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原委
“小……姐,小……姐不好了。”
我正映照着夜明珠的光,在梳妆台前梳头,听见倚秋着急的声音,马上站了起来。
倚秋气喘吁吁,推门而入,在门口谨慎地四处看看,才将房门关上。
我已经走至桌前,给她和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疑惑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啊,大半夜还这么急?”
倚秋端起杯子将茶喝完,直直看了我好一会儿,慢慢地眼里有了泪花,哗啦,她一把推开圆圆的凳子,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着:“小……姐……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见她这样,我也是心惊得很,莫不是她刚刚出门听见了什么话?一边扶起她,我轻声安慰:“倚秋,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跪我,你起来说话吧。再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先起来慢慢说。”
倚秋用衣袖将眼泪擦了擦:“小姐,刚才我在方公子的书房外听见紫莹姑娘说,蛇是她故意放的。”
紫莹?我疑惑,轻声问:“紫莹是谁?”
倚秋愣愣地看着我,脸上有些为难,似乎怕我难受,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小姐,紫莹是方公子的未婚妻,来方府已经有好几天了。方公子交代,不许在你面前乱说,我又怕你难过,所以没有与你说。”
我听她说完,再联想这几天倚秋的异常,事情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方远山的未婚妻远道来方府,知道了我的存在后,也许在方远山面前闹过,也许没闹。结果方远山为了避免我再次出走,将我保护得很好,所以那个叫紫莹的吃醋了,放了条蛇来咬我。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啊,她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去找方远山,走的哪条路?把蛇放出来,不怕咬了别人吗?还是那么巧,在子书墨织来方府时,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联系呢?
我用手敲了敲脑袋,叫你笨,叫你转弯转得慢,刚敲完,一阵眩晕袭来,手脚不听使唤,站着的身子摇摇欲坠,往一边倒去。
“小姐!”倚秋看出异常,大声惊叫着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去扶往一边倒去的我。她这么瘦小,又怎么接得住,砰的一声巨响,两人一齐摔倒在地。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耳边有着急的声音在呼唤,我只觉得全身很麻、很僵,好像提前进入了痴呆迟暮期,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甩了甩头,试图要自己更清醒些。
“小……姐……”倚秋声音里有了浓浓的哭意。
我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哭什么,我又没死,早知道你这样爱哭,当初就不要你了。”
“嗯,小姐叫我不哭,我就不哭。”倚秋果然将眼泪收了,将我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腰,艰难地将我扶了起来,几乎是半拖半抱把我往床上挪去。我也是聚精会神,将全身的力量凝聚,拼尽全力往前面走,等走到床边,身上已经有一层冷汗。
躺在床上,我不觉苦笑,活了二十多岁,平时都是活蹦乱跳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况。
到底是什么蛇,又是什么毒,居然将我变成了老年中风状。不过我不敢在倚秋面前表现出来,记得那天她在街上卖身时,背脊挺得很直,我一直认为这样的人是坚强的,谁知是佯装的。既然我都很不开心了,又何必说出来让她担心。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倚秋回来了,懒懒应了一句:“别敲了,进来吧!”
一个修长的身影走进了房间,方远山一袭白衣来到我床前,他侧身坐在床沿,轻轻地将我额上的乱发拂到一边,小声问:“清月,你感觉怎么样了?”
从下往上看,他逆光而坐,昏黄的灯光在他背后散开,清俊的脸更加俊秀异常。我躺着,只觉得说句话都困难,就这样定定看着他。其实,我不想与他说话的原因更大一些。听到他也有未婚妻,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是失望。要说喜欢他,真谈不上,可他们两个如此对我,竟都是利用,我想,任谁也开心不起来。
恍惚间,被角被他掀开,小小的手掌被温热的双手合在掌中,暖和了不少,自从被蛇咬伤后,我的体温一直偏低。
他直视我,小心翼翼地问:“清月,你都知道了?”
我盯着他的脸,想看看他会不会有丝丝愧疚,可惜,在他一贯淡然的表情下,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最后,只得开口淡淡道:“对,我都知道了。”
沉默了良久,他目光跳过我,似乎陷入了思考中。我一动不动,像即将被押赴刑场的犯人,等着那致命的最后一刀。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好久……清雅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方向,低低吐出了这几个字。
什么?我非常诧异,他跟我道歉?看过去,方远山微垂着头,敛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我心底蓦地一软,莫名其妙就没了怒气。
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是毕竟是男权社会,自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底线和藐视一切的骄傲。能对我道歉,真是很难得了,我宁愿相信他真的是迫不得已。
好一会儿,我清了清嗓子,准备与他长谈,什么阴谋阳谋,什么钩心斗角,什么诡计多端,在我这里都不做数,我只想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能帮他们做什么,又将付出什么。
“我究竟能帮你做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挣扎着爬起来,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方远山目光暗了暗,放开我的手,站了起来,踱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银辉的月光,洒满了窗前的一角。寂月皎皎,我才发现,又是一个满月日。
“清月,你听说过白狼山的传说吗?”他背着手,站在窗前望月,轻风吹拂,满头青丝肆意飞扬,那微微低沉的嗓音,竟让我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隔着千山万水,直直撞进了我的心里。那一刻,我以为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躺了一会儿,好像恢复了一些力气,我掀开被子,走到他身边,也学他望着浩瀚的星空。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挂着无数颗一闪一闪的小星星,让人看着,豁然开朗。
方远山是知道我病情的,他大约是怕我冷,一手拥着我的肩,单手将窗子关上,室内,又恢复了一片淡淡的昏黄色。
“你可听说,四国交界处,有一座雪狼山,那里终年大雪封山,白雪皑皑常年不化。据说,白狼山有一个足可以一统天下的宝藏,当红掌星陨落之时,有一个来自异世的少女,将会打开这个宝藏。”
他拥着我在桌前坐下,自己坐在了另一方,没有看我,似自顾自地说话,我浑身一僵,忽如雷击。
红掌心……红掌心陨落……这几个字是多么地熟悉,我曾在子书墨织的嘴里也听到过。那时我一笑而过,以为是拍电影,却原来真的是拍电影,只不过我客串了一回,成了人人争先抢夺的宝藏配角。
原来从一开始,子书墨织收留我就不是因为好心,原来,我被他们宠、被他们纵容,是因为我是可以开启宝藏的钥匙。
这样想着,我以为我会难过得哭,可惜没有,我偏生笑了,笑得那么甜,甜得盖住了内心所有的悲伤。
“你们确定我就是那个异世来的女孩吗?”我咬了咬嘴唇,将心底的悲凉都藏了起来,甚至带着笑,轻声询问方远山。
方远山乌黑的眸子微眯了眯,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我,良久,他摇了摇头:“不,我们不确定,你的身份一直是个谜。这世上大概只有巫山天尊和你自己才知道。”
“哈哈……哈哈……”听他说完,我夸张地大笑起来,学乔峰仰天豪爽的那种笑,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懂那笑声里的无奈。他们不确定我身份时,已经如此费尽心思。如果真要确定我是那个人,那我是不是将彻底没了自由。笑了好久,直到连腮帮都开始泛疼,我才停了下来。
方远山脸上有种微微难过的痛楚和怜惜,也许是因为我,不过此时此刻我已经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我怕那是假的。我宁愿痛而清醒地活着,也不愿在虚假里行尸走肉。
“如果我真是那个人,你们准备怎么利用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一字一顿,语调虽然温柔,却带着特有的固执和坚定,纵使有利用,我也要摆在阳光底下。
他深深凝着我,手一抬,握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好听的嗓音里微微有些无奈:“清月,你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护你周全,一直会摆在第一位。”
我手一抖,却没有抽出来,任由他这样握着,我也盯着他。“清月,你要相信我。”这句话他说过两遍,在墨王府的后巷,他救下我时,也曾说过这句话。可是,信任是要有基础的,我承认自己很怕死,也很胆小,从来不会不管不顾将自己交给一个毫无所知的人。
“远山,如果你真的想让我信任你,往后,有关我的事,你不要瞒着我好吗?”我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着,语气里有微微讨好的意思。
方远山半掩的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方小小的阴影。连这样的请求他都要考虑吗?我不觉有些失望。
半晌,他抬起头:“我答应你,往后有关你的事,一定会告诉你。”
我望着他,浅浅一笑:“那么,是你故意透露消息给文婉容,让她去墨王府找我麻烦的,对吗?”
他清俊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颜色,神色凝重了几分,无奈地缓缓道:“你还是什么都听见了。对,从墨王府出来后,就向文小姐放了消息。”
听到他证实,我撇撇嘴,不做任何表示。这样的事对于我来说,真是小事一桩,他和子书墨织也都这样做过,不过我好奇的是,他怎么知道我会离开墨府。
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他解释:“文小姐爱慕墨王已久,而且已有婚约,她又生性好妒,听到墨王娶小妾,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在我意料之外的是,你竟然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墨王府。”说这句话时,他略带探究地看着我,似乎想看出来,我为什么会于当晚就离开。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我怕自己会动情,于是马上转移话题,恶狠狠地说:“你居然敢盯堂堂墨王的梢?”
他嘴微勾,邪肆一笑:“清月,你一点都不笨,聪明得很。”
什么?这跟我聪明有什么关系!我疑惑地看着他,等想清楚时,他人已经走了。
大约是他们之前都认为我很笨,只会吃喝玩乐,没想到脑子居然不是摆设,也能想想问题。我晕倒,我有那么白痴吗?逻辑推理,哪个现代人不会?
在我以为我会伤好长一段时间时,方府却突然传来方远山将和李紫莹大婚的消息,不可谓不震撼。
据说,他俩打小青梅竹马,父母之命在李紫莹还未出生之时就有了,可以说是娃娃亲。祁国第一皇商的婚礼自然会是空前盛况,方府被一片红红火火的颜色包围,整座宅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之前,住进方府时,我选的就是最清静的院子。屋外的热闹,更是衬托出屋里的冷清。在这期间,方远山来过我院子里一回,他拿来了蛇毒的解药,我也隐隐约约猜出,他突然大婚,或许与我有关。
人情冷暖,我越发懒得动,倚秋每次出院子回来后,都冷着脸抱怨,又听到哪几个丫鬟在嚼舌头根了,我知道,我该离开了。
午后,倚秋冒冒失失踢翻了几个盆栽,撞了几次树,急匆匆跑进房间兴奋地对我说:“小姐,小姐,墨王爷来接你来了。”
子书墨织来接我了?我歪头看着倚秋,她一脸欣喜,这些天为我委屈、为我抱不平的屈闷之色全部消去。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期盼,她希望我幸福吧,终于有人出自真心关心我了。在倚秋的强烈要求下,我化了淡淡的妆,遮住了略显苍白的脸,一身湖绿的束腰薄衫,将细细的腰肢包得更显窈窕。她一路搀扶着我,在众家丁和丫鬟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中,穿过七拐八拐的长廊,终于来到了客厅,这回,是明目张胆地旁听。
方府华贵的会客厅,此时只有两个对峙的男人和持壶倒茶水的婢女。我刚踏进门,屋内气氛顿变,三人的目光一齐聚集在了我身上。
“方公子,你大婚将近,再留清月在你府上也说不通,人该让本王带走了吧?”子书墨织只轻轻扫了我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面色平静如水,与方远山讨论我的去留。
方远山没看他,他的目光放在我身上,那目光如炬,隐隐中满是期待:“清月,你不会跟墨王爷走,对吗?”
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让我一阵心惊,我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如果他非要我二选一的话,我的答案永远不会是他,在方府待了那么久,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心,必须承认的是,我对子书墨织一见钟情。不过,我也不会跟子书墨织走,我学不来那些钩心斗角,也无法大方到和其他女人共服侍一个丈夫,所以,我会选择离开。
“不,”就那么抬起头,一个“不”字我说得特别坚定,看着他们俩,一字一顿,“我谁也不选,从今天开始,就搬出方府。”说完,不再去看他们五味繁杂的表情,拉着倚秋的手,转身就走。
“小姐,你真的要搬走吗?”倚秋一路小跑跟在我背后,语气急促,“可是我们没银子,没住的地方,啥都没有,那要怎么生活呢?”
“谁说没银子就不能活了?女人也可以找工作的。”我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地与倚秋交流,“当初买下你的人是方公子,如果你不想走也可以留在方府。”
“不,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软软的嗓音说出了几分坚定。倚秋跟着我回院子,收拾了几件衣服,打好包,再看了一眼我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背着包才走。
走到门口,才发现子书墨织和方远山早在门外等着了,还有一个特别妖娆美丽的女子正煞有介事地盯着我。她一身紫衣,薄薄的纱下是晶莹的雪肌,纤腰楚楚如弱柳扶风,那一颦一笑端得是风华绝代。
此时美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背上的小布包,在她的注视下,我竟有些慌乱,好像是被人当场抓住的贼,那姿态硬生生就比别人矮了几分。
“呦,清月姑娘还真是与她人不同,吃穿不愁有人养,临走了还能带着大包小包。”紫衣女身边的一个女孩打抱不平了,她一脸讥笑斜眼看着我,那嘲讽的语气让我脸倏地红了个彻底。
看看,我就说我不适合参与到女人的斗争中来,就那么一句短短的话,都能让我变脸,此刻如果有间小黑屋,我肯定毫不犹豫就钻了进去。下意识垂下了头,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子书墨织和方远山了。我的骄傲、我那可怜的自尊,在这个陌生女子的一句话下土崩瓦解,而且找不出任何词句来反驳。
“紫玉,不得无理。”许是看出了我的尴尬,方远山那抹清雅好听的嗓音里带着微微不悦,“清月,你要走,我不强留你。如果你愿意回来,方府永远欢迎你,允许我送你一程可以吧。”方远山走到我身边,微微靠近耳朵,如是说。
“嗯。”我点了点头,率先走在了前面。我知道,背后肯定有几道目光一直在看着,而那目光中包含什么,我不敢再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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