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见你,在最美的流年
最是倾心见面初,花前忘背几行书。
黄昏却下潇潇雨,醉眼斜看密密竹。
灯半盏,酒一炉,今宵不耐且糊涂。
醒来若问怀中事,眉黛青山定已无。
爱上一个人,从来都是瞬间的情事。
千人万人的芸芸众生里,她就在那里站着,平平凡凡,普普通通。而他,一眼就看见了她,冰冻千年的心,突然在这一刻温润如玉,温柔如水,桃花一样盛放,灿烂。没有徘徊,没有犹豫,没有想过要义无反顾地无可救药,也未曾打算海誓山盟到地老天荒,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如此——天经地义。
一见倾心,才是爱的本质,日久而生的是情,无关乎爱。爱情唯有立根于世俗,方能绽开。世俗的爱情,虽然情多爱少,只是,世俗的你我无法超脱到世俗的世界之外,却也只好心甘情愿地承受爱情的世俗。你我,都世俗得死不悔改。
这首词,写的便是这样的一见倾心。
那天的黄昏,天意微沉,失落得如同失恋时的情怀阴郁。此刻的阴郁,不似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黑云低压,也不似夜浓如墨的暗无天色,而是一种潋滟的朦胧迷幻,看不见云缠雾绕,看不出山光水色,四围六合的浓淡好似一滴香墨润入清水之中,荡染开来,将天地缭绕。虽然黄昏,却不昏暗,依旧辨别得清书上的墨香字迹。时间一长,不免眼目酸涩,他抬头远眺,看到了她,目光再难收回,心思再难平宁。
只须一眼,就此倾心,那该是怎样隔世容颜?也许,令之倾心的女子,姿色并不出众,只不过是冥冥之中,鬼使神差的情怀抖动。他向前望去,而她碰巧涌入他的视线,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他连她的样子都来不及分辨,紧锁的心扉,豁然打开,畅朗得如同晴天霁月,冬雪春风。他心静如湖,她的出现是点水的蜻蜓,虽只于水面轻轻一吻,涟漪却一道一道地渲染荡漾,从湖心波及一片汪涵。
他远远地瞻望,伫立原地,傻傻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呆若木鸡,面容红润,拈花微笑般的满足。遇见她,好似春日的午后,穿过翠碧的阡陌,迈过浅青的石桥,沿着湿润的河岸,越过初开的花丛,突然之间,邂逅了一树桃花的灿烂绚丽,猝不及防。神思飘游,早已忘记了要读的书,要诵的文,要背的诗,不是贪恋美人颜色,只是撇不下心跳的感觉,为这一刻,已等去了千年,下一次的轮回,太过久远,怕没了继续等下去的忍耐与坚毅。
微沉的天终于禁不住云的温存呢喃,点点滴滴地落下潇潇的细雨来。雨滴擦过脸颊,清凉却不冰冷,唤醒花前的美梦,天色竟于无声之中暗淡下来,一缕一缕的与时光丝丝入扣,让人感觉不出它的销黯与沉逝。倾心的女子也早已是不知何处。遥望前处,一直以为她在,原来,心中所见不过是她如烟的倩影。她仅有那么一瞬划过他的眼帘:一瞬之前,她还未来;一瞬之后,她便已远去,如流光飞逝,无处再去寻觅。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美人何处,引来的情愁该有多少?是一川的烟草,还是满城的风絮,抑或是梅子黄时数月连绵的雨丝?
斜卧孤窗听细雨,卷起帘幕,天色黯然,依稀还看得见雨中的修竹,若思恋的心在风中摇摆晃曳。意醉魂牵的旖旎相遇,犹是浮动在眼前,虽然没有一句的交谈,甚而她连一丝顾盼的目光都未能施舍与他,但这茫茫人海中的望见,却是千年的轮回。因而,他珍重,他怜念,不敢忘怀。
夜色渐渐浓重,半盏孤灯照不暖心的苍茫,却可以映出回忆的方向。沿着橘黄的星火,前往记忆的深处,将情思打捞。或许她还未走远,或许她就在隔墙,或许她踏遍万水千山,亦是为了寻找那个为她一见倾心的男子,或许她熬过时光无涯,就是为了瞅见他那一刻缠绵的目光。
酒,原是不愿饮的,可是心神太过清醒,便幻不出她飘如柳絮的轻盈姿态;太清醒,便骗不了自己,便不会相信以后还能再次遇见,还能在万千人当中将她一眼认出。所以,只能用酒来熏染浇灌。借酒消愁愁更愁,他要的就是这般的效用。多么希望,这一醉,再不醒来,直到天崩石裂,沧海桑田。那时你已不再是你,而我亦不再是我;你生命之中从未有过我的踪迹,我到时亦不再记得你的出现。你的闯入我眼帘,不早不晚,不偏不倚。
我是你前生的孽,你是我今生的债,一见倾心,还不如不见。
清凉世事三更雨,缱绻平生一缕魂,就这样糊涂地睡去吧,死死地睡着,连梦都不要做一个,省得梦中仍是牵连。既然在红尘中等你许久,你却慵懒回顾,任我望眼欲穿,你自匆匆来去,不肯为我稍作停留,又何必入我梦中,闲话温存,虚情假意,说不尽的相思之累?你可知,我是再世俗不过的男子,你的温存,你的情意,你的相思,我全都认了真,埋在心底,痴等它的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为你,与其偷泪余生,我情愿含笑而死。
他趁着酒意,终于在杂思里从容地睡去,没有辗转反侧,没有翻来覆去,没有相思成疾,更没有一觉不起,从此长眠在烟花盛放的好梦。清晓,帘外一声鸡鸣,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他整衣起床,收拾净尽心头的凌乱,拿起昨日未读完的诗书,步出门外。门外几竿修竹,历过三更的夜雨,犹见得劲节挺直,苍翠似滴。竹叶之上还残留着雨痕如露,是宿夜风雨的明证。
天青云淡,被昨夜的风雨洗刷得干净明澈,好似睡醒之后的心,了无尘埃,了无挂碍,山明水秀般的风光扎眼。经过一见倾心的花前,落红萎了一地,如前尘的旧事,虽然心存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怜惜,到底是无关痛痒了。眉黛青山的绊绕,都已随风飞去,缥渺于尘世之外的无边荒涯。
再美好的事物,都抵不过时间的流逝。岁月迁延之后,爱再深,情再浓,都已失却了一见倾心时的妙不可言。人情的冷暖变迁,同若昼夜更迭般的不知不觉,而又无能为力,避无可避。你我困顿其中,只能勉力而为地承受。守着昔日深沉的情愫,看它一天天地薄凉,可以抱怨,可以痛斥,但决莫要厌倦,不理不睬。聚散无常,我们终有一朝,因了各式各样的缘由,要各自离开;我不能陪伴你而去,你也不可追随我而来。
此后,你我的世界,便是两个天地,一个是开在初春的桃花灼灼,一个是败落秋后的木叶瑟瑟,望尽天涯,再找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到老至死,都不曾忘掉最是倾心的见面之初。
人海茫茫之中,他就站在那里,青衣素衫,手捧书卷,端坐花前摇头吟哦,寻寻常常,朴朴实实。而她,一眼就看见了他,似一只蝴蝶翩然入梦,梦中的她和他,化作一对比翼的蝴蝶,取次花丛。只是他太冷漠,太专注,埋头诵书,听不到她心中一次又一次的呼唤,迟迟不肯抬首向她遥望一眼。终于她离开。然而,就在她起步转身的一刹那,他遥遥地望见了她。从此,日夕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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