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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鬼狼驿(2)

小说: 鱼馆幽话2      作者:瞌睡鱼游走

老曾见状忙赔笑道:“卓大人放心便是,小的这里虽是粗鄙,但各位有什么吩咐,相信也可办到。要酒有上好的马奶酒,要肉有现宰的肥羊羔,要歇息,大小厢房也有数十间,被褥炭炉一应俱全,包管各位称心如意。”说罢转眼看到龙涯和那女郎,于是又拱了拱手:“两位看样子是宋人,小的这里虽非宋土,倒也可作出宋土的菜肴,高粱浑酒也酿有一些。”这番言语,却又是地道的宋语,只是其中隐隐带有些蜀地口音。

龙涯正想夸他伶俐,蓦然心念一动,心想蜀地离此间何止千里,这人莫非也是宋人不成。本要开口相问,便听得那耶律不鲁大声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有好酒好肉只管做出来,管得我等便可,不相干的宋狗又何必去理会?”

龙涯听得那耶律不鲁这般无礼言语,心中颇为不快,若是平日早已发作起来,然而此间乃是辽国的驿站,若非形势所迫,也不必困在这里,倘若闹僵起来,自己一人来去自如,若是连累了同来的那位姑娘,倒是不妥。寻思之间一转头,见那女郎眼带几分感激,对自己微微一笑,一时间那一腔闲气也不知消散到了何地,索性便当作没听见先前的无理言语一般。

老曾见状只是赔笑,向龙涯告了一声失陪,又招呼小厮准备茶点招待两人,便亲自引了一干辽人向厅后去了。

这驿站依山而建,层层递升,前厅之后便是一长排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处院落,主要是驿站中人的住所和厨房、饭堂之类。饭堂颇宽,可容纳百余人用膳,却是原本的大雄宝殿改成。正中那尊大佛还在,只是早已斑驳了面上的金漆。饭堂后又是一长排石阶,上去之后又是一片院落,便是平日里安排过往商贾或使节亲随留宿的客房。大大小小也有三四十间,素墙灰瓦,也算古朴整洁。辽使的一干随从都被安置于此,自有小厮前来伺候。再后面又是一排石阶,石阶尽头是一所两层的“回”型四方阁楼,修得雕栏画栋,颇为精致,和下面的房舍不可同日而语。阁楼临渊而立,背后便是数十丈的山崖,而对面的几座山却如屏障一般围合。此地难以攀爬入侵,只有前面石阶一条道路,端的是安全无忧,乃是专为上宾所设。

阁楼内有一正方天井,正中一个井口般大小的圆形池子砌得甚是光滑润泽,池子里白气蒸腾,温汤动荡,却是一眼热泉,是以任凭天井处如何雪花纷飞,那池子方圆两丈之外都不见积雪。阁楼一楼东面进口是一处花厅,两侧各有一排通往楼上的木梯,南北两方各是一间不太宽敞的客房,而正对花厅的西面的那间乃是专门供客人洗浴用的浴场,面积足有那客房的四倍大小,内设浴房若干,各自封闭并配有青铜镶边的浴池,自有暗渠接引那热泉之水入池,衣架、浴巾、木勺、香炉、无患子等洗浴用具一应俱全。

而楼上四方回廊,则仅有四间上房,分居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无一不是兼带书房套间,宽阔舒适。东厢房在两个楼梯之间,是四间房中最为宽大的一间,南北两厢次之,位于浴场楼上的西厢最小,背悬崖而立,远离楼梯,且特意加设了三重暖帘,以防外界滋扰,却是专为女眷而设。

老曾将耶律不鲁、萧肃夫妇、卓国栋以及一名唤做茗香的侍女引上阁楼,依言开了四间上房。那萧夫人有病在身,忌讳许多,所以单独要了那间西厢,只着落那茗香侍奉,方便静养。萧肃很是体谅妻房,特意吩咐老曾再多加上两个炭炉取暖,而他的房间便是紧靠其右侧的南厢,方便照应。耶律不鲁选中最大的东厢。二楼只剩下北厢,那卓国栋也不挑剔,只顾在耶律不鲁和萧肃面前阿谀奉承。安排停当,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只等晚膳时分去饭堂用膳。老曾也抽空回到前厅接待正在用茶的龙涯二人。

龙涯正等他来,于是便开门见山的问道:“适才听你口音,似是出自蜀地,不知我可有猜错?”

老曾一愣,继而开口笑道:“客官猜得不错,小的祖籍川东,只是来此地讨生活,不知不觉已有好几年,没想到还是乡音未改。”

龙涯微微颔首:“既然你已在此地营营数载,想必甚是了解此间的天气,不知道这场雪明日是否会停,我等也好上路。”

那老曾哈哈大笑:“不瞒客官,这风雪自是有些门道,入冬至开春数月间便有数场之多,当地人都称之为‘半月愁’,顾名思义便是一旦开始不刮个十天半月的,也不会消停。客官想要明日上路,只怕是难以如愿。”

龙涯心想真如此言,恐怕不得不困在此地,天天对着那班辽人岂不气闷?继而转头看看身边的女郎,忽而放宽了心情。寻思大不了天天只对着这美貌姑娘,权当其他人是青菜萝卜便可。先前那女郎本一直未有言语,此刻却忽然对着他噗嗤一乐,眼中俱是促狭之意,便如亲耳听见他此刻心声一般。龙涯蓦地脸上一红,顿觉窘迫,于是干咳一声,转头对老曾问道:“适才你故意先行安顿那一干辽人,想必是没打算让我二人与之混住,不知是何安排?”

老曾忙赔笑道:“客官所言甚是,小的已然在前院安置了一间精舍给二位……”

“一间?”龙涯的表情就像是生生儿吞下一只鸡蛋,忽而听到那女郎篮子里的猫儿又是“咕”的一声发笑。那女郎面有嗔意,伸手在盖着猫儿的花布上拍了一记,抬头对老曾道:“曾先生误会了,我们要两间客房。”

老曾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见两位同行,就以为两位是……对不住,小的马上再开一间便是。”于是引了两人朝内堂而去。一路上龙涯只觉面如火烧,所幸那女郎一直走在身后,倒不至于让这般窘态又让她看了去,多少留点颜面。尴尬之余抬头观望,只见风雪茫茫中隐隐可见山顶阁楼灯光。

前院的客房虽是与杂役小厮混住,但也收拾得干净整齐,被褥帘帐俱新。那女郎的房间就在隔壁,老曾也殷勤的多加了一只火盆御寒,两人各自回房歇息,只待晚膳准备停当,饭堂钟响便前去用膳。

龙涯关上房门,心中稍定,将身朝床头一靠,正欲闭目养神,却听得隔壁的女郎在说话:“偏生你这小蹄子这般作怪,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大老远的去寻你。也不知道哪来这般好笑,我看早晚一天得撕了你的嘴……”云云,却是女儿家娇憨之言,想必是在嗔怪那头会发笑的猫儿。龙涯低笑一声,心想这姑娘倒是有趣,那猫儿的确有几分奇异,但到底也不通人言,这般言语调教,只怕与那对牛弹琴有异曲同工之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便听得外面“铛铛”数声,声沉而悠长飞,想来必是晚膳的钟声。龙涯方才觉得肚中饥饿,于是一翻身自床上跃将起来到了门边,刚一开门。就见那女郎正捧着自己那件大麾立在门前,面色温和:“官爷,你的大麾。”

龙涯心想这姑娘果真是不怕冷,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来归还,于是顺手接过抛在床头:“这一路上姑娘你官爷长官爷短,总觉着有些怪,既然大家还要一同在这里待上好些天,总应互通姓名,方不负这一场相识。在下姓龙单名一个涯字,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郎浅浅一笑:“小女子姓鱼,龙捕头叫我鱼姬便可。”

龙涯微微颔首,心想世上姓鱼的不多,再者以姬为名颇有点周武遗风,这姑娘的名儿倒是有些意思。忽而心念一动:“我记得只说过在京师刑部衙门当差,鱼姬姑娘如何知道我是捕头?”

鱼姬掩口一笑:“汴京第一名捕龙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鱼姬虽无多少见识,倒是也听过不少传闻轶事。何况同在京师,也许早有一面之缘也未可知。”

龙涯干笑两声,心想这般美貌的姑娘若是见过岂会全无印象,未曾料到这点虚名流传颇广,就连这闺中女儿也知晓,不免小有一点自得之意:“汗颜,汗颜……刚才听得钟响,想是开了晚膳,咱们也该去饭堂了。”

鱼姬点头称是,两人一同离了房舍前往饭堂。一路上虽风雪呼啸,但园中围墙颇高,倒不难行。虽说之前已有人清扫过园中积雪,但片刻又铺上厚厚一层,一脚下去便没过了脚背。两人进了饭堂寻了一副座头坐定,一旁早有小厮送上碗筷杯盏。龙涯不经意的回望来时路,只见雪地之上只有自己的一排脚印,而鱼姬走过之处只见裙角拖拽之痕,而无半个足印,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心想莫非这鱼姬姑娘还会那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不成?只是这许久来,也没觉得她是深藏不露的练家子。倘若真有那般能耐,只怕早已飞步入关,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自己一道困在此处……

2.胡汉相争

饭堂中已有二十余个辽人,驿站的小厮们一个个来回奔走传菜,忙得不亦乐乎,准备的多是辽人的菜肴,桌上整整齐齐码着的大铜壶里盛着热腾腾的马奶酒,散发着独有的气息。而大堂外门廊的避风之处还架起了一堆火,火苗旺盛活跳,火上架着一只肥美的全羊,不时有油脂啪嗒啪嗒滴入火堆,带起一阵膻气的肉香。

一个小厮正手持片刀,专拣那烤的恰到好处的肥美部位下刀,片下巴掌般大小的肉来置于桌上的大铜盘中,不多时,铜盘里已然垒成一座小山,油光闪亮,叫人垂涎。而火堆之上只剩一只羊骨架,很快便被移了去,又架上了一只肥羊。铜盘里的肉食也逐步分发到个人的桌上,桌上早配有磨得细细的香料碎,用以佐餐,只是耶律不鲁和萧肃未到,众随从也不敢先动手。

龙涯虽是宋人,但久历江湖四方闯荡,对于各地的风物饮食都曾有接触,对于肥美的羊肉倒是颇为喜欢。本打算也来上一份,却见鱼姬皱眉掩鼻,面有嫌恶之色,便寻思她定是不喜那羊膻味,既然同桌对食,总得顾及姑娘家的感受。于是强忍心痒打消了念头,只吩咐上一些寻常的菜品。两人同桌而食,对饮闲谈,也不觉拘束。

忽而听得脚步声响,耶律不鲁、萧肃和卓国栋一起前来。众随从忙起身见礼,方才各自坐定。那三人便围坐一桌,老曾手捧酒壶一旁侍候。周围的随从也开始吃喝闹酒,那巴掌大小的羊肉块也是徒手抓握,用各自随身的小刀切割,配上桌上的香料调味,徒手进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此时一小厮手提锦盒到了萧肃面前,老曾伸手揭开锦盒,却是些清淡的宋土菜肴,待到萧肃过目首肯,方才盖上盒盖,着落小厮送去阁楼,想来定是为那抱病在身的萧夫人准备。

龙涯心想这等琐碎之事也要亲自过目,可见那姓萧的鞑子虽凶残好杀,但对自己夫人倒是宠爱有加,倍加呵护。

那二十余个辽人亲随就着羊肉热酒送下些许现蒸的馍馍,约莫半个多时辰,吃饱喝足之后便起身向萧肃、耶律不鲁见礼,而后纷纷离席,鱼贯而出,半盏茶功夫又进来了二十名亲随。那原本杯盘狼藉的席面也早已被驿站的小厮们收拾停当,换上了干净的杯盏,那架在火上的烤羊也足了火候,被分割装盘呈上,辽人们自是大快朵颐,吃得淋漓尽致。

见得眼前的情形,龙涯心想这班契丹胡虏倒是行事小心,便是在本国的驿站里也是分批饮食,就算有人想在饮食里做手脚,也无法同时放倒所有人。目光停留之处,只见狼吞虎咽的饕餮之徒,随后低笑一声,取了桌上的高粱酒饮了一杯,抬头看看那堂中的佛像,对鱼姬轻声笑道:“若是佛祖见得这班鞑子在佛堂上烤羊大啖,呼喝闹酒,只怕非气得从那莲花座上跳将起来不可。”

鱼姬浅浅一笑,伸手携起酒壶斟满龙涯面前的空杯:“倘若世间真有佛祖,大概在其看来世事皆是不垢不净,纵然是如何荒唐之事,也不必过于执着,大可拈花一笑俱释然。”

龙涯笑道:“不想鱼姬姑娘还会打禅机。”

鱼姬咯咯笑道:“我哪里会打什么禅机,不过是胡乱说了一气,倒叫龙捕头笑话。”

就在此刻,忽然听得一声呵斥,却是那耶律不鲁跳将起来,神情甚是不悦。原来是把盏的老曾一时走神,将酒水斟得过满溢出,自桌面淌到了耶律不鲁的腿上。

老曾猛的回过神来,忙点头哈腰连连告罪,想是心神紧张,口齿有些不清。见得这般情状,耶律不鲁也不好再发作,只是责骂了老曾两句。一转头见龙涯神情欢愉且正看着这边,只道是这宋人幸灾乐祸。不由得迁怒于他,有心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人几分颜色,于是转身踱将过去,面带挑衅之色。龙涯见他过来心知其不安好心,不过他向来艺高胆大,倒也不把这孔武有力的辽人放在眼中,只是与鱼姬说笑。

耶律不鲁本想一上来便发作,哪知走到桌边见得鱼姬笑语嫣然眉目如画,便如眼前一亮,再也移不开眼去,倒把过来寻龙涯晦气之事忘了。心中寻思宋土女子果然个个俊秀,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居然也有如此艳遇,就算再被困上个一两月,也不觉无趣。思虑之间,那抓食过羊肉,油腻腻的右手已然毫不客气的朝鱼姬肩上搭去,口里笑道:“好个美貌小娘,且过来与我吃酒。”

眼看那只油手便要触到鱼姬肩头,旁边忽然伸了双筷子来夹住那只不规矩的禄山之爪,而后听得龙涯慢条斯理的言道:“耶律大人还是放尊重些好,免得脏了我这朋友身上的衫子。”

那耶律不鲁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岂会受这等闲气?奈何那双细细的筷子如铁夹一般紧紧叼住左腕,全然无法抽出手手来。这般狼狈自是怒火中烧,右肘一沉,已然飞快的撞向龙涯头部!

龙涯冷笑一声,只是将头一偏,左掌包住其右肘顺势一带,耶律不鲁庞大的身躯已然从桌上飞了过去,直扑上前方摆满菜肴酒器的一张桌子。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桌上的器物早被撞倒地上摔个粉碎,菜肴沾了耶律不鲁一脸一身,而桌子对面坐的那个辽使随从却目瞪口呆的呆坐当场,因为他手里握着的一大块烤羊肉,此刻正被横在桌面上的耶律不鲁叼在嘴里!

众人见状俱是一惊,虽觉滑稽,但也无人敢笑,厅堂里只见鱼姬笑的花枝乱颤,声如银铃。耶律不鲁从没试过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丢脸,一翻身自桌上跃将下来,气势汹汹要上前动武。龙涯只是将身一晃,离了桌边,一手撩起袍子下摆别在腰间,一手朝饭堂外的院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耶律不鲁自然经不住这般撩拨,大吼一声朝龙涯扑了过去,铁夹也似的双手早扣住龙涯双肩,一声发喊使出十足的力气要摔他个四脚朝天。哪里知道龙涯便如双脚在地上生了根似地,任他如何摇撼,均纹丝不动!耶律不鲁钢牙咬碎,只顾施展蛮力,不觉察龙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蓦然手里一轻,龙涯的身躯已然顺势拔地而起,自他头顶扑过,连带他双手关节也被反扳过头顶,顿时痛楚难当,慌忙撒手,一时间身躯晃荡,重心不稳。

龙涯已然双手着地,足尖在耶律不鲁腰后一顶,耶律不鲁顿时连扑带爬的朝前撞去,双脚在饭堂的门槛上一绊,庞大的身躯直摔进院里,在雪地上蹭出大片的空地来。这一摔看似简单,其实也有些门道,乃是一招借力打力的绝技。那耶律不鲁虽是孔武有力,却也只会寻常军中的格斗技,硬桥硬马倒是无所谓,遇上龙涯,也只有任凭摆布的份儿。这一跌早摔得他七荤八素,半天起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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