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央视老兵(6)
因为我们还要赶着去杭州采访,我也来不及再多了解什么了,就赶紧给家里人打电话,先给他们打打预防针,说昨天是怎么回事,起了点纠纷,但不是像媒体说的那样“大闹夜总会”,我是泼了酒,但是我没有动手打人,让他们千万别偏听偏信,也别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之后,我把手机关了,专心投入采访。
等到采访结束,第二天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我看到,几乎飞机上所有报纸都在报道这事,有些甚至于大半版都是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又采访当事人,又采访警察,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丑闻。那是2004年,要是搁在今天,加上微博等社交平台的掺和,可能更了不得。幸亏当时那些记者不知道我父母家的电话,要不然,二老恐怕不得安宁。
回到北京之后,很快台里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大概是因为当时我的名气也正在如日中天的状态,所以一出事,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那时媒体对这件事的报道力度和烈度很大,持续了两三个星期,天天都坚挺着在网站娱乐新闻的头条挂着,绝对不下来。当时我还在自嘲,人家歌星打榜几天就下来了,我持续“打榜”,热度不退。而且很多媒体还不罢休,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关于我的各种事也揪了出来,甚至把我女儿的照片都登出来了。
事情闹到这么大,台里也很重视。央视当时的台长赵化勇特意找我了解情况。央视的职工在外面出了事,实际上不光是你个人的事,还影响到整个电视台的声誉。在赵台办公室,我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说了一遍。当时事情已经出了一个星期左右,正炒得如火如荼,很多亲友都打电话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网上跟帖也很多,我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我很动感情地对台长说:“希望台里能够相信我。首先,我绝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其次,我好歹也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以我所受的教育而言,我不会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我所说的这些,全部都是事实。当时的确是事出有因,我觉得是在仗义执言。当然,我的举动是不好的,但是就这么件事,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捅给媒体,会被拿来大做文章?这个问题,我不敢妄自猜测。但是我请台里相信我,并且给予我支持,任何人找我,我都不会接受采访,对于此事我就此贴上封条,他们爱说成什么样就说成什么样,说破了天我也不回答。只要公安部门认为我水均益没有违法,那这件事就没问题。”我也很诚恳地跟赵台表达了我的反思,“作为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或者算是央视的形象代表,这对我而言是一个警钟,以后在外面无论吃饭、喝酒还是见朋友,我都应该更加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赵台当时表示很理解我,安慰我说:“现在有这么一种趋势,就是拿中央电视台说事,哪怕你在央视就是个普通的记者编辑,但凡有点什么事,都会上升到央视这个平台上来。感觉就是说,央视你是电视行业老大,有垄断地位,你应该是十全十美的,不应该有丝毫问题。只要央视的任何人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就会引发舆论风波,甚至添枝加叶,怎么恶劣怎么说,以此抹黑央视的形象,让老百姓觉得央视以大欺小,无恶不作,从而产生厌恶感。所以,台里的压力也很大,遇到事情也很为难,台里绝对信任你们,但作为主持人,你们在外面还是一定要注意自身形象。”
后来,很多人,包括以前新华社和《东方时空》时期的老领导老朋友也都打电话安慰我说:“小水,我们有数,你也别往心里去,但是以后啊,尽量别去那种地方,更别喝酒。”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这件事慢慢平息了。但今天想起来,我仍然有种郁闷和心痛的感觉。因为当时造成的负面影响确实很大,让很多人觉得,电视上看上去很正人君子的水均益,怎么是这么一个形象。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也觉得我无理取闹。现在,我想尽量客观地陈述一下这件事。我承认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确实有些激动,有些过激的行为。在后来的很多报道中,那个被我泼酒的小伙子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接受过任何采访。将近十年后的今天,我借这本书的出版,想跟那位不知姓名的小伙子说声对不起。我还想对他说,在当时的情况,我作为一个央视记者,一个所谓的“名人”,让他下不来台,他心里一定也很不好受,同时我也很感谢他,因为在当时的状态下,他三缄其口,没有给那把火再添柴火,火上浇油。
9年过去,如今我扪心自问,那段时期,的确是段轻狂岁月。和朋友一块喝多了的事儿,时有发生。有一次,我跟朱军、吕继宏等老乡在兰州家乡团聚,喝得酩酊大醉,大半夜我们三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吹牛。类似这样“放纵”自己的时刻,不出事就没事了,万一出了事,往往就是负面新闻。
因为,我不再是上小学时的儿童水均益,也不是上大学时被称为“自由战士”的水均益,也不是在新华社时跑到开罗闯人家军营的水均益,我现在是被称为“央视名记”的水均益。作为一个名人,我应该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甚至要换一种活法,要活在社会营造的所谓名人空间里,出行时应该尽量伪装自己,不要让别人认出来,或者让媒体捕捉到私生活。哪怕我只是带着老婆孩子逛商场,也可能会出来一条“水均益携陌生女子逛商场”的新闻。在当今这样一个资讯高度发达,网络真假难辨的时代,往往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足以掩盖所有事实。
实际上,这样的事,我最近就遇到过。我和我爱人去外地参加一个婚礼回来,在机场被“娱记”跟拍了。那天我们下了飞机,已经快晚上八点了,还没吃饭,正好机场停车库地下有个永和豆浆店,我们就在那儿吃了点东西。跟拍的记者不说我怎么艰苦朴素,倒是把这一路全程拍下来,然后起了个标题,“水均益携陌生女子现身首都机场”之类,说我最后返回到一个豪华别墅。我住的那地方哪里算什么豪华别墅啊,了不起就是个公寓楼,在北京的楼盘里属于非常普通的。但人嘴两张皮,他这么夸张,你也拿他没辙。
包括我大女儿拍了点艺术照,朋友间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然后就起了标题“水均益漂亮女儿曝光”,贴到网上去了。我看了以后是美滋滋的,我相信我女儿看到后也美滋滋的,但是没准网上跟帖就开始骂了。现在的言论环境,作为一个名人,面对的媒体并非都是客观、公正、善意的。我是搞新闻的,其实最明白这个道理,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才算新闻,所以明星做公益活动一般没人报道,但要是有一点丑闻、绯闻,哪怕是捕风捉影,立刻就传开了,拦都拦不住。
现在我爱人去商场啊,看电影啊,我都让她自己去,带孩子上医院,能去的时候我尽量去,但有时候我也觉得算了,还是让家里人陪着,因为保不定又被镜头对准了。我生了对双胞胎,网上又是一通沸沸扬扬。很多事啊,我觉得很无奈,其实我根本不算什么超级明星,充其量小有名气,但即便如此,都会有如此这般的关注。有时候我想,做一个普普通通、默默无闻的记者多好,远离名利的光环,没人认识,爱干吗干吗,在大街上喝醉了,像侯宝林相声里说的,让救护车来轧你也没人理你。但这就是一个悖论,选择了这种高曝光的职业,你就应该准备好,可能就要失去一些东西,付出一些代价。
有一年我回兰州老家探望老母亲。老人家说她想去看望一个小学同学。老太太身体不太好,腿脚也不太利索,我就给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兰州大学的同学,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弄辆车代步,这哥们儿就把他的一辆宝马轿车派来了。结果第二天,报纸上又登了张照片,写着“水均益宝马送母亲”。典型的标题党,娱乐至死啊!
他故意就说得这么模糊,也不解释,读者既可以理解为,水均益买了一辆宝马车送给母亲,也可以理解为,水均益用一辆宝马车送母亲去哪里了。我赶紧让家里人把那报纸藏起来,老太太眼睛还好使着呢,要让她看到,心里肯定七上八下的,会想很多。有些事,的确会影响到亲人朋友,无形中对他们造成伤害。我很害怕这种情况出现,所以只能认命,近年来一直奉行尽可能低调的原则,除了中央电视台的工作,有些张扬高调的事,我能躲就躲。
这些事,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的处世哲学。我逐渐觉得,除了必须承担的那部分,其他时间,我不愿意做一个经常在聚光灯下,被关注的人,我不愿意有关我的新闻,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经常出现在各种媒体上。如果你关注我,就去看我的栏目,看我的采访,如果不关注也好,各安其事。因为,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我觉得面对社会舆论,尤其是娱乐八卦的包围,所谓名人其实处在一个劣势,很多时候是有口难辩的。当然,我能理解社会、媒体对名人的关注,尤其是监督,所谓“出得了多大名,就挨得了多大骂”。头上有了光环,就应该有担当。说实话,有时候我还是享用着出名带来的“便利”。在今天的中国,资源紧张,竞争激烈,你是个名人,家人看病、孩子上学、托人办事,凡此种种,都会或多或少受到些关照。这种时候,你偷着乐还来不及呢,还能有抱怨?知足吧!
今天,如果我们把一位1984年的记者和一位2014年的记者放在两张画面里,两者的区别不是黑白电影和彩色电影的区别,他们更像敦煌壁画和3D的《阿凡达》。
从采访本到今天的多媒体、数字化、智能,以及蓝光盘、微信等等,传统意义上的传播几乎被新技术所颠覆。
今天的记者不再是个专业性很强的职业,新闻也仿佛回归了其真正的本原,回到了人民的手中,并开始在一些特定时刻展示出它真正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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