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醉梅魂(2)
朱公子痴痴望着眼前一支梅花,喃喃道:“寒野凝朝雾,霜天散夕霞。欢情犹未极,落景遽西斜。”满脸愁苦之像。
沫儿对诗词歌赋一向不大上心,只听他吟诵的甚是伤感。蹑手蹑脚正要走开,却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红袖像一只蝴蝶从楼阁的月牙门中飞了出来,笑着嗔怪道:“朱公子,来这里赏梅也不叫我!”
朱公子一愣,施了一礼,挤出一个笑脸道:“姑娘安好。”
红袖上前去拉他的胳膊,吓得朱公子慌忙躲闪。红袖摇晃着手臂,撒娇道:“一点也不好。人家可怜兮兮地帮你打探消息,你拿什么谢我?”
朱公子面红耳赤,后退了几步道:“多谢姑娘……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红袖撅起嘴巴,道:“我要你不喜欢她,以后不理她,行不行?”
朱公子红了脸,嗫嚅道:“这个……这个……”
红袖咯咯娇笑:“我跟你说罢,她就是吃定你了,所以才装样子给你看,故意躲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让你着急。要我是你,就永远不理她。”
沫儿小心地兜着采来的梅花,一心盼望着两人赶紧去其他地方,好让自己快点脱身。
朱公子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今日除夕,姑娘若无他事,还是回家团圆为好,免得伯父担心。”逃一样朝梅林深处走去。
红袖叫道:“喂,你明天带我去骑马行不行?”见朱公子走远,顿足小声抱怨道:“讨厌的老赖,好不容易装扮成小户人家的小丫头跟着他装阿萝的妹妹,觉得挺好玩的,没想到老家伙这么快就不行了,真扫兴!”
沫儿本已溜到下一根柱子后,只待两人不注意便要快步逃走,听到这句话,不觉心里打了个问号。听红袖这话,她竟然知道老赖的秘密,那她撺掇朱公子同安小姐来往,为的是什么?
红袖跟随朱公子走入梅林。沫儿踌躇了片刻,终究没敢跟去。走出梅园,外面是一处宽敞的大院子,几个仆妇忙忙碌碌,只顾着张贴对联,准备过节的食物,没人留意他,便绕过影壁,一溜烟儿跑了出来。
回到闻香榭,黄三已经回来,正在剁肉准备除夕的饺子,文清在清洗昨晚老四送来的猪杂;婉娘躲得远远的,说受不了猪大肠的臭味。
沫儿兴冲冲地将偷采下来的梅花兜给婉娘卖弄,婉娘拈起一朵仔细地欣赏,连声赞叹花质的纯净。沫儿越发得意,又将刚才看到朱公子的情况讲了一遍。
婉娘歪头眨了眨眼,兴致勃勃道:“这么说,他在我们这儿做的半边娇确实不是给安小姐的了。”抓起一把梅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象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从中间细细地挑出几朵又大又漂亮的,诧异道:“老梅树?”猛地拍了沫儿的肩膀,大声笑道:“沫儿去将花朵研磨了,我们做个醉梅魂。”
沫儿的脸马上皱了起来,呲牙道:“今天是除夕……除夕!”
婉娘却不肯通融,催促道:“新鲜梅花隔了夜,香味颜色都要折损一半。麻利点,还能赶在年夜饭之前做好。”
沫儿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该偷人家的梅花,没得把好好一个除夕也搭进去了。
黄三和文清都正在忙着,沫儿磨磨蹭蹭去捧了石臼来,嘟哝着:“已经这时候了,哪里还会有人来买?”
厨房那边,婉娘黄三正在包饺子,旁边的大铁锅里整只的猪头、猪腿已经煮上,浓郁的肉香刺激得沫儿胃里泛酸,口水横流。
沫儿心不在焉地捣着花瓣,不时朝厨房张望,幻想着大块吃肉的舒畅,只想快点把活干完,谁知一个不小心,石锤重重地砸在了正往石臼里放梅花的左手食指上,顿时嗷嗷直叫,抱着手指狂跳起来。
婉娘等闻讯赶来,慌忙找了药物处理,沫儿已经满手鲜血淋漓,死活不让人碰。三人又是抱又是按,终于将受伤的指头上了药包裹好。经检查,骨头无损,但整个食指指甲脱落。十指连心,沫儿杀猪一般嚎叫,婉娘喝道:“越叫越疼!”
文清吸着冷气,道:“幸亏石锤不大,再大些这个手指就废了。”
沫儿满脸的眼泪鼻涕,举着手指犹自呜咽。黄三去厨房撕了一块卤好的瘦肉塞进他嘴巴,哄他道:“吃了就不疼了。”婉娘抱胸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沾染了血滴的梅花,道:“沫儿定是觉得腊梅的颜色不够。”
刚才混乱之间,沫儿甩着手指又跳又叫的,血点子甩得到处都是,特别是石臼和旁边尚未研碎的黄色梅花,斑斑点点,血污一片。文清有些不知所措,嗫嚅道:“这些,还能要不?”
婉娘吃吃笑道:“我正愁着如何提升下醉梅魂的成色,没想到沫儿如此舍得,把整个指甲都敲了下来,瞧地上这些血,白白浪费了。”
沫儿的手指痛得钻心,顾不上犟嘴,只投过来一个恼怒的目光。文清厚道,连忙道:“手指头受伤疼得不得了呢。你还逗他。”
婉娘忍住笑,正色道:“真的呢。那些花瓣本来有些不够,加了沫儿的血,正好。”
文清将信将疑,迟疑了片刻,还是听从婉娘的,把剩余的花瓣捣碎,用细纱淘了六次,淘出一小碗黄亮的花汁,又静置了半个时辰,将花汁上端的水分倒掉,只留下玉碗底部最为浓郁清香的部分。
婉娘取出窖藏的陈年杜康,加入同碗中花汁差不多的分量,搅匀了置入炖盅,用火漆封了口,再放入小笼屉上蒸着。
手指仍然跳着疼,沫儿时不时呲牙咧嘴一番,但受到美味猪肉的****,注意力暂时得到转移。黄三将猪头放在一边,留待明天早上祭祀用;将大块烂熟的肉剔下,剩下的骨头给文清和沫儿啃去。
啃完骨头,吃了饺子,火上蒸着的梅花汁也够了半个时辰。婉娘花汁置换入小玉瓶中,重新封好收起,见文清仍然一脸疑惑,故作神秘道:“告诉你们吧,其实香云阁说得没错,人体尸油、血液、毛发等用来做胭脂水粉的辅料,最好不过,比那些羊脂牛脂清油什么的要强上百倍。”
沫儿举着手指,哀嚎道:“可怜我的血,就这么做了辅料了!”
文清警惕道:“这是为何?”
婉娘莞尔一笑道:“人为万物之长,天地之灵,那些个怪兽邪物,都以修成人身为傲,所以人身上这些东西,自然要比动物植物更胜一筹。”
文清听了,却忧心忡忡道:“胭脂水粉不过是点缀生活的东西,用了为的是美,要是添加了尸油毛发这类东西,没得让人觉得瘆得慌。我觉得这个还是不要提了,更别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得知配方,不然还不知道祸害多少人呢。”
婉娘噗吐出一口气,撅嘴道:“文清真没趣。”
沫儿幸灾乐祸道:“该!被文清教训!用人血做香粉,亏你想得出来。”文清在一旁极为不好意思。
婉娘啐道:“呸,我今天不过是废物利用。你的手指又不是我砸到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大笨蛋,嘿嘿,怎么每次受伤的都是你呢!”
沫儿被人揭了老底,有些恼羞成怒,悻悻而去。
一个晚上,沫儿被疼醒了多次,手指有时象被火烤,有时象被针扎,有时则感觉整个手臂的血管都在跳动,疼得钻心,加上时时传来的鞭炮声,睡得极不安稳。因此,听到黄三的第一声咳嗽,沫儿便红着眼睛爬了起来。
下楼一看,昨晚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地面已经白茫茫一片,鹅毛大的雪花漫天飞舞。沫儿不敢跑跳,只好无精打采地呆坐着,心情甚是沮丧。
黄三摆上香案,放上整只的猪头,插上香,点燃纸钱元宝,又放了长长的一串儿鞭炮。沫儿象霜打了的茄子,呆板地举着手指头,不时疼得嘴角抽动一下,连鞭炮都失去了兴趣。文清一见沫儿这样,感觉整个闻香榭都没了生机,陪着沫儿坐了会儿,又过去哀求婉娘:“有没有能够止痛的香粉?我想做给沫儿。”
婉娘迟疑良久,扭身上楼,取了一颗鸽蛋大小的圆球型果实,指使文清剥去青黑色的外皮,将里面的籽捣碎了,一半敷在沫儿的手指上,一半给他喝下。片刻儿功夫,沫儿便活蹦乱跳起来,冲到院子里去接飘飞的雪花,同文清又笑又闹的。
婉娘道:“手不疼了,我带你们出去玩雪如何?”
两人欢呼雀跃,带上帽子便走。
洁白的飞雪为过年的喜庆气氛平添了一份惬意,街上行人如织,欢声笑语不断。婉娘带着二人来到最繁华的天津桥侧,便走边看,一会儿便走到了铜驼坊。
沫儿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看热闹,文清在一旁小心地护着,唯恐旁人撞到他的手指。婉娘恐走散了,叫两人顺着街边走,并给沫儿的手戴上厚厚的棉手套,交待道:“注意保暖,受伤的地方最容易长冻疮。”
沫儿却埋怨道:“你有这个好东西,昨晚还不拿出来给我用。”
婉娘佯怒道:“文清你看沫儿这个小没良心的,要饭还嫌饭差的主儿。早知道就让他疼着。”
沫儿做个鬼脸,嘻嘻道:“婉娘最好了,长得又漂亮人又厚道。”
婉娘听着这话,顿时满面****,一脸沉醉地道:“就冲你说了句实话,我今天带你们俩去个好玩的地方。”一扭一摆地走进旁边一个巷子里,得意道,“我保证你们俩过一个永远难忘的春节。”
婉娘带着二人顺着巷子往里,东拐西绕,进进退退,兜了半天圈子,感觉走了好久,但似乎又没走多远,接着又直行了约百米,前方突然开阔,数十株将死未死的枯黄松柏围绕着一座岌岌可危的尖顶小庙,寒风萧萧,枯草瑟瑟,周围无一点人气,一幅破败景象。小庙一侧,还种着一株盘曲的老梅树,稀疏地开着几朵花儿。小庙里供着一个已经倾斜的泥像,缺胳膊少腿的,分不清面目;庙前的廊柱上歪歪斜斜地挂着半边对联,上联已经不知所踪,从下联几个模糊的大字“海晏河清世太平”和横批的“风调雨顺”来看,显然这是个龙王庙。
文清惋惜道:“这里冷冷清清的,大过年的,也没人来给龙王上柱香。”扒开地上上的雪,捧了一捧沙土,折了几根茅草插上,嘴里念叨着道:“龙王爷,你念起还有人惦记你的份上,一定要保佑洛阳风调匀顺呀。”
天色越来越暗,阴沉沉的天空象一定脏兮兮的大帽子压在头顶,低得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沫儿觉得无趣,道:“这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去大街上看人家堆雪人。”
婉娘悠然道:“好景致还没来呢。”
文清虔诚地跪下磕头,沫儿朝他屁股轻踢了一脚,不以为然道:“龙王爷早就不在这里了,磕了也白磕。”文清憨笑着爬起来。
雪越下越大,地面已经完全被覆盖,皴裂扭曲的树干在白雪的装饰下增了几分靓丽。沫儿绕着小庙走了几圈,疑惑道:“这地方,又不临河,又不靠湖,怎么会有一个龙王庙?”
婉娘仰望着小庙顶部,道:“这儿本来有一个水塘子据说与洛水相通,前年大旱,水一夜之间没了。这个庙自然就败落下来了。”
果然,小庙后面有硕大一处低洼地区,周围已经长满枯草和低矮的灌木,原本齐整的河沿早已坍塌,正中间丈余一个圆圈,寸草不生,踢开上面薄薄一层雪,可看到灰白的沙土和石头上干涸的水印。
文清和婉娘有一句每一句地聊天,沫儿站在塘子中间低洼处,百无聊赖地踢打着地面,竟然给他踢出来两个碗口大的螺壳,花纹灰黄,周边还有白色的突起,比以往见到的可漂亮多了。沫儿兴奋起来,抱着大螺兴冲冲跳过厚厚的干草丛,一心想显摆给文清看,谁知乐极生悲,绊在一根极硬的东西上,一头扎进草里摔了个狗吃屎。
这两天真是倒霉透顶了。沫儿气哼哼地趴在地上,恼火地看着河螺碎片,下嘴唇伸得老长。原来这些螺壳风吹日晒,已经严重老化,亏得刚才摔倒时沫儿还死命护着,结果竟然在沫儿怀里成了几瓣。
文清跑过来拉起他,帮忙拍打着身上的雪和草根,安慰道:“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呢。”突然叫道:“牛!”
干草下,一具硕大的牛头骨架半掩埋在沙土中,刚才绊倒沫儿的正是它长长的角。再凝神细看,发现草丛里竟然白骨累累,牛、羊、猪、鸡等各种家禽家畜的骨头比比皆是。因有浓厚的草丛和灌木,加上正好下雪,是以两人都没有注意。
文清捧起牛头,磕掉上面的沙子,赞道:“好大一头牛,真威武。我拿回去回去挂在房间的墙壁上。”
沫儿看着牛头上黑洞洞的眼窝,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不客气地一把打掉,霸道地道:“不要!不许要!”拉起文清就走,文清脾气好,处处让着沫儿,也不生气。
沫儿又扭头看看白雪掩映下的干涸塘面,嘟囔道:“牛羊跑池塘里做什么?邪门了。”
婉娘手里拿着一支干了的狗尾巴草,正悠闲地欣赏周围的雪景。沫儿满心懊丧,撅嘴道:“这地方与我相冲,赶紧走吧。”
文清点起脚尖张望着,好奇道:“婉娘,我多次来铜驼坊送货,怎么从来不记得有这么个地方?”
婉娘道:“这个地方进出偏僻,不好找。”
沫儿小声问道:“这是个什么池塘?里面这么多动物的尸骨?”
婉娘瞥了他一眼,卖了个关子,晃着脑袋道:“若是寻常的池塘,我就不来了。”
雪下得更大了,棉絮一般铺天盖地,连沫儿的眉毛上都挂上了雪花,但天空却更加阴暗,整个洛阳城仿佛隐入了大雪中,听不到一点儿人声,天地之间恍若只剩下了他们三个,和这个怪异的干水塘。
沫儿催了几次,婉娘只是不走。文清见沫儿不安地盯着池塘,道:“有婉娘在呢,不用担心。难得看到这么大的雪,我们去找镜雪如何?”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顿时惊喜地拿给沫儿看。
这朵雪花有铜钱大小,但并非常见的六瓣形状,而是心形的。沫儿大奇,拈了起来放在眼前,道:“还有这种样子的雪花?”再伸手接一朵,仍是心形。
两人嬉闹着接个不停,看着雪花在手心慢慢化成一滴水。文清认真观察了片刻,道:“沫儿你看,这每朵雪花里面都有几条白色的裂纹,好像一颗心要碎了。”
沫儿一看果然如此,忘了刚才的不安,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捂着胸口,夸张地闭眼叫道:“噢,我的心碎了!”惹得文清哈哈大笑。
没带石镜,分辨镜雪有些困难。沫儿抓到一片特别大的雪花,兴奋地跑去给婉娘看:“这个是不是镜雪?”婉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庙顶部,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沫儿朝着婉娘的视线看过去。
风雪中,庙顶有一缕微红的光亮冲天而上,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有些诡异。
文清也看到了,嘴里一边说着“我去庙里看看,”一边抬脚就走,沫儿慌忙跟上。刚才因见小庙里面满是蛛网尘土,所以一直在外面玩,未曾走进去。
小庙看着就在眼前,两人走的也是直线,本来几步路的功夫,谁知走了几步,感觉小庙竟然离自己更远了。两人顿时警觉,快步原路退回,再一看,却离了婉娘足有一丈多远。
沫儿心下大骇,惊叫起来。婉娘随意瞟了他们一眼,简短道:“站着别动。”依然神情专注地观察天空。
雪花稀疏了些,天越来越暗,但庙顶的红光却更加明亮,映照得雪地变得血红。
离婉娘如此远的距离,两人都有些紧张,唯恐一个不注意婉娘便消失不见。沫儿为了消除心底的不安,没话找话道:“什么时辰了?”
文清茫然地看了看天,道:“出来老半天了,要午时了吧?”
沫儿扭了扭身子,抖掉身上和帽子上的雪,不情愿地道:“早知道就不该来这儿,还不如逛街呢。”
话音未落,只见红色光柱无限延长,同天空相接,婉娘叫道:“过来!”两人飞跑过去,一人站婉娘一边,三人一起跨进了小庙中。
庙内并无什么异样,只是摆放泥像的石台后面可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门洞样的东西。猛然一看,可断定是门,若是仔细盯着,又觉得只是一团模糊旋转的雾气。
沫儿紧紧拉着婉娘的衣襟,不敢多话。婉娘脸上露出笑容,道:“跟紧点,否则丢了可别怨我。”绕过泥像,快速钻入门洞中。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刚才沫儿找到河螺的干塘。低矮的灌木,干枯的衰草,沙砾下的累累白骨全被掩映在了皑皑的白雪中,沫儿刚才摔碎的螺片,还可依稀辨得出模样。
喜欢《脂粉店诡异事件:闻香榭》吗?喜欢海的温度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