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眼儿媚(3)
公蛎尴尬道:“婉娘知道,小生……小蛇吃不得苦,耐不下心,多年修行仍只是半个人形,丑陋不堪。那天三月三在街上碰到你时一……一见倾心,便趁你不备偷了玉鱼儿,立志要修成一个英俊人身,再回来找你。当时看到你发现了,就匆忙附在一个老叫花身上,哪知忘了将玉鱼儿藏起来,握在手中,刚上了老叫花的身便被街头的无赖张龙劈手夺走了一个。”
婉娘笑道:“真是好笑,修炼多年的水蛇精,竟然要受洛阳街头的混混欺负——传出去都是笑话了。要是鳌公知道了只怕要被你气个半死。”
公蛎厚着脸皮道:“后来我四处寻了,找不到张龙;修成个英俊少年又不知要过去多少年,只怕那时你已经老了……”又赶紧诚惶诚恐道,“我当时不知道婉娘的厉害,否则,当然知道婉娘是不会老的……呸呸呸,要是知道的话,我也没胆去偷婉娘的玉鱼儿……”
看公蛎这样绕三绕四的,连沫儿也笑了。
“这次是怎么回事?”婉娘问。
公蛎低眉顺眼道:“我不想修炼,便不敢去见鳌公,就去四处游历了一番,一个月前才回洛阳。”
婉娘道:“正好遇到宋公子落水,你救了他,然后见他人俊才高,就附在了他身上,是不是?”
公蛎急忙道:“小生并无恶意!并无恶意!从来不曾做过任何坏事!”
婉娘板起脸道:“好一个并无恶意!你这样附在人身上,影响人家的正常生活,还说并无恶意?要是鳌公知道会怎么样?”
公蛎不住地伸出舌头舔嘴唇,诚惶诚恐道:“婉娘手下留情!公蛎再也不敢了。”
见婉娘不悦,又陪笑道:“看在小生赠与婉娘血珍珠的份上,恳请婉娘放过小生。”
婉娘愠怒道:“赠与?你可是用它来买我的眼儿媚的。怎么叫赠与呢?”
公蛎频频点头:“是买,是买,不是赠与。”
婉娘叹道:“这就罢了,但你偷了我的玉鱼儿,还弄丢了一个,你说怎么办?”
公蛎额头渗出汗来:“婉娘,小生道行低微,实在找不到张龙那厮去了哪里,只怕那个玉鱼儿……”
婉娘一副为难的样子,思索良久,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这次就饶了你,我自己去找那个玉鱼儿,但你要帮我一件事。”
公蛎迟疑道:“什么事?”
婉娘笑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儿。我想要一片龙鳞,想烦你去鳌公那里讨来。”
公蛎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为难道:“鳌公严厉的很,我去讨,只会被打。”
婉娘娇声笑道:“谁说让你当面讨要了?公蛎如此聪明机灵,还能找不到办法?”
公蛎一听婉娘夸他聪明,双眼顿时烁烁闪光,沾沾自喜道:“那自然,那自然,虽然我道行不深,但比聪明机灵可是一点都不差的。”
婉娘赞道:“所以这事还非求公蛎不可。那公蛎什么时候能将龙鳞给我?”
公蛎想了一下,道:“明晚吧。”
婉娘笑道:“明天就用自己修的人形来见我吧,不要再用宋公子的。”说罢嫣然一笑,道:“请公蛎把这顿饭钱付了吧。沫儿,我们走吧。”
公蛎一看婉娘笑颜如花,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慌忙点头道:“当然,当然。”
沫儿跟在婉娘后面下了楼,道:“文清去套车,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婉娘道:“我已经让黄三告诉文清不用来了。”
沫儿有心问下关于黄三说话的事情,又忍住了,而是问道:“宋公子……水蛇买的这个眼儿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婉娘笑道:“香粉里放了莨菪,花露里放了龙鳞花。莨菪本身是有毒的,少量内服可以安神定痛,外敷有驱邪避秽之功效;花露中的龙鳞花,对人来说有凝神醒脑之功效,对变幻或依附于人形的仙家,却具有显形功效。宋公子能被公蛎附身,也是自身精气神不足所致。这样的香粉花露一起使用,宋公子的心神凝聚,公蛎就难以再附上了。加上今晚他正好提议要喝酒,杜康酒是纯粮酿造,物之精华,自然就把公蛎给逼出来,现了原形了。”
沫儿哼道:“叫什么公蛎,不就是条水蛇嘛。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另一条玉鱼儿已经找到了?哈,你一早就想好了,要他帮你去偷或者抢龙鳞。又得了血珍珠,又拿回了玉鱼儿,还得到了龙鳞,真是一举三得。”说着狐疑道:“我如今更不相信,三月三那天,凭这条水蛇的臭水平,能从你身上偷走玉鱼儿,而且还一偷两个。”
婉娘摇着团扇,嘻嘻笑道:“你这么聪明做什么?嗯,我故意让水蛇偷了我的玉鱼儿,就是为了让你来闻香榭,好多一个机灵的小伙计用。我可是个坏人,你要小心。”
沫儿白她一眼,心里将信将疑。难道连自己三月三那天发现玉鱼儿,一切都是婉娘安排好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一路走回家去,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扛着裹了稻草的木棒,木棒上面插满了一串串鲜红透亮的糖葫芦。沫儿本来已经很饱,一见糖葫芦,不禁眼馋,又拔不动脚了,吵着要婉娘买。
婉娘不依,笑道:“瞧你这小肚皮,还填得下东西吗?”
沫儿眼巴巴望着糖葫芦,道:“就是吃撑了,才想吃个糖葫芦消化一下。”
看婉娘不为所动,突然想到,婉娘答应每月有二百文工钱的,可是一次也没发过,便叫道:“好吧,我自己买!”伸手过去,“给我结五月六月的工钱,一共四百文。”
婉娘拿出荷包,翻开道:“只有五文钱。”
沫儿无法,只好拿了五文钱,二文钱一串糖葫芦,好说歹说,那人才卖给他三串。
婉娘笑眯眯道:“不错,给我一串。”
沫儿跳开,挑衅道:“哪有你的?这是我买给三哥和文清的。你说的,哪吃得下呢?”
回去拿了一串给黄三,自己和文清坐在石阶上津津有味地吃着,还相互尝了对方的。快吃完了,却见婉娘得意地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吃得香甜。
沫儿大声道:“我给三哥买的,你怎么吃了?”
婉娘做个鬼脸,道:“三哥不吃,送给我了。”还挑衅地吐吐舌头。
沫儿气结,便缠着婉娘非要结了这两个月的工钱不行,婉娘没办法,只好给了一百九十五文——说要留一个月的作为押金,而且还十分小气地把买糖葫芦的五文钱给扣了,气得沫儿眉毛眼睛都揪在了一起。
第二天是七月初七。六月六因为天气炎热,没有露水,如今存的露水已经不多了。婉娘担心,到了十一月十二月,天气冷而干燥又没有露水,浇灌蔓珠华沙难以为继,所以就起了个大早,文清和沫儿每人带着一个大瓶子,出城去了洛水边。
七月七日是“乞巧节”。在神都洛阳,传说这天趁着太阳还没升起,用洛水洗了头发,头发便会如织女的织锦一般闪亮致密。沫儿一行出了门,天刚蒙蒙亮,便见洛水两岸都是前来洗发的女子,大到四五十岁的老妪,认真搓洗着已经稀疏的白发;小到尚在襁褓中呀呀学语的黄毛女婴,被母亲抱了象征性地湿了头发。达官贵人家的女眷自然不屑于这些庶民村妇挤抢,便差小童打了水,回去烧热了慢慢洗;或者直接就在自家的花园池塘里,反正也是洛水一脉,自行洗了便算了。
其实现在的七月七早上,洗头发已经成为一种形式,难得一次的女性大聚会才是真的。一干妇人姑娘的,平时哪有功夫这么多人聚一起呢。趁着七月七的洗漱,正好可以交换一下信息,了解下世事。众多的女人,七嘴八舌,一边洗,一边嬉闹、聊天。结婚的,年老的,便讲北市南市的蔬菜哪个便宜,谁家又生了孩子,谁家姑娘找了什么样的夫婿;年轻的,未婚的,则讲公主前几天出行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哪家的胭脂水粉正在折售,新凤祥又来了一批质地上乘的绢纱,谁谁谁的意中人怎么样等,热闹的很。头发洗干净了,了解的信息也不少了,太阳露出了大红脸,就到了回家做饭的时候了。
做生意的人这时也有凑趣的。摘了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就摆在两边的过道上;喜欢钓鱼钓虾的,将一个晚上的成果用竹篓子盛了,任由鱼儿虾儿在里面活蹦乱跳,等那些洗完头发的家庭主妇来买。
城外的洛水边,来洗头发的女人也不少。沫儿和文清分头去收集花草上的露珠,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婉娘则去采摘那些新开的紫藤、蔷薇。
采了一大早的露珠,也不过才半瓶而已。太阳升起来后,花草上的露珠很快蒸发了,沫儿便抱了瓶儿往回走。熟悉的草地,已经长大开花的荠菜,让沫儿想起了小五。小五在长安,过的好不好?
有一些懒惰的妇人现在才匆匆赶来,也不管太阳出来之后洗了头发,那个传说还管不管用。沫儿小心地抱着瓶子,唯恐一不小心一个早上的努力就白费了。
走到路口,还不见婉娘和文清。沫儿放下瓶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他的旁边,几个卖菜的农夫挑了自己种的青菜和黄瓜,一溜儿摆放着;对面有两个卖河鲜的,一个用破了边的瓷盆盛着一些刚打捞的新鲜鱼虾,一个用网兜兜着十几只田蛙,放在自己脚边,等买主来买。
卖鱼虾的向洛水远处张望了几下,道:“怎么老王还不来?”
卖田蛙的回头看了看,哈哈笑道:“那不是来了?是不是捉住大家伙了?”
卖鱼虾的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嘿,果真是这老小子。你看他提了个什么?”
远处出现一个人,上穿一件无领无袖的粗布短衫,高挽着裤脚,手里提着一个圆圆的东西走了过来。
卖青蛙的挥动手里的草帽,叫道:“老王,这里!这里!”
老王看到卖田蛙的叫他,快步跑了过来,将手里提的圆东西往地下一丢,喜滋滋道:“今天好收成!你们看我捉到了个啥东西?”
老王把那个圆家伙翻了过来,卖鱼虾的和卖田蛙的,都凑上去看。原来是一个脸盆大小的乌龟,浑身长满绿毛,脑袋和三条腿紧缩在龟壳里——另一条腿上系了一条麻绳,已经被勒得红肿。
沫儿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龟,不由得好奇,便也凑了过去。卖鱼虾的道:“这乌龟显然有些年头了。老王,你是怎么捉到的?”
卖田蛙的点头道:“就是,这么老的龟轻易不浮上水的。”
老王得意道:“今天是我运气好。本来一个晚上都没捉到什么东西,刚才去收篓子,却见这大家伙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摇摇摆摆地浮上来沉下去,像喝醉了酒似的。我就涉水下去把它捉了上来。”
卖田蛙的一脸羡慕之色,道:“这最少值个一两银子,老王,你这个月不用下水了。”
沫儿蹲下身,看到龟背上长长的绿毛,觉得挺好玩,就下手拨弄了一下。
乌龟突然探出头来,沫儿以为要咬他的手指头,吓得慌忙缩手。乌龟却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沫儿,像是认识沫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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