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梦神人(1)
三人忙爬起身来,朝石埠奔去,没想到红球速度更快,就像流星一般,早已绕小舟一圈,小舟马上变黑,碎裂,化作飞灰。
张恩涪见情势危急,一把抽出王玄一背上的松纹古定剑,脚踩七星,剑身上顿时出现道道电光,如龙蛇盘旋,剑尖上也有紫光散射而出。他所施展的正是正宗龙虎山绝学——紫电青雷,只是功力尚浅,无法将紫光凝聚成形,但也是颇有威力。
那电光直向红球劈去,正中妖物,可就像泥牛入海一般,不见任何效果,张恩涪方才知道父亲讲述的“紫电青雷无用”之说并非妄言。红球径直飞到三人头上,眼看便要转圈,将他们焚化。
突然,王玄一用掌顶住张恩涪和另外一人的后背,大声道:“你们快走,老道造下的孽,让老道来承受好了。”掌力吐处,已将二人远远送了出去。顷刻间,他身上的道袍已熊熊燃烧了起来。
“舅舅!”黑衣人身在半空,回头朝着分水墩上哭喊道。
“涪儿!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岸边传了过来,接着一个身影飞起,在空中接住了二人,轻轻落下,正在岸边的石埠上。
张恩涪一见张元旭来了,心下极为慌乱,怕父亲怀疑自己和王玄一做成一路,忙道:“我被王老道挟持而来,他要捉那文昌阁上的妖怪,反而被妖所焚。幸好爹爹及时赶来,否则我也难逃厄运。”
张元旭侧眼看了看张恩涪,也不追问,转而向边上的黑衣人道:“你又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似乎没有听见张元旭的问话,只是跪在地上朝着火光缭绕的分水墩那边哭泣,王玄一显然已在妖火中化为了灰烬。他哭了半晌,站起身来,朝张元旭拱手道:“晚辈许纯均,拜见嗣汉天师,多谢天师相助,就此告辞。”说完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多说,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他是王玄一的外甥。”张恩涪说道,“好像会布什么玄天大阵。”
张元旭低头念道:“玄天大阵……玄天大阵……姓许的,莫非他就是除魔许家的传人。许家和袁家是故交,但自从二十年前许家传人许肇在西域失踪,江湖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除魔许家的名号,都说许家已经绝后,没想到竟又会在此地再遇到。唉,王老道也算是修真之人,为了救这方百姓,和那妖物斗了七年,机关算尽,终究还是尸骨无存,形神俱灭。”
此时分水墩上火光已经熄灭,那红球又重新回到斗中,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张元旭朝张恩涪说道:“我算得王老道这两天应该要动手了,刚才入定完毕,见他不在观中,就知道他必定来此,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救了你。王老道当年造成江浙洪水,极伤阴德,今日葬身于此也算是有此报应了。”
张恩涪将王玄一降妖的过程细细讲给父亲听,又问道:“那爹爹你有何良策能降伏此妖?”
张元旭摇了摇头道:“难,难!当今这江湖上各大术派均已式微,我看能制这妖怪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峨嵋的道圆师太外,还真想不到有第二个人。如今王玄一已死,我们原来定的二虎相争的计划就无法进行了,只有看袁度的那盆人面菊是否能对付此妖。若他也不成的话,我们必须救他回去,真龙气还要着落在他身上。这太白珠说不得只好放弃了……实在是可惜啊!”
“爹爹还回修真观么?”张恩涪问道。
张元旭点了点头,“这修真观名列江南三大道观之一,本属全真教,如今王玄一不在了,正好为我正一教所用,我要慢慢将全真在江南的钉子一个一个地拔掉。天快亮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张恩涪告别了父亲,回到了植材学堂的宿舍中,此时已是丑时四更天。他和衣躺在床上,之前惊心动魄的经历在脑海中一一掠过,仿佛就在眼前,令人难以入眠。想到王玄一昔年铸成大错,一直想要补过,今日灰飞烟灭,虽说报应不爽,但也可惜了他一片诚心;又想到那黑衣人许纯均,年纪与自己相仿,但所布那玄天阵,浑然一体,圆转如意,也能将妖物困得一时半刻,自己却无那份功力;又想到袁度的那盆人面菊,和王玄一的帅旗不能同日而语,既无符箓,又无灵气,如何能降妖;又想到招娣脸上的墨菊,那妖物如此厉害,太白珠看来是拿不到了,又该如何帮她恢复容颜呢;又想到二弟张恩溥,尤记得在龙虎山时他拉着自己的衣角叫哥哥,十岁的小脸上充满了笑,他对这个二弟一向是最好的,如今竟要对自己构成威胁,该如何是好?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鸡鸣时方昏昏睡去。
第二日,镇上便都知道了修真观王道长仙游的新闻。那些平日里念他好的,受过他恩惠的无不垂泪;也有那看热闹的,想本次菊花节没有了王老道,该如何收场。张元旭早早起来便去了县里递交了文书,因王玄一平日最怜贫恤老,镇上修桥铺路的时候,修真观一概出资鼎力相助,捐资助学之事也做了许多,故合县里无人不夸修真观王道长是极好的。当下县里的罗委员便拨了一大批银洋,张元旭着手带领修真观诸道为王玄一准备斋醮,定在菊花节那日打一场“九幽脱厄忏”,以超度亡魂。其实王玄一被妖火所焚后,幽魂也已被炼化,根本无可超度,张元旭存心要在修真观中树立正一道的形象,故准备炫耀一番。他在后殿中三清像前立一灵牌,订了一具黄柏独木棺,准备做衣冠冢;又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又令七名道士日夜轮班念《玉皇经》;又在灵前点一盏“九幽灯”,取“请光破幽”之意;又订制了一大批水灯,意为“燃灯照冥河”,每个时辰命人往车溪和霅溪中逐一放流;又亲自书写挽联一副,悬于灵堂之上——竟作了极大一个排场。
每日夜间,张元旭与张恩涪都仍往分水墩旁埋伏,希望能看到袁度。可是直到菊花节前一天晚上,袁度依然没有出现,唯见文昌阁斗中白气如练,吞吐不已。
虽然王玄一不在了,但菊花节依然如期举行。毕竟此乃水乡人家一年一度的盛事,各方面都怠慢不得。而今年的菊花节,谁能成为花王,也因为王道长的“缺席”而显得尤其引人关注。因为这不仅是花之争,更是人之争。尽管之前的花王常常被王道长夺去,但偶尔有例外的,那些能取道长而代之的人,往往非富即贵。在乡民们的眼中,“花王”是菊花之王的意思,更是在当地有地位、有势力、有财力的象征。这个意义上,今年的花王之争更是几乎有着比往常更为深远的意义。
那天一大早,张恩涪便来到了修真观前。这修真观是北宋咸平元年道士张洞明所建。据云建成后常有鸾鸟集其上,极具灵气,乃江南三大道观之一,与濮院翔云观,苏州玄妙观并称。大门正上方不挂任何匾额,只有特大算盘一座,两旁楹联云“人有千算,天则一算”。此时因王玄一丧礼,门楣上均扎了白花,悬着白幔。
张恩涪看了一会,叹了一会,正要进去,却听见背后一个低低的声音叫道:“张先生,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招娣,你也很早嘛。”张恩涪转身,便看到招娣穿着对襟的花袄,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鬓间斜插一朵菊花,前额的刘海依然遮住了左额。她低下头道:“我不喜欢热闹,就早点乘人少来求支签,求完就回去了,张先生你能陪我进去么?……”
此时的招娣虽有额上胎记,但也是个绝色美女,如今又如此求自己,张恩涪心中一动,忙道:“当然可以。”他停了会,又笑着说道:“不过我你也要陪我看赛花王才行。”
“我?”招娣没想到张恩涪会提这样的要求,不由得有些慌张,“我怕是不行……”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就这样吧。我们早点烧完香,然后出来占个好位置,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原来那菊花大赛是在观前的空地上举行。但当地习俗,赏菊之前必须先要进观烧完香,因此菊花节那天无论观内观外都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招娣迟疑了一会,点头答应了。两人这才进得观来,山门两边有两位门神,左为青龙孟章神君,右为白虎监兵神君。中间大殿供奉的是东岳大帝,那东岳大帝是上古金轮王少海氏之子,名金虹氏,后转世为商代武成王黄飞虎。姜子牙斩将封神之时,黄飞虎被封为东岳正神。等到宋朝真宗时,再加封为“东岳天齐仁圣帝”,掌管人之生死寿夭。张恩涪先向东岳大帝上了三炷清香,暗暗祷告了一番。招娣见香案上放着一个签筒,拿了起来,跪在大帝面前,轻轻摇了摇,不觉已掉出了一根竹签,忙捡了起来,递给了张恩涪道:“张先生,您帮我看看这签是什么意思?”
张恩涪接过竹签,上面画着一枚玉佩,题着一行字,却是古人的一个典故:“明神宗要活海瑞”,后有小诗一首:“攒眉思虑暂时开,尺尺云开见日来。宛似污泥中片玉,良工一举出尘埃。”看了一会,对招娣说道:“这签叫你不要担忧,眼下的难处自会过去,到时还有贵人相助。”说道此处心中忽然一动,想道:“莫非签中的良工指的是我?招娣所烦之事正是如何祛除胎记,难道上天的意思是我能得到太白珠帮招娣祛斑?那异宝真的会落入我的囊中?”想到此处,心中便热了起来。
“张先生,你也求一枝吧?”招娣把签筒递了过来,“这里的东岳大帝很灵验的。”
张恩涪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教员,怎么能信这些呢?咱们把后面几炷香烧完就出去赏菊吧。”二人又转到后殿玉皇阁,一一给诸神仙上过香,方才回转,准备出去赏菊。
刚走到山门口,张恩涪忽道:“对了招娣,我想去大帝那边去给我爹爹上一炷,你先去看戏吧,我等下来找你。”看着招娣出了山门,张恩涪忙回转东岳殿中,取了签筒,心中默念道:“大帝在上,弟子的心愿不太好说出口,但还是想求大帝给一指示,弟子能否接掌天师位?或成或败,弟子必安天命行事,若逆天而行,……”想了一会,毕竟心虚,悄悄说了一个誓言,“让弟子死于那水火之中!”只道水火不容,不是溺死就是烧死,从未听说过死于水火之中,这样誓言必定不会应验,这才放心轻轻将签筒摇了两下,早已掉落了一签,低腰捡起来一看,不料却是当头一棒,真应了古书上的一句话:“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冰雪来”。
原来那签上画着一只鹦鹉,也是一古人典故:“曹操遣祢衡投黄祖”,后依样附小诗一首:“天边消息应难问,切莫私心强望求。若把石头磨作镜,精神枉费一时休。”张恩涪一看如此签辞,不觉将心凉了一半,人也几乎瘫软下来。他心中只觉不服,便强撑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却突看见那许纯均从殿后低头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身黑衣,只不过在腰间系了一条白色腰带,是为其舅王玄一服孝。那日分水墩上捉妖,慌乱之中,张恩涪也未曾看清许纯均的样貌,如今细细打量之下,见他年纪很轻,看样子还比自己要小着几岁,眉清目秀,英气勃勃,倒也是个少年英雄的模样,只是形容枯槁,显然是这几天伤心过度,双眼还是又红又肿。张恩涪见许纯均如此模样,想起王玄一惨死之状,心中着实难过,便上前安慰道:“几日不见,许兄弟看上去憔悴许多。王道长仙游,着实令人扼腕,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许兄弟要节哀啊。”
许纯均木然地拖着双腿向前走着,听到声音,不觉抬头,见是张恩涪,眼中透出些意外,并勾起了那天的诸多回忆,眼圈又红了,拱手道:“原来是张兄,多谢关心。我定会斩除那妖怪,为舅舅报仇!”
“那妖怪如此厉害,就凭你那两下子,想要为你舅舅报仇,恐怕是痴人说梦罢了!”张恩涪心中暗想,但嘴上却道:“尽管那妖怪着实厉害,但凭令舅的真传和许兄的天资,过个十年八年,一定能将此仇报了!”
“十年八年?那我可等不及,等今晚舅舅的头七过了,我就要再上分水墩与那妖物决一死战!不往我为除魔许家传人!”许纯均斩钉截铁地说道。
张恩涪听得许纯均如此说,忽地想起父亲说过袁度祖上与这许家是世交,不由心中暗暗有了一个主意,故意摇头道:“那妖怪实在是太厉害了。恕我直言,恐怕许兄也不是它的对手啊!”说完,拉住许纯均的胳膊到一边,悄悄道:“其实这镇上就有一位高人,能降伏那妖怪,你要能请他出手,自然可以为王道长报仇。”
“高人?”许纯均疑道,“我自小在此长大,并未发现有什么高人。哪位高人真有如此能耐?还请张兄告知那位高人现在何处,我立刻去求他相助。”
张恩涪四下望了望,故作神秘道:“其实那位高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是那石佛寺后桑林中的疯子。”
“杜疯子?”许纯均诧道,“此人疯疯癫癫的,会是个高手?”
“哎,人不可貌相啊!你可知那人就是袁家后人袁度袁子超先生。”张恩涪说道,“与你们许家可是世交啊。你若去求他,必然能请得动。”
“他是袁家的人?”许纯均疑道,“他会有降伏妖物的能耐?”
“你别小看了术学袁家。”张恩涪扬了扬眉,“我看他的功力不在王道长之下,而且他也培育了专门对付那妖怪的神奇菊花。”说完便将人面菊的事情告诉了许纯均。
许纯均听完,一脸的惊异之色:“竟有这等异事?他若真的能除去那妖为我舅舅报仇,就算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许兄若要除妖的话,小弟也能助一臂之力!”张恩涪拍了拍许纯均的肩膀道,“但那妖物十分厉害,我们也要从长计议才是。”
“舅舅曾说要除那妖怪,须得天时地利人和。关键就是在那‘人和’上,要有一位与太白珠有缘人。他曾卜卦算得张兄似乎就是那有缘人,这才叫你一同去分水墩除妖。没想到……”
张恩涪听到此处,又想起招娣求的那支签来,心道:“王玄一的卜算和那签文果真相符,若灵验的话,那太白珠便是命中注定将落入我手。有了太白珠,要做天师应该是易如反掌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暗喜,不觉已将那支不吉的签抛诸脑后了,“许兄莫担心,家父到时也会前来助阵,必定手到擒来!”
“天师为家舅的丧仪操劳甚多,已经令我难以为报,怎敢再劳驾他?”许纯均连连摇头。
“许兄千万不要见外,家父一直说龙虎山传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那妖物制造洪水,祸害一方,若不及时降服,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命丧于此。”张恩涪正色道,又说了几句,见已耽搁了许久,怕招娣在戏台下久等,便告辞出来。
那戏台正对着修真观大门,只隔着一个广场,平日里也常有人酬神还愿请戏班来唱戏,多为“的笃板”(越剧的前身)、滩簧、评弹等,也有当地的花鼓戏,民国成立后,戏台上自然又出现了文明戏。今天是菊花大会,因此台上演的是根据当地民间传说改编的花鼓戏——《菊仙记》。此刻观外的戏台下早已挤满了人,招娣却远远地站在后面,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张恩涪走了过去,开玩笑道:“这戏是演给观里的神仙们看的。你看那么起劲,菊花仙子出来没有啊?”
“张先生你上完香啦。仙子刚出来,在教阿牛怎么种菊花。接着就该恶霸上场了。”这出戏招娣看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她非常羡慕那菊花仙子的装扮,特别是额上那点金色的菊花装。同样是菊花,她自己只能沦落被人称为“墨菊西施”。
“这出戏演完就该斗花王了。”张恩涪道,“王道长死后,不知道今年的花王将会是谁。对了,招娣,陈大叔种菊花了没有啊?”
“只种了一盆白蟹爪,天天小心伺候着,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招娣一面道,眼睛却盯着台上,一眨不眨。
台上的恶霸终于被打倒了,菊花仙子也翩翩起舞回到了天上,招娣望着那仙子,眼神中充满了迷恋和羡慕。
这时,两人忽听见一个刺耳的声音,笑着说:“呵呵,墨菊西施也想当菊花仙子?笑死人了,先把那朵墨菊洗掉吧。”声音刺耳难听,如同破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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