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两场因由各异的谋杀,同时发生在上海北火车站(1)
20王亚樵正告戴笠:“道不同,不与为谋!”戴笠又来到了上海。
他面前的黄浦江,还像从前他身为小瘪三时那样浊黄,哗啦啦地喧响着向东流去。外滩附近那状若山峰般的巨厦高楼,还像从前那样雄踞在眼前。但是,这些从前在戴笠眼里高不可攀的永丰、盐业大厦等,如今忽然都变得那么渺小。他如今已成了蒋介石麾下深得青睐的人物,就在他奉命筹组复兴社特务处的时候,蒋介石一个急电,把他从上海召上了江西庐山。就在几天前,庐山狮子洞前,曾经发生过一场险些让蒋介石丧命的枪击案。
“雨农,我把你叫到山上来,就是要你替我查清楚,这刺客和主使者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有杀手找上门来了,娘希匹,他们竟敢对着我的脑门开火!”在美庐的会客室里,蒋介石在经历这次袭击后,已经几天不曾外出了。时至今日他眼前仍能清晰地浮现出那胆战心惊的一幕:在细雨霏霏中,蒋介石和宋美龄都身披雨衣,坐在侍从们抬的滑竿上,向着美庐缓缓行进。
突然,“砰”地一声枪响,蒋介石惊得差点从滑竿上摔下来,他身后的宋美龄发出惊叫:
“达令,有刺客!”慌乱中蒋介石,发现一个身材不高但十分壮实的汉子,正在不远处的一方巨大馒头石后,双手平举一支手枪,咬牙切齿地向他射击。那飞来的第二颗子弹,嗖一声从他耳际飞过,险些射中他的头部。与此同时蒋介石看见俞济时率领一批便衣从竹林深处一拥而出,他们的手枪一齐开火,砰砰砰砰,密集的子弹顷刻间将那个穿云湖衫的刺客身上,洞穿了十几个弹孔!一片淋漓的鲜血飞溅而起,在刺客猝然扑倒的馒头石上,飞溅起无数血朵!场面既壮烈又恐怖,就是在久经沙场的蒋介石眼里,也是一场绝对少见的惨烈景象!
“给我搜!”当俞济时慌慌然跑到吓得脸色煞白的蒋介石面前见他将哆嗦的左手高高举起来,向那幽深的竹林一指,声嘶力竭叫道:“刺客,里面一定不止一个……你们,给我搜!搜搜看!……”
俞济时等侍从室人员,哪还敢怠慢,呼啦一下,返身冲进了竹林,竹林里又响起一阵砰砰叭叭的枪声……
“请校长放心,我们马上就会搞清,究竟谁是暗杀的主谋。”戴笠暗自庆幸的是,他这次没有随蒋介石一同上庐山。如果案发时他也在山上,那么作为特工人员,戴笠自然难逃其咎。当他奉命来到庐山以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协助俞济时对在竹林里向蒋开枪的无名刺客尸体进行身份鉴定。虽从南京调来大批法医和痕迹专家,对那具尸体进行了解剖,但是,由于刺客在临死前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物证,所以一时难以确定死者的身份和来历。
然而,戴笠毕竟是精明的情报人员。他来庐山的第二天,就率领随行特工人员,突击搜查了庐山所有的旅舍客栈。当他将刺客的遗体照片,依次出示给山上大小旅馆的老板时,在太乙峰下一家名叫“万客来”的客栈里,女店主一眼认出,死者正是在她家旅店下榻多日的香港客人。经戴笠查验往来客人登记簿,认定刺客名叫马三猛,广东香山人氏。来客自报是香港万明理商行的董事长。
很快,戴笠派人从九江连夜飞往香港,对马三猛进行验证。次日,便得到来自香港的回复:一,香港根本没有万明理商行;二,香港虽然查出了三个叫马三猛的人,但他们无论职业、年龄、身份、相貌,都与在庐山狮子岩发现的尸体并非同一人。
“我断定向我开枪的刺客,肯定和胡汉民有关系!为什么?就因为他那么仇恨于我!这肯定是广东那边派来的刺客!”蒋介石听了戴笠的报告后,当即断定刺客的身份。
戴笠听了蒋介石的话,心中不免惊愕。他来此之前,心里就对刺客的身份有所估计。现在忽听蒋介石把刺客与正在广东发起新政府的汪精卫、孙科等人联系起来,不禁使他想起不久前在南京搜集到的一个情报:一位名叫肖佛成的广东人,不久前曾秘密飞到上海,和王亚樵在租界上见面。他知道这肖佛成即孙科的心腹,又是国民党的中监委员,早年也曾追随孙中山。现在庐山上发生的事情,既然与广州有关,那么很可能和他从前上海的拜把子弟兄王亚樵大有关联。但是,戴笠不知为什么,却没将心里的怀疑吐出来。只在蒋介石面前哈腰躬身说:“校长的意思是,刺客是从广州来的?”
蒋介石说:“雨农,是不是从广州来的,我还不敢肯定。可是,我想这人一定是职业杀手,不然的话,他是绝不敢冒险到庐山来的。因为这里不是上海,山上几乎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如果不是职业杀手,绝然不敢把手枪偷偷带到山上来。仅此一举,我就肯定行凶的人不是等闲之辈。”
戴笠心乱如麻。蒋介石的话又提醒了他,昨天他曾在俞济时那里,看到了刺客使用的德国造手枪。那是一支不锈钢制造的强力式手枪,在一般情况下行刺者可以在五百米内击中他想射杀的目标。向来喜欢手枪的戴笠,虽然在黄埔军校毕业后参加过多种特务活动,使用过各种外国制造的手枪,可是,他从没见过刺客留在现场的强力式。他知道一般普通杀手绝不会有这种枪的。这令他再次想起一个人来,这就是他当年在上海落魄时的恩人王亚樵!
“是他,肯定就是他,别人绝不会有这样的武器。”戴笠在心里这样想,可他在蒋介石面前却没说出心里怀疑的人是谁。戴笠之所以肯定是王亚樵手下人所为,就因为他从前在王亚樵家里见过这种强力式。王亚樵曾对他说过:“春风,这种强力式是我身边一宝,只要我身上有了它,任何人都休想接近我。”
戴笠还知道王亚樵的德国手枪,来自上海英租界一位名叫马乐奇的英格兰人,他的职业就是从英国向中国内地倒卖外国武器和军火。强力式德国手枪只有马乐奇才能弄到。戴笠在心里虽对王亚樵涉案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但他出于种种顾虑,没有在蒋介石面前直呼其名。与其说戴笠那时候仍然感念从前在上海的旧情,不如说他担心在蒋面前谈到他和王亚樵的旧谊,会引起对方的狐疑和猜测。
“我不但能猜到这起暗杀是广东方面操纵的,还能断定这个向我开枪的人,就来自上海。”蒋介石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政客,他坐在躺椅上对侍立面前的戴笠说出对此案的分析:“为什么说来自上海?就因为俞济时在调查那个住在太乙峰下的凶手时,发现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五六个人。经过他的调查,发现这几人都是从上海乘火车来九江的。所以,上海至少是这批刺客的落脚点。广东方面在上海买通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雨农,现在我就派你亲自去上海,给我把这些从庐山逃走的刺客下落侦察清楚。如果找到那些人的踪迹,马上将他们全部逮捕。格杀勿论,绝不手软!”
黄浦江上不时传来一阵阵悠扬的船笛声。戴笠透过朦胧夜色远望着江对岸亮起的簇簇灯火。他感到蒋介石这次交给他的任务相当棘手。尽管他在庐山时就对行刺者可能与王亚樵有关有所预见,但是,那毕竟是他的怀疑而已。更让他感到为难的是,即便就是王亚樵的人所为,他也不敢贸然对其下手。他最清楚王亚樵的厉害。尽管王始终是个在野之人,是一个把蒋介石和国民政府都不放在眼里的闲云野鹤,但是,戴笠清楚王在上海的社会力量绝非一个政府官员所能相比。在大上海与王亚樵作对,别说他戴笠只带十几个特工人员而来,即便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三大亨,也都对他礼让三分。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一哆嗦:“如何向这个铁腕人物摊牌呢?!”
戴笠又想起他跟随蒋介石北伐到武汉以后,秘密来上海见王亚樵的尴尬情景。那次,他因为在王亚樵面前吹捧蒋介石的文治武功,受到其严厉责骂,甚至险些将他赶出王公馆。那时戴笠还以为王亚樵会像他那样轻易改换门庭,投靠到蒋介石麾下弄个一官半职。哪想到他刚开口说起蒋介石如何在黄埔系中有绝对的威望,如何善待他们这些浙江祖籍的下级军官,如何如何爱才惜才以及如何重用有威信的地方强人等等,就惹得这位斧头帮头领勃然大怒。王亚樵当场摔了酒杯,喝道:“戴春风,当年我在上海收留你,是因为我发现你将来可能是个人才;可是万没有想到,你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人。你现在到我这里来夸奖蒋介石,是何居心?其实我比你戴春风还了解这个浙江流氓。当年我在上海起家闹斧头帮的时候,他蒋某人是什么?也和你一样是个小瘪三。他在上海滩混的时候,见了我王亚樵都要礼让三分,点头哈腰。后来他也投了孙先生。孙先生在世的时候,他是个高唱三民主义的忠诚信徒;可是孙先生一死,他就成了个革命的叛徒。你想,像他这种朝三暮四、心怀叵测的人,我会和他坐在一起称兄道弟吗?
“算了算了,大哥,既然您对蒋先生有仇,我也就不劝了。”戴笠见话不投机,急忙改口说:“我也是好意,我想大哥纵然有超人才能,但是你不依靠一党一派,也怕孤掌难鸣,成不了大事。所以才想把大哥介绍给蒋先生。现在既然大哥并无此意,索性就各奔前程吧。”
“古人说:‘道不同,不与为谋。’”王亚樵见和戴笠话不投机,就果断地对他下了逐客令,“既然你决心跟着老蒋走,我也不与你为难。但是,从今以后,你如若再来拜访,不要谈论与老蒋有关的事情。不然休怪我王九光不看从前的交情了。”
现在,戴笠来到上海,就是奉蒋介石密令,暗中调查庐山刺客的下落。戴笠虽然估计此案必与王亚樵有关,但他还没与王亚樵见面,尚不能做最后判断。他感到进退维谷的是,如若执行蒋的命令,势必和王亚樵正面交锋,方能识别真伪虚实;但是,当他一想到面见王亚樵的难堪,心里又有几分怯意。思量良久,在两难之中他终于狠下心来,在蒋介石面前立功的念头最后占了上风。
“大哥,别来无恙?”第二天傍晚,在王亚樵法租界的小洋房里忽然走进一位神秘来客。王亚樵迎上前来,见来客身穿短袖汗衫,戴一副墨镜。当他认出来者就是多时不见的戴笠时,心里暗暗一惊,感到此人在这样微妙的时候不请自来,必与庐山的行刺案有些关联。于是心怀戒备,冷冷地将戴笠引进客厅坐定。
“戴春风,你在蒋某人面前奔走,为何忽然光顾我这无人理睬的寒舍呢?”王亚樵见戴笠暗藏杀机,索性就主动出击。
戴笠觉得王亚樵今天气色有异。同时他发现这幢宅子内外,有一些陌生人在走动。尽管他清楚王亚樵家里始终有些门徒出入,客人不断,但是现在因他另有所谋,所以对所有在王宅走动的人,都不得不暗加提防。半晌,戴笠从尴尬中挤出几声干笑,说:“大哥,这一阵子我确实很忙,主要是跟随蒋先生一直在庐山避暑。唉唉,真不如从前跟随大哥时轻松随便了,如今是当官不由己,行动不自由了!”
王亚樵从他话里隐隐听出几分旁敲侧击的味道。因为庐山对于他来说,是最敏感不过的地方了。但王亚樵毕竟是久闯江湖的人,平生经历过各种惊险场面,虽然在庐山上刺蒋没有成功,又损失了一位弟兄陈成,但他自认为刺蒋案从头至尾策划得天衣无缝。王亚樵觉得蒋介石除获得一支德国造强力式手枪之外,似乎得不到更多的破案线索。所以他对戴笠的察言观色,仍然保持着惯有的矜持,嘿嘿一声冷笑:“戴春风,我历来讨厌打官腔的人。特别是像你这样靠蒋介石虎假虎威的人,我更是从心里看不起。你上不上庐山,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其实那江西的庐山,我王某人如果想去那里消夏,也是随时可以来去自由的。只是现在我还是觉得天下哪里也比不得上海好。”
戴笠本想以庐山为题,借以观察王亚樵的神色举止;然后再以庐山出了刺客为由头,诈一诈他。如此案确是王亚樵派人所为,那么他必在言语中露出蛛丝马迹。如果他当真诈出王亚樵涉案的证据,也就可以向蒋介石邀功请赏了。但是,他没想到王亚樵还是像从前那样硬邦邦地不好惹,开口就给他个硬钉子碰,让他好不难堪。
“那是那是,大哥如果想上庐山,还不容易吗?只要您一句话,我戴春风马上派人来上海接您上山。”戴笠急忙堆上笑脸,说,“不过,庐山也不平静,听说那里不久前曾出了一件大事,有人竟想暗杀蒋先生。”
“哦?有这样的事?”至此王亚樵更加印证戴笠是不怀好意而来。他显然已经成了蒋介石身边的走卒鹰犬,和1928年秋天在南京鸣枪相救时的感念旧情之人大不相同了。王亚樵见戴笠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的虚实,索性将桌子一拍,哈哈大笑:“看起来天下确有英雄豪杰!姓蒋竟也会在庐山遇上了对头。戴春风,莫非你在庐山逮住了那位荆轲一样的英雄吗?如果我能见识见识这位英雄,也不枉空活此生!”
戴笠的脸登时涨红了。他万没想到王亚樵如此机敏过人,而且其对应快捷得让他吃惊。王亚樵在他戴笠面前非但没回避如此敏感的话题,反而公开赞美行刺的杀手,这就不能不让他心里已经形成的判断发生了动摇,忙说:“哪里哪里,大哥,那刺客当场就被俞济时的人给击毙了,我当时并不在现场。事后听说那刺客死的倒也壮烈。他身上虽然中了数十枪,可他连向蒋先生那里开了两枪!只是,他留下的手枪却有些耐人寻味啊!”
“枪有什么奇怪?”
“大哥,我感到奇怪的是,刺客的手枪,竟也是您从前最喜欢的德国强力式!您说,这种枪的杀伤力是那样强,如果枪弹当真打在蒋先生身上,那么他还有活命的可能吗?都是因为那天俞济时发现得早,不然,可就不好说了!”戴笠虽在心里对王亚樵是否参与此案将信将疑,不知底数,但他毕竟是身负蒋介石的使命而来,所以仍然向镇定自若的王亚樵进行试探。
“是吗?好极了!这就更证明刺客是个地地道道准备赴死的好汉了。不然,他绝不会和我使用同样的德国造。”王亚樵心里暗骂了一声戴笠,继续以他固有的倨傲性格面对挑战说,“戴春风,你是不是以为刺客的手枪是我送给他的?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不认识这位志士,如若事前知他敢舍身上庐山行刺蒋某人,那么,我不但要赠送他德国手枪,而且还要给他更先进的子弹呢。告诉你,现在我这里不但有强力式手枪,还有更先进的达姆手枪和达姆达姆弹呢!那志士如若得了这种枪弹,保证他弹不虚发,也许蒋某人早就在这毒弹之下毙命了。唉唉,真是太可惜了!”
戴笠见王亚樵非但没被他暗含杀机的话吓倒,反而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大肆颂扬刺客,咒骂
蒋介石。他知道王亚樵的精神防线,绝非他旁敲侧击所能攻破。尽管如此,他心里对王的怀疑仍然没有消除。但是他不敢继续恋战了,因为他已看出自己在王亚樵面前,永远不会占上风。想到这里,他三言两语结束了这次尴尬的拜访,灰溜溜地告辞而去。
戴笠在上海逗留月余,一无所获。这时蒋介石已经回到南京。他到总统府拜见蒋介石,报告了在上海侦察一月之久,尚未发现刺客任何蛛丝马迹的情况。惹得蒋介石大发雷霆,狠狠地骂道:“戴雨农,你要老老实实对我说真话,我这几年待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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