华懋大厦深夜冲扰李顿调查团住地的,就是王亚樵铁血锄奸团所为。他们简直不顾对国府的影响,竟敢对一个国际官方团体下手。幸好我们事前警备严密,不然,这次王亚樵如果当真得手,可就让我们在国际社会上大出其丑了!夫人你想,连一个国联调查团的安全也保证不了的政府,还会有什么威望和信誉可言!”
“真是不可救药!”一贯重视国际影响的宋美龄,得知调查团遭袭击事件后,自是愤怒异常。
蒋介石和夫人走过一架小木桥,来到黄埔路官邸花园的假山石下。望着初冬早晨那迷蒙的晨雾,他仿佛看到了一双可怕的眼睛。如果王亚樵仅仅是搞暗杀,倒也不至于让蒋介石想起来就万分憎恨。他是早在武汉时期就憎恨王亚樵那双眼睛了,宋美龄的话,让他想起当初王亚樵在武汉当面指责他时的难堪。后来,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的大会上,也是这个王亚樵当着那么多国民党军政大员,以一个工人代表的身份对他进行露骨的攻击。
现在,当蒋介石想起王亚樵多年和他结下的深仇,顿时气得脸皮发青,将手里藤杖在甬路碎石上一捣,狠狠地骂道:“娘希匹,王亚樵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自从听信了夫人的劝告,我曾经派人多次去上海劝王亚樵为国府做事。还给了他那么多钱,让他作为活动经费。可是,他收了我的钱非但不为我做事,现今又冲着国际调查团开起火了。此人不除,世界焉能太平!”
蒋介石至此已不再对收买王亚樵抱任何幻想。他伫立在一泓池水面前沉思良久,忽然命令尾随其后的侍从说:“马上通知戴雨农,到这里来见我,越快越好!”
侍卫应声而去。
1933年的春天到了。
戴笠自从去年冬天奉命来上海后,就一直到处寻觅王亚樵的踪迹。他发现仅仅两年光景,王亚樵三个字已成为上海滩上最具威慑力的名字,特别是住在上海的日本军人和他们的家眷,只要听到王亚樵的名字,夜里都不敢出门。
戴笠到上海以后,听上海区新任特工负责人余乐醒报告说:“戴老板,王亚樵现在可不比从前了,连日本人都怕他怕得要命呢。我听说有个日本军官的老婆,常常对她的孩子说:‘如果再不听我管教,就把王亚樵找来收拾你。’那正在哭闹的孩子,猛听了王亚樵的名字,立刻就不敢再哭了。由此可见,王亚樵在上海有多威风啊!”
“混账,不许在我面前长他王九光的志气。”戴笠听了余乐醒的话,勃然动怒,“你们这些无用之人,守在上海,竟然连他的踪影也发现不得,还算得什么特工人员?”
让戴笠苦恼的是,自从去冬圣诞节到沪以来,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手下特务们,竟然没有找到王亚樵的任何踪迹。
“莫非他钻天入地了吗?”戴笠来上海的第三天,就在复兴社旧址召开了上海区主要干部的紧急会议。出席这次秘密会议的有,新任上海地区负责人余乐醒,第一组组长陈志强、第二组组长王昌裕、第三组组长陈昭俊。这些人都是戴笠早年在广东黄埔军校时期的同窗好友。如今为加强在上海的暗杀和绑架活动,他分别给这些旧友委以重任。戴笠记得那次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暗杀”二字。那时,蒋介石让戴笠来到上海暗杀的主要对象共有三人,一为王亚樵、二为杨杏佛、三为宋庆龄。自然,对于宋庆龄和杨杏佛两人,在当时还仅限于秘密监视。而对王亚樵则是要立即除掉!戴笠的开场白非常简洁干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个人,你们上海站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杀掉王亚樵!”
“王亚樵可不是轻易就能找得到的。他在这里的住处,不止十几处;他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所以,若想在大上海马上找到这个人,就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呀!”余乐醒见戴笠的命令紧急,马上叫起苦来。
“是啊,戴老板,王亚樵再也不是从前的斧头帮首领了。他现在不会像从前您在上海时那样,老住在安徽会馆里。他现在有多少处房子,就连他身边最亲信的人,也说不清呀!”戴的亲信陈志强也赶紧帮腔。
第二组组长王昌裕说得更加无奈:“雨农兄,从前年开始,我们就奉您的命令,在上海注意着王亚樵的行迹。一会儿有人说他住在英租界,一会儿有人说他住在法租界。还有人说他在静安寺有一个神秘的小院,可是,如果你当真去寻找,又发现这些地址都是假的。再说,英法租界上的房子,又不是我们随便就可以搜查的呀!”
第三行动组组长陈昭俊说:“我们这一年多,始终在和王亚樵到处捉迷藏。他不愧是个杀手出身,反暗杀的能力也特别强。一旦发现身后有汽车跟踪,他就会很快冲向繁华热闹的市区,到那时候,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再找到他的影子。”
戴笠综合了余乐醒、陈昭俊、王昌裕等人的报告,发现暗杀令的执行,居然比他预想的还要难得多。经过特务们对王亚樵行踪的调查,发现这斧头帮老大居然在上海租界上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住处。而且老婆之外又新娶了几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这样一来,他每天究竟在何处过夜,在何地吃饭和会客,又在何处打牌和听戏,就成了一个无法预知的秘密。王亚樵的超人机智和他多年在行刺生涯中养成的作风,又让戴笠感到大为头痛。
王亚樵自从发现戴笠来上海刺探他的行踪以后,更加注意自己行踪的保密。戴笠万般无奈,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就是:花一笔重金,去收买王亚樵手下的人,以侦知其准确情报。
“戴老板,鱼儿终于咬钩了!”一天,余乐醒忽然兴冲冲来到他在静安寺的临时住地,报告几天来的新收获:“那个叫魏一鸣的家伙,当真同意和我们合作了!”
“是吗?”戴笠脸上多日笼罩的愁云顿时一扫而光,从椅子上跳起来问道,“快说说看,姓魏的有什么条件?”
原来,陈昭俊小组在上海一家妓院里,发现了一个勒索妓女的嫖客。这家伙名叫魏一鸣,绰号魏老疙瘩。早年是上海一家期货公司的外销人员,由于贪污遭到辞退以后,他没有生活出路,就改投到同乡王亚樵的麾下,混一口饭吃。王亚樵尽管对魏一鸣人品感到厌恶,但那时正是他受常玉清清安会排挤的时期,非常需要人手,便违心收留了这姓魏的安徽人入帮。初期,这魏一鸣倒也忠诚谨慎,特别是当王亚樵策划在高昌庙对白川义则进行江中爆炸的时候,魏一鸣也日夜守候在江堤上,他不怕受到日寇炮火的轰击,坚持下冰冷的江水中去运送炸药,所以赢得了王亚樵的信任。
可是,魏一鸣小人得志后,又恢复了他吃喝嫖赌的恶习。有时他为了嫖娼,昼夜泡在妓院里不回家,害得他媳妇跑到英租界去寻王亚樵哭求。王亚樵也为此狠狠训骂过魏一鸣。每次魏一鸣都在王的面前连连扇打自己耳光子,做出痛改前非的姿态,但是过后他又故态复萌。那时的魏一鸣早已迷恋上风月场,泡在一家名叫“艳风楼”的妓院里,几天不肯出来。他喜欢姿色可餐的艳女,可久而久之又难免囊中羞涩。
一天夜里,魏一鸣将一个名叫小翠的妓女玩弄了半夜,暗中发现她的首饰盒里,有许多璀璨闪光的珍宝。魏一鸣起了歹意,天将微明时,他将小翠用绳子捆绑起来,然后准备将那首饰盒盗走。
哪知当魏一鸣仓皇而逃时,却被妓院的守门人察觉,于是到租界报了警,这就惊动了正在寻找王亚樵下落的陈昭俊。陈昭俊发现这个魏一鸣,正是他们寻找并可以收买的人,便出面和妓院老板说合,释放了魏一鸣。陈昭俊又当场替魏补交了拖欠的嫖资。魏一鸣对陈昭俊感恩不尽,与之结为磕头弟兄。
现在,当戴笠听到魏一鸣因嫖娼被手下收买的消息时,顿时转忧为喜,连说:“快快,我要亲自接见这个好色的斧头帮。”
第二天下午。戴笠在城隍庙豫园小餐厅,秘密宴请魏一鸣吃饭。当时只有余乐醒和陈昭俊作陪。当戴笠将一厚沓钞票放在这酒色之徒面前的时候,魏一鸣惊喜过望地睁大了眼睛。他在王亚樵麾下虽也时时有些进项,但是哪见过这么多票子,登时受宠若惊,笑眯了双眼,恨不得扑在地上给戴笠磕几个响头。
戴笠道:“魏先生,我只希望你能为我们做一些有益的事就行了,至于你想花钱,那还不容易吗?”
魏一鸣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听戴笠忽出此言,急忙说:“戴先生这样看得起我,就是我魏某人的再生父母。将来一旦有事让我做时,我将万死不辞。”
戴笠闻言大喜:“好,魏先生,现在我亲自到上海,你可知是为何人而来吗?”
魏一鸣大惑不解连连摇头,一时猜不透他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不瞒你说,我是奉委员长的命令,来上海找王九光下落的。”
“啊──?!”刚才得了钞票高兴得乐不可支的魏一鸣,这才发现他手里的钱忽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捧也不是扔也不是。因为作为王亚樵身边的人,他不会不知道蒋介石和王亚樵多年形同水火的关系。这时他明白了陈昭俊与他非亲非故,为什么忽然将他从英国巡捕房救出,又替他还了那么一笔嫖资的原因。他知道如将王亚樵当成和戴笠合作的筹码,意味着他的脑袋从此将受到威胁。想到可怕的王亚樵,魏一鸣心里顿时升起一丝怯意。
“魏先生,你大可不必害怕。”戴笠看穿了魏一鸣心思,故作轻松地发出一阵冷笑,“在中国现在只有委员长才是真正可以依赖的人。除此之外,任何人,不管他现在闹得多凶,将来都注定要失败的。所以,魏先生应该认清形势,千万不要为一时的虚假表象所蒙蔽。”
“那是那是,委员长是人所公认的领袖啊!”魏一鸣虽然害怕,但他绝不敢在戴笠和余乐醒面前公开反对蒋介石。
戴笠见他心已动摇,进一步说:“王九光多年在上海经营斧头帮,表面看也有一点势力。如果他这股小势力和委员长合作,也许还有用武之地。但是,如他继续与委员长为敌作对,那么,我敢断定他脑袋不会长得很安稳的。魏先生,可听懂了我的意思吗?”
“懂了懂了。”魏一鸣斜睨着冷笑的戴笠,又瞟一眼桌上厚厚的一沓钞票,心里早有了主意。他狠了狠心说:“戴先生所言,我深有同感。我现在虽在王九爷手下做事,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将来万一有弃暗投明之机,我会为政府出力的。只是,现在王九爷手里还有势力,万一他发现有人背叛他,那……我的性命可就……”
“你放心,放心好了!”戴笠连连劝酒,拍着胸说,“魏先生也许不知道,我的手下人是有严明纪律的。任何人也不敢把你与我们合作的事透露出去。这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还怕什么呢?”
魏一鸣心绪稍安,仍嗫嚅道:“不知戴先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情报?”
戴笠见他那么紧张,又笑了:“你千万别紧张,其实我们现在也没有进一步计划,只希望魏先生注意一下王九光最近到什么地方去了。一旦你发现他的行迹,就马上告诉我们,这就行了!”
“行行,戴先生。”魏一鸣这才放下心来,“可是,说句真话,别看我是他铁血锄奸团的小队长,见到他的时候也不多。王九光这人非常狡猾,现在他究竟每天在什么地方,恐怕除他夫人王亚英和汽车司机知情外,别人休想知道。所以,戴先生一定不要太急,要给我点时间才行。”
戴笠听到这里嘿嘿笑了,拍拍他肩膀说:“好,我们会给魏先生时间的。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太急也不成。”
当天夜里,戴笠亲自陪这斧头帮小队长,一直喝到深夜。
36谁是奸细
王亚樵坐在飞驰的汽车里,驶进上海繁华的南京路。
这条街在他眼里忽然变得格外狭窄,这是因为街上车流人海,让他的座车无法快速行驶。刚才,当他的座车经过城隍庙前时,王亚樵蓦然听到身后保镖赵士发说:“九爷,你看,那辆车又跟上来了!”
王亚樵回头一看,果然发现了一辆红色英国小汽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就是这辆轿车,昨天险些和他在外白渡桥上相撞在一起。他忽然感到最近一段时间,每当他从英租界坐车上街,身后就会有辆红色小轿车不远不近地跟随而来。幸好他的司机技术过硬,车上的保镖赵士发又是个非常机敏的人,所以每次他们都会利用对上海地形的熟悉,快捷地将红色小轿车甩掉。但是,昨天下午这辆红色轿车虽然在莫里哀路口被他们甩掉了,不知何故就在王的车上了外白渡桥时,突然,那辆红色轿车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一样,蓦然出现在他的正前方。王亚樵发现车里坐着五六个戴礼帽的人,一看便知是戴笠的特工人员。
“避开它!”王亚樵觉得来者不善,好像在加足马力直向他们冲来,有意制造车祸,趁撞车之机,将他刺死在车里。如果特务当真是这种企图,那么他肯定凶多吉少。
司机和王亚樵身后的赵士发都顿时紧张起来。王亚樵、赵士发都没遇过这种险情,两人都拔出手枪,防备万一。就在两辆车就要撞在一起的千钧一发之际,司机突然狠打了一下方向盘,这才躲过迎头飞也似地冲来的红色轿车。当他们冲下外白渡桥后,王亚樵才意识到,事态远比他从前预见的要严重许多。
“我有种预感,就是在我们的铁血锄奸团内部,可能出了叛徒。”王亚樵命司机加足马力冲出险区。他对他多年信任的保镖赵士发说:“这人肯定在我的身边,他了解我每天什么时候出来,到什么地方去,然后打电话通知特务。不然,他们绝不会发现我的行踪。”
“出了叛徒?”赵士发也对最近发生的反常情况深感狐疑。自从去年冬天以来,他跟随王亚樵已接连经历几起被车跟踪的怪事了。从前他和王亚樵出车,绝不会有这种情况。因王亚樵经常变更住处,有时一天就搬两次家。只要发现住地周围有反常迹象,他们就会在几分钟内撤离。赵士发知道他肩上的担子何等沉重。王亚樵在上海虽然住处众多,但他的敌人也越来越难于防范。从前只有国民党复兴社特务处暗中监视,后来又有上海警备司令部的密探加盟行刺;再后来又有日本特务和上海法租界的巡捕联手对付王亚樵。所以,随着形势的日益险恶,王亚樵已经再不敢像从前那样出头露面了。
“肯定出了叛徒!我的直觉告诉我,叛徒就在我常去的几所房子里隐藏着。”王亚樵回想自去冬戴笠来上海以后,处境越来越严峻险恶。特别是戴笠几次派人给他送信,要求和他在上海任何一家酒店见面“叙旧”遭到他的严厉拒绝后,就出现了刊登在上海《申报》上的国民党政府的《悬赏公告》。时至今日他仍然还记得很清楚,就在那个吊人胃口的《悬赏公告》上,明确写着:凡向上海警备司令部提供王亚樵确切行迹的人,都会得到南京政府颁发的一百块大洋的巨额奖赏。王亚樵知道一百块大洋在寻常人眼里的诱惑力。它可让那些惟财是图的人铤而走险,出卖良心或不计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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