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羁云滩(5)
慕茶应了一声:“不错,天狐、焰虎都是胎生,所以数量上颇受限制,虽有不少族人,但真正继承六灵近卫之血的也是凤毛麟角。而那伏翼之王天伏翼虽厉害,却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上古妖兽,仅仅知道食人脑髓,要么就是终日昏睡,族中伏翼数量不少,但成气候的却是少之又少。焰虎覆灭是因为当年六道紊乱而不幸灭族,还可以归咎于天灾。而天狐一脉虽说也是得了天界封诰代代相传,但飞升的时间却日渐频密……”
黑蝮微微思索,随即言道:“你是说上界对天狐一脉明升暗抑,实际是在无形中减少天狐一脉的数量。数百年前白隐娘自其父手中接手天狐一脉之时也不过是少女之身,而今她虽凭借一把桃隐刀一统狐界闯出一番局面,但也无法扭转被召上天庭的命运。那乳臭未干的狐狸崽子自然也不可能从白隐娘哪里学到什么厉害的法术,充其量也就是个四流货色。即便是天资聪颖,修行有成,也逃不出这一千五百年来的循环常例,能否赶在下一次天庭诰封之前繁衍出具有天狐灵力的下一代,都是未知之数。”
慕茶摇摇头:“我想黑蝮老爹自然知晓我族与天狐一脉世代交好,所以白隐娘飞升之前来找我,她告诉我,一旦服下天界灵珠,此后便与兽道再无瓜葛,所以希望我能够帮忙看顾她儿子三皮。”
黑蝮眉头一皱:“她儿子再不济也是头天狐,寻常的妖魔想要动他只怕也不容易。便是遇上了其余几脉的势力要与他为难,万不得已朝那木灵殿里一躲,旁人也拿他没办法。何须你如何看顾?”
慕茶叹了口气:“起初我也觉得奇怪,直到我看到她儿子三皮的时候,就发现了一点,那小狐狸身上的天狐灵气甚是微弱,就和寻常的妖狐没多大分别。而白隐娘吞下天界灵珠飞升之时,本身的灵气也似乎消耗大半……”
黑蝮瞳孔猛地一缩,微微思索而后一拍大腿:“白隐娘这小妮子倒是个厉害人物,居然想到这个法子来!那狐狸崽子身上的天狐灵力想必是被那小妮子用自身灵力封印,目的就是希望可以瞒过上界,纵使是上界有心想让那狐狸崽子受封离开兽道,以他的灵力也不可能驾驭灵珠,更是师出无名。如此就可以在兽道中多留数百年,确保下一代仍有机会繁衍生息,不至于在那狐狸崽子这那一代就灭绝。”
慕茶点点头:“黑蝮老爹所想与晚辈一致。当初木灵敷和发下宏愿,散去自身灵气归于六道,以维系六道生机,功在天地众生,所以就算有人想将归属木灵麾下的天狐一脉终结,也不得不用这等怀柔手段,步步为营,但是我们两族却没有这般造化。以前我们两族斗生斗死,都各有损伤,即便如何不济,也不曾被第三方的势力欺上门来。银雕一脉虽日渐鼎盛,可真正这般嚣张起来却是近几百年的事。”
黑蝮脸色渐渐阴沉,恨恨咬牙到:“没错,准确来说,一系列冲突是在五百年前我家主上传出噩耗之后。那窝子扁毛畜生便趁着我们两族时有纷争伤亡之际来袭,一来二去将我族中年轻一辈有所作为的全都伐害殆尽……”
慕茶点点头,神情也甚为激愤:“而银雕一脉和我金蟾一脉为敌,却是近三百年的事,先父在世时倒未曾深究此事,心想主上金灵师矿虽许久不曾下界来羁云滩巡视,但主上身居要职仅在天君之下,我们金蟾一脉绝非你们玄蛇一脉一般全然失了靠山,银雕一脉最多也只是小有摩擦,不敢大举来犯,所以一直都把你们玄蛇一脉视为心腹大患。不想等到我接任族长之位,循例进入金灵殿祭祀之时,却发现金灵殿中供奉的圣体起了变化……”
“什么变化?”黑蝮心念一动,开口追问道。
慕茶看看水灵殿,沉声道:“事到如今,已然影响到整族的将来,便是不该说的,晚辈也不打算隐瞒黑蝮老爹。金灵殿中的圣体灵光黯然,只怕是主上已然步了水灵尊后尘,是以银雕一脉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黑蝮闻言沉吟片刻:“你连此事都说了出来,看来你是看准了老夫会应允与你结盟了。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老夫知晓你族中境况,反而调集人手对付你们?”
慕茶微微一笑:“若无这点把握,晚辈也不会跟黑蝮老爹你来这里了。你我两族俱受重创,如果再生死相搏,只怕又会折损过半。以往的仇怨虽重,但而今摆在你我两族面前的也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放下仇怨,结盟互助,一起对抗人多势众的银雕一脉,要么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银雕一脉将你我两族彻底灭绝,黑蝮老爹乃一族之长,说什么也不会选后面这条死路。你我两族结盟,银雕一脉自然有所顾忌,若是可得数百年太平,让你我两族得以休养生息,等现下年幼小儿都长大成人,族中势力壮大,那才真正可保太平。”
黑蝮颇为赞许的点点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倒是比你爹更为远见,结盟一事,老夫应承你了。”
慕茶面露喜色,抱拳以礼:“多谢黑蝮老爹不念旧恶。晚辈还有一问,希望黑蝮老爹为晚辈解惑。”
黑蝮微微点头:“何事?”
慕茶言道:“晚辈适才说过金灵殿中供奉的圣体起了变化,加上银雕一脉的作为,是以揣测主上遭遇不测。而今见得黑蝮老爹,正好确认一二,不知道自水灵霁悠亡故之后,这水灵殿里的圣体是否和我家主上的圣体一样情况?”话一出口,便见得黑蝮眼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防备,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黑蝮转眼看看慕茶,叹了口气:“主上已去五百年,圣体自然早无半点灵光。这水灵殿早就只是一个墓冢,而非昔日神殿。”
黑蝮言语之时慕茶自是分外留意,虽说黑蝮言之凿凿,但刚才被他捕捉到的那个眼神,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的黑蝮言语虽合情理,但必定有所隐瞒,只是究竟在隐瞒什么,却是全然不得而知。无论如何,结盟之事谈妥,总算无后顾之忧,于是便将之前设想的布防警戒等想法说与黑蝮。两人细细研究,历时许久总算理出一套两族合作警戒的套路来,金蟾一脉善守而玄蛇一脉善攻,至于人员调度方面,却是打破了历来两族渭泾分明的局面,交叉布防,相互照应。两族的结盟无疑是一个明智的抉择,再不用相见眼红打得死去活来,反而在羁云滩的旱地伏下了骁勇善战的玄蛇,而丰茂水域也成了金蟾们休养生息的绝佳场所。
3.情生缘起
在小妖们茁壮成长的过程中,也有无数眼睛在密切的注视着羁云滩,只是而今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对付玄蛇金蟾两族为数不多,却一个个都可以一当十的精锐力量。于是也只好在高高的天空拍打翅膀,滑翔而过。它们也不敢飞得太低,因为在羁云滩总有那么一柄可长可短,出手狠辣的蛇形剑,若是不够小心,便会被那蛇形剑斩落下来,丢掉自己的性命。
每当晴空万里,适合飞禽高飞盘旋的时候,媚十一娘总是盘坐在她盘踞的洞穴上方的巨石之上,那把日渐犀利的蛇形剑未尝出鞘斩杀敌人之时,也只是低调的横在她的腿上。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是百多年过去,岁月对于媚十一娘而言,似乎并无多少意义,她没有离开,也没有回去,只是默默的留在了这个与家近在咫尺的地方。
悉悉索索,身后的草丛里在隐隐作响。媚十一娘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正蹒跚而过奔自己而来,不多时豆丁小小的身躯扑到她背上,格格的笑着在她脖颈间磨蹭。媚十一娘叹了口气,伸手将豆丁拎了下来,轻轻放在腿上,却见豆丁的稚嫩小手中抓着一枚草芝朝她嘴边送。
“你自己吃吧。”媚十一娘笑笑摸摸豆丁的头,眼光却移向远处的波光,心中若有所思。
“既然放不下,为何不回去?”慕茶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而后那金色的锦袍乍然而现。
媚十一娘转过头去,看到慕茶脸上的温和微笑,忽而觉着有些亮得刺眼,于是移开眼去喃喃道:“关你什么事?”
慕茶弯腰坐下,低头看看媚十一娘:“当然关我事,从你不再凶巴巴的管我叫蛤蟆精那天起,一些事儿,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了。”
媚十一娘转眼看看慕茶:“话别说得太满,你当我媚十一娘是什么人?没准下一刻我会一口咬死你也不一定。”
慕茶摇摇头:“当年的媚十一娘或许会,而今的媚十一娘早已经不同了。”
“是吗?”媚十一娘微微眯缝着眼睛带着威胁的意味,凑近慕茶微笑的面容,只是看不到半点畏惧和防备的神情,唯有温暖如春的浅浅笑意。媚十一娘心头猛地一跳,翻起几丝莫名的不安来,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却觉着右手手腕一紧,已被慕茶扣住:“为什么要躲开?若不是早知道你是玄蛇一脉的人,我只怕会误以为你是龟鳖之类的妖精。”
媚十一娘有些不忿:“说话小心点!别以为那时候你帮忙救了我父亲,我就会买你帐。”
慕茶咧嘴一笑:“难道我说得不对?现在倒承认那是你父亲了,那为何还不回去他身边,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家门近在咫尺,却畏畏缩缩的躲在这里几百年,只怕是龟精鳖精,也不至于这般没种。”
“我回不回去关你屁事!”媚十一娘恼羞成怒,使劲挣扎想要从慕茶的手掌中脱困,却发现慕茶的力气大得惊人,几番挣扎无果,抬眼怒视慕茶双眼:“我知道你厉害,但别以为我一定怕你,不要逼我出剑!”
豆丁见得媚十一娘发怒,只是一把抱住媚十一娘脖子,眼泪四溅,哇哇哀号不止。
媚十一娘见得豆丁大哭,原本刚直的心肠却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空出的左手抱住豆丁轻拍,一面愤懑的看着慕茶:“奚落够了吧?你还想把我的手抓多久?”
慕茶嘻嘻一笑:“这个我倒没想过,好不容易才抓到,当然是能抓多久就抓多久,最好是一辈子都别放开。”
媚十一娘心跳如擂,脸上不由得一红:“你这不要脸的蛤蟆精,究竟知不知羞?”
慕茶答得干脆利落:“不知。我都等了千多年了才等到这个机会,当初本以为你会飞升天界,加上你我两族历来不合,所以想也白想。结果你又兜兜转转的回来这里,而今我们两族的恩怨也得以化解,干嘛还要为了什么劳什子的羞耻虚度光阴?”
媚十一娘心念一动,却蓦然又想起当初在修罗泽的事来,当初和蛟戮在一起的时候,又何尝不是甜言蜜语风光霁月,那时候她也傻得相信那妖王会真心待她,甚至为了讨好那妖王去对小落下手,结果却是那蛟戮为了吸取足够的妖力驾驭那颗天界灵珠,连她也不放过!
想到此处,媚十一娘勃然大怒,左手一挥,一巴掌重重的落在慕茶脸上,一下子站起身来吼道:“我知道你定是担心两族结盟不够稳固,所以才想利用我。你当我还是少不经事,好欺骗么?”
慕茶吃了一巴掌,只是松开紧握媚十一娘的手腕的手揉揉发烫的脸,苦笑道:“摔了……”
媚十一娘怒气未消,却见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什么摔了?”
慕茶指指下方:“刚才你太激动,豆丁摔了……”
媚十一娘一惊,低头一看,果然见得豆丁头朝下,脚朝天的插在下方洞口旁的泥地里,不由得低呼一声,飞身跃将下去,伸手将豆丁扯出泥地一看,只见满脸泥浆,却还在咧嘴格格发笑,貌似没有受伤,方才把心放下,抱起豆丁走到水边,小心洗去豆丁脸上的泥浆,细细检视头上有无伤处。
身后脚步声响,慕茶自是到了近处,沉声言道:“两族联姻固然是可以更加紧密,但你我具为妖身,绝非凡人一般只得数十年光阴朝夕相对,若非真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我去面对那数千年的岁月,我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我自是知道你并非少不经事,我又何尝不是?人浮于世,谁不曾负过人,又有谁不曾被人负过?若是只记着前尘旧事,又怎么活在当下,更不用说以后了。”
媚十一娘听得慕茶言语,面向眼前那一片泛着金色阳光的水波,心中却是此起彼伏,许久方才喃喃言道:“那你想我如何?”
慕茶微笑言道:“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放下一些背负已久的东西,然后有一个新的开始。毕竟很多人,很多事,不是你逃避就逃得开去的,感情也一样。”
媚十一娘苦笑一声:“你转弯抹角的说那么多,就只想要一个开始?难道你就不怕结局是我一口把你给吞了?别忘了,我是蛇,而你是一只金蟾。蛇吃金蟾乃是天性。”
慕茶笑道:“我倒还真的没想过,不过就算有一天我被你给吃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曾经真心相待,就算有什么变故,也是死而无憾。”
媚十一娘眉头微皱,转身将豆丁塞在慕茶怀里:“将来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但愿有一天你不会后悔今天对我说这番话。”说罢将身一跃,人已经遁入水中……
慕茶抱着豆丁立在水边,看着水中的涟漪一点一点的归于平静,知道媚十一娘已然去得远了,只是摇头叹息一声:“她又溜了,你说她这意思是接受了,还是……”
豆丁年纪太小,哪里懂慕茶的心思,只是咧嘴格格直笑。
慕茶自我解嘲的一笑:“看来我真是傻得可以,这些事儿你这小家伙哪里明白。”说罢将豆丁放在地上,扬扬手:“自己玩去吧。”眉宇之间尽是惆怅之意。看着豆丁脚步蹒跚的奔进齐腰高的草丛,方才将身一跃,落在媚十一娘栖身的洞穴上方的巨石之上,抬眼望天,但见高远的碧空云层中划过几道淡淡的阴影,又是钢爪派出的探子。
事实上,这样的窥视这百多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很明显,银雕一脉并没有放下对玄蛇金蟾两族的敌意,种种行为的出发点似乎并非只是停留在对于丰美领土的觊觎。天狐一脉的境况摆在眼前,如果说是上界有计划的在削减天狐一脉的势力,那么银雕一脉对玄蛇和金蟾两族的打压侵略,是否也是得上界授意而为?
每每想到此处,慕茶总是不由自主的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一些事,但每次都没敢想得太深远,因为想得越多,就越发觉得步步荆棘。他身为一族之长,接下这个担子之时,整个族群都已势微,虽说与玄蛇一族的结盟总算力挽狂澜,暂时解除了族群覆灭的危险,但要看护族中许多如同豆丁一般的幼稚孩童平安长大成人,而达到中兴族群的目的,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虽说与玄蛇一脉的结盟乃是相互照应,互利互惠,甚是稳固。但这些年来和黒蝮打过的交道却越发让他感觉黒蝮背后隐藏了一些事情。事实上,玄蛇一脉的境遇比起金蟾一脉更加不容乐观,虽说老人们一个个都骁勇善战,但中间青壮年一代除了那个至今还固执的留在此间的媚十一娘外,已经绝迹。而再下一代的小妖们也是和豆丁差不多的水准,不经过数百年的修炼磨砺,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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