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盲山(5)
她们的手脚都被绳索绑在床板之上,手腕脚腕处一片血污,把粗糙的麻绳染得乌黑。头部被夹在两块木板中间固定,张大的嘴里填有木质的厚环,撑开上下颚,腮边凸显的肿胀痕迹表明下颚已是长时间脱臼,不断流淌的唾液冲刷着早已变色,带上血痕咬痕的木环。腰腹部位高高的隆起,和瘦削失色的脸庞极不相称,似乎是已有七八个月以上的身孕。即使是覆盖在一床床灰败肮脏的棉被下面,裸露的肩膀脖颈都表明棉被下的身体也都不着寸缕。
龙涯皱眉顺着那些空置的床板看去,只见床板所带麻绳都一样乌黑带血,尤其是床板的中下部的污痕更是深深侵入木纹,却是陈旧的血迹,块面之大,几乎沾染淋漓了整张床板,斑斑块块,触目惊心!被绑住的女人披头散发,满脸污痕,有些身形似乎也未完全长成,但这等非人的凌虐早已抹杀了她们应有的青春活力,要不是还在呼吸喘息,几乎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龙涯不敢去想象曾有多少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曾被这样屈辱的囚禁在这山洞之中,受尽非人的折磨和蹂躏。
燕北辰身躯微颤,快步奔走于床板之间,口里低唤女儿的名字,小心拨开覆盖在姑娘们脸上的杂乱发丝,仔细的端详那些可怜的姑娘们憔悴的面庞。然而待到看清,脸上的期盼之情便化作几分失落,而后又转向其他人,继续寻寻觅觅。从这头一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一直走回石阶旁,最后脸上尽是失望的神色。
这里的姑娘大多是十八九岁,即便是最小的一个,也应该有十五岁年纪,很明显,他那年方十三的幼女夜来并不在此处。一次次满怀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原本已然心乱如麻的燕北辰有些失控的在床板间踱步,不时拿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
龙涯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关心则乱,便是燕北辰也不例外。难怪起初见到他之时便是满面困乏,眼下发青,想来得知女儿失踪,跑遍江湖四处寻觅这两年已然教他心神俱疲。倘若再这般下去,只怕精神再难维系,崩溃只是迟早的事情。眼前这个焦虑、颓丧、有些神经质的父亲,哪里还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回燕刀?
“外面还有不少洞穴,说不定……”龙涯本想宽慰于他,却突然脸色一变,悄声喝道:“有人来了!”
4.万劫不复
燕北辰闻言一惊,果真听得一阵踢踢踏踏之声从石阶之上传来,自是将身一纵,贴近洞顶,龙涯也将跃身而起,双臂扣住洞顶,隐身在垂挂的钟乳石之间,屏息静气以待。
不多时,果然见得一个身材高大的半牛人走了进来,右手抓了一支长长的狼牙棒,另一手里提了只火油罐子,径自走到燕北辰藏身处下方的角落里,拍开泥封,将罐子里的火油缓缓倾入岩壁的石沿里,燃油充足,火焰自是高了起来,将整个洞穴烘得更热更亮。
随着这一亮,龙涯忽然发现下边床板上的姑娘们的原本呆滞的面容忽而变得扭曲起来,眼中尽是难言的恐惧,甚至随着半牛人的蹄声,身子微微耸动,似乎想要躲避,但四肢头颈俱被牢牢固定,自然是避无可避。
那半牛人口里哼着小调,摇摇晃晃的走到邻近的一张床板边,忽而嘿嘿怪笑两声,伸手揭去那姑娘身上的破棉被,露出一副赤裸的身体来。瘦削的身体上多处淤青伤痕,和单薄的身躯极不协调的是那高高隆起的圆滚滚的肚子,惨白的肚子上依稀可见突出呈青色的血管和横向分布的斑纹。两只废口袋也似的****瘫在胸膛上垂向两腋……只有经历多次生育,才会在青春年少的身体上造成这等不堪的现状。
龙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心里却开始明白这伙半牛人千方百计弄来这许多女孩子的用意。从进天盲山到现在,所见的只有雄性半牛人,而这里的女子,却是正常人的形态。很明显,这里恐怕是没有雌性的半牛人,之所以将这么多年轻女子掳掠来此,就是为了繁衍后代。说不得外面做杂役的妇人包括那木大娘在内,都是和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一样是被拐骗或强掳而来。待到有孕,便绑缚在床板之上囚禁此间,固定脖颈的木板是为了防止女孩子撞击后脑寻死,而填塞口里的木环,则是为了防止女孩子不堪其辱,咬舌自尽!清白人家的女儿无端受此恶劫,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此时,只听得那半牛人又是几声怪笑,咧开嘴,伸出肥大的,带着粘稠粘液的舌头,缓缓的舔过那女孩子惊恐交加的脸庞、脖颈、****……而后停留在女孩子隆起的腹部。
龙涯只觉得胃部一阵不适,心中如火如荼,手里的钢刀一紧,正想一刀结果这头下作的淫兽,就见得眼前黑影一闪,带起两道雪亮的刀光!
燕北辰的刀向来又快又狠,只听得“呲呲呲”数声,那半牛人壮实的脖子上已然裂开几道又细又长的口子,鲜血喷射而出,带起一片血雾!半牛人庞大的身躯朝着床板上的姑娘倒去,却在额头上吃了燕北辰一脚,倒飞出去撞上石阶旁边的岩壁,发出沉闷的一声“砰”。
燕北辰面带煞气,正想收刀回鞘,弯身拾起地上那张破棉被,盖住床板上那可怜的姑娘饱受凌虐,伤痕累累的身子,忽而心里咯噔一声,浮起几丝不祥的感觉,蓦然回头,只见那脖间伤口还在飙血的半牛人晃荡着异常壮实的身子居然又站了起来!以往他出手,通常只需要一刀而已,而今居然有人脖颈受了他四记回燕刀,急剧失血还能站得起来!
燕北辰没有时间惊诧,因为那半牛人手里那根硕大的狼牙棒已经挟着凌厉的风声,朝他的天灵盖砸了下来!燕北辰也不能退开,因为他的身后便是那张躺着女孩子的床板,倘若他闪开,那可怜的姑娘必定成为棒下亡魂!既然不能闪避退让,唯有双刀一架,将那重逾百斤的狼牙棒截住,刀棒相撞,燕北辰只觉得双臂发麻,双刀几乎脱手而去!
燕北辰的成名武器回燕刀以轻巧犀利见称,自是打造得短小精悍,而今骤然对上这等沉重粗蛮的狼牙棒,自是讨不了好处,加上那半牛人力大如牛,与之斗硬自是吃亏。燕北辰惊诧之余,反应甚是灵敏,刀身一斜,自狼牙棒下滑出,随即脚下弓步飞纵,连人带刀直撞入那半牛人怀中!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那半牛人身体庞大,难以灵活应对,狼牙棒还未收回,便觉得胸腹一凉,那袒露在外肌肉纠结的腹部已然在顷刻之间被燕北辰剜上了十余刀,立时肠穿肚烂,支离破碎,鲜血喷涌而出!
先前半牛人喉咙被袭,血往上冲,阻塞声门,是以无法发声,而今腹部重创,血往下走,蓦然喉头一清,剧痛之下正要张口呼救,忽而喉头一辣,却是一柄长刀自口中插入,刀锋飞旋,早卷得半牛人口中一片血肉模糊!
只见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过,半牛人的头颅已然飞旋而出,撞向岩壁,而后跌落于地,张大的嘴里甩出半条破抹布也似的肥大的舌头。而那无头的身体也轰然倒在地上,血水自腔子里汩汩的流出来,唯有那一双牛蹄也似的脚还在微微抽搐……
龙涯“啐”了一口,收刀还鞘,看看浑身浴血,面目激愤的燕北辰:“看来这些怪物不太容易死,把头砍下来比较稳当一些。”
燕北辰目光死死的盯住地上身首异处的半牛人,呆愣片刻便快步朝床板而去,手里的回燕刀灵活旋动,已然将床板上那姑娘手腕脚腕处的绳索切断揭下。不料那绳索长久以来勒在那姑娘的手腕脚腕上,早和手腕脚腕上被勒出的伤处血肉凝成一体,这般一扯,居然撕裂创口,又漫出血来!而那姑娘依旧是一动不动,眼神呆滞,除了适才在半牛人淫威之下表现出的本能的畏惧之外,似乎已然没有别的反应,更不觉疼痛,与行尸走肉无异。
燕北辰一呆,额头青筋爆出,面容更是扭曲,咬牙颤声道:“这些……畜生……”
龙涯默默无语,只是捡起地上的破棉被,盖在那姑娘赤裸的身躯之上:“我知道你想救这些女孩子,可是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何等长命,加上数量众多。而今只有你我二人,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多身怀六甲的弱女子全部带出这人间地狱。我猜那些怪物囚禁这些女孩子,也是为了传宗接代,一时半会也不会危害到她们的性命。而今之计唯有去外面多带人马来剿灭这些怪物,才可让她们安然离去。”
燕北辰虽知龙涯之言有理,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可能和这里的女孩子一样受这样非人的凌虐,只觉得五内如焚,一腔怨气无处可发,跳起身来对着地上的半牛人尸体一顿狂殴,就连那被龙涯斩下的头颅,也被他踩得双眼爆出,头骨塌陷。就在此时,龙涯却一把拉住发狂的燕北辰,低声道:“上面又有人下来了!”
燕北辰闻言,强收心神,见龙涯弯腰去搬那半牛人的尸体,也快步上前搭手,将尸体抬到居中的几张床板下面,由于远离岩壁的火光,是以不易被看出端倪来,随后一脚将那只残破的头颅踢到远处的角落里,地上只剩一地的血迹,混在原有的血迹污垢之中,倒也不大明显,而后两人各自跃上洞顶,隐身洞顶的钟乳石后静观其变。来人脚步比较轻,不是半牛人的蹄脚所能发出的声音,龙涯与燕北辰交换了一下眼色,便见得那石壁后的石阶上下来一个人,只见云鬓微乱,神情木然,正是木大娘。
木大娘手里抱着三匹麻布,径自走了下来,很明显,洞里熏人的臭味血腥味她早已见怪不怪,而满地的血腥也是视而不见,下了台阶,便左右张望,确认除了那十个被绑缚在床板之上的姑娘之外,并无其他人,便径直走到石壁角落里,将布匹斜靠在石壁上,而后转身上了石阶,不多时,便吃力的抱着一坛火油下来,放在角落里。如此往复多次,一共搬了四坛下来。木大娘解开泥封,将一个坛子里的火油倾在那几匹麻布之上,一一浸透,而后索性将布匹直接插在在剩下的三坛火油之中,而后自怀里摸出一张手帕,细心的搽干净手,而后走到那些姑娘的床板边,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木梳子,开始梳理姑娘们散乱的发丝。
虽然龙涯和燕北辰藏身洞顶,角度的关系无法看清楚木大娘的表情,但见她动作轻柔,甚是体贴。每每梳理好一个女孩子的头发,都不忘伸手自她们口中取出那木质的厚环,而后细心的用袖子搽干净女孩子的脸。
龙涯与燕北辰曾在路上见过木大娘以长钗刺死黑衣人的心狠手辣,对其眼前的举动更是大惑不解。只觉得这女人时而冷血,时候又这等细腻,委实弄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待到木大娘将那十个姑娘都收拾停当,方才站起身来,走回角落里,自油坛子里取出那早已浸满火油的布匹朝地上一抛,扯着布匹在洞内的床板间游走,将浸满火油的麻布缠绕在女孩子们身上,连带微微倾斜的床板和女孩子们身上的破棉被一起缠得严严实实!龙涯见得她这般行径,蓦然脸色一变,心想这妇人莫不是想活活烧死这些可怜的姑娘不成!
正在思虑之间,木大娘已然放下油布,弯腰抱起油坛,开始将坛子里剩余的火油倾向洞中各处,一时间刺鼻的火油味已然盖过了血腥味和臭味!眼见木大娘神情黯然的自怀里摸出火折子,龙涯自是无法再坐视,一个翻身落在地上,铁夹也似的手已然将木大娘拿火折子的右手牢牢扣住,厉声喝道:“好个毒妇人,当真是心狠手辣!”
燕北辰也跃身而下,力立在龙涯身后,怒目而视,手按腰间双刀。
木大娘乍然见得龙涯与燕北辰二人,自是吃了惊吓,下意识的张口惊呼,声音未出,已然被龙涯一把捂住了口,只发出几声沉闷的哼哼。而后只觉得右手手腕剧痛,早已捏不住那火折子,手一松,火折子便朝地上掉去,却被龙涯顺势一脚,踢到几步石阶之上,远离这便是火油血污的地面。
木大娘又惊又痛,哪里还站得稳,双脚一软,已然跌摔地,却见得两丈开外的床板下横着的半牛人的无头尸体,在片刻的惊悚之后,她的眼中蓦然带上几分近乎于疯狂的快意。
龙涯留心注意外面的动静,听得那些半牛人还在呼喝闹酒,方才松了口气,转眼见得她这般神色,心头却是一惊,而后将她提起来掐着她的咽喉抵在岩壁上靠定,而后低声喝道:“我有话问你,须得如实作答,倘若你敢高声,那怪物便是你的下场!”
木大娘的眼睛依旧是死死盯着那半牛人尸体所在的位置,表情却是欣喜若狂,口里喃喃道:“死了……死了……死的好……死得好……”对于龙涯的问话听而不闻,直到龙涯一连喝问几次之后,方才缓缓的抬起眼来,看看龙涯与燕北辰,而后点点头。
龙涯见其首肯,方才微微松开手,沉声道:“你究竟和这些女孩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想烧死她们!”
木大娘惨然一笑:“你觉得我是恨她们才打算让她们去死么?你们也看到了,在这个地狱一样的鬼地方,死是解脱,活着才是活受罪。”她目光森然发直,看的龙涯与燕北辰一阵恶寒,却叫人不得不相信。
木大娘的眼光直愣愣的落在龙涯脸上:“我见过你,在汴京的富贵客栈。”
龙涯点头道:“没错。我是一路跟着你来的。只是没想到和你狼狈为奸的居然是那样一群人不人,牛不牛的怪物。你这样泯灭天良,诱拐这许多无辜的女孩子来任由那些怪物糟践,究竟图的什么?”
“泯灭天良?哈哈”木大娘惨然一笑:“什么叫天良?你以为我当真愿意为那些畜生做那些污秽勾当,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也……”她说道此间,声音微颤,而后长长的吸了口气:“我只是投下饵食,愿者上钩。至少不会强掳杀伐,没有让一个姑娘死在路上,比之之前做着些事的人,也算是心慈手软。”
“逼不得已?”龙涯闻言冷笑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对紫色五石散上瘾,所以才为那些怪物做下这等恶事。别想否认,之前半路上你瘾头上来的时候,咱们可是全部看在眼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种要人命的紫色五石散就是你从这里带出去,转卖给那些喜好这一口的官家子弟,然后再拿卖五石散所得的钱来诱拐那些姑娘。”
木大娘也不否认此事,只是面带讥讽之色:“好个正义凛然的大侠。若是换成你每天被人掰开嘴硬灌五石散,足足灌足两个月。从此便离不开那害人的鬼东西,每隔三个时辰就浑身痒痛如万蚁蚀骨,却不知道那时候又是何等猪狗行径!”
龙涯闻言一惊,继而沉声问道:“究竟是谁这般待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早不记得了……”她面容悲愤,但嘴角却满是讥笑,仿佛说的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我只记得十三年前,我被人强掳来的时候,也和她们一样,不过十八岁而已。和我一起被运到这里来的姐妹有三十几个,但活着进到这人间炼狱的,却只有十来个,其他的都在运送途中,被活活闷死在木箱里了。这十三年来,这些女孩子遭过的罪,我全都遭过,只不过我命苦,到现在还活着。”
龙涯越听越惊,虽说先前也曾猜测过这木大娘也是被诱拐进山的女子之一,却不料听到她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着那等教人无比绝望的旧事,此刻心中却浮起几丝难言的悲恸恻然,原本按在木大娘咽喉的手却慢慢松了下来。
木大娘看看龙涯:“你这算可怜我还是什么?你要真可怜我,不如一把掐死我,也免了在这鬼地方继续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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