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6)
“你拉倒吧。”大哥冲了过来,“等你中了奖,我们兄弟在不在还不一定呢。”
二哥用眼斜乜我:“刘义?是吧……我不知道你怎么就把我妹妹给骗了。她年少不懂事,你应该懂吧?我们家这种条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这么水灵的妹妹,我当哥哥的怎么能忍心让她跟你受罪?你知道老三为了她,一下窑就是九年。你细皮嫩肉的,你知道什么叫煤窑吗?你知道大冷天只穿一条短裤下到几十米的地方挖煤是什么滋味吗?我他妈只干一天就受不了了。每次下井都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上来。每一天都是和老天爷在赌命呀。就算没被活埋,就算是活着上来了,将来也是一身的病。粉尘把老三的肺弄坏了。他上窑之后根本就干不了重活。你知道我们哥几个为了他,做了多少吗?你大嘴巴一抹,什么情呀爱呀的……日子是用来过的。你知道老四吗?他为了老三,给人帮工,从三米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现在还躺在家里,连院都住不起,只找了个江湖郎中把骨头对上了。那家伙还喝多了酒,硬将老四的手臂给接歪了。老四以后都不知道靠什么活。告诉你吧,实话说一一现在已经有人看上我们家孟芸了。只要过门就付二十万。而且孟芸过门后吃香的,喝辣的。你如果识相,你如果真的有你嘴上说的那么爱孟芸,你就赶紧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他似乎还觉不够,又说,“我们孟家四个男的,到现在没有一个能结婚。为什么?因为我们穷。我们四个挤在一个小房子里,哪会有女人嫁给我们这样的人?即使结婚了,将来孩子住哪?我们连自己都半死不活,怎么能养女人?老子吃苦吃够了。这么多年,哪一天不在拼命?可为什么我们还是这样穷呢?我们出苦力,我们不偷懒,可连老婆都娶不上。即使是菜场摆摊的女人,上来也问房子有多大,多少平方米。我们怎么回话?你说我们该怎么说?说有几十平方米的房子,四兄弟挤一间,还是说有一辆车,就是拉苦力的三轮车?有时候真不想活了。孟家不能在我们手里断了。再说,孟芸也该为我们做点什么了。你看看这些东西。你能给孟芸吗?孟芸跟你能有幸福吗?你一个月挣多少?我妹妹跟你这么久,你给她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吗?你为她做过什么?虽然孟芸没跟我说,但我能猜出来,就你一个小保安挣的那点钱,哪能够呀。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扭过头,看着孟芸,她的手里拿着一块毛巾,似乎要给三哥擦脸,可是却抖个不停。她的背影僵直地立在午后的阳光里。她的睫毛抖了两下,像是蝴蝶的战栗。
床头上放着一套打开的金饰品,那一整套,用眼睛一扫,起码得是一百克以上。金光闪闪,即使在这种没有阳光的病房里,也能看出它的贵重,它的俗不可耐。还有各种滋补品。而大哥和二哥,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我说:“孟芸,你真的不要跟我了吗?你难道真的为了钱一一我如果没有房子、车子、票子,你就不跟我了吗?”
孟芸还是没有言语。她似乎听不见我说什么。她的头似乎用力地点了一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呀,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保安,为了生存每一天都在想着往上爬。我有什么资本给我所爱的女人一个窝。我甚至都忘了我真正的身份。只记得,那天,那么冷。盛夏,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冷气。
如坠冰窖。
钱!这么多年,我一直跟它作战。可终究是,它赢了。
我最喜欢的女人,我一直想要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竟然为了它不要我了。
那张彩票在我的胸口发热,似乎告诉我要清醒一些:女人,哪里都有,她们都是一样的。
我说:“孟芸,其实我一一”
大哥一巴掌抡了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磨叽!老张家的人都快来了,让他看到成何体统!万一他们不要孟芸了可怎么办?怎么办?你要得起吗?你这个……这个……”他一时间找不到好的形容词。
我被大哥打得无还手之力,嘴角一片酥麻。
我被他们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来。整个过程,孟芸一句话没说。她侧过头,细心地为三哥擦着脸,有条不紊,神色安然,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女人绝起情来,还真是可怕。我真是看走眼了,看栽了。
我拍拍手,笑了笑。哪怕孟芸上来拦她哥哥一把,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明白,我有能力给她想要的一切。她竟然看着我挨打!血从我的鼻子里流出来,落在衬衫上,一滴一滴,像是盛开的梅花。她竟然没看见!是呀,她转过身子,一直没有看我,她怎么能看得见?可是她应该听到呀,皮肉接触拳头的声音,那么振聋发聩,她难道聋了吗?哪怕她回过头,露一个不忍的表情,我也会想尽办法让她相信我的身份。可是她……孟芸,我想说我很爱你,可事已至此,连我都感觉爱情是如此虚伪。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纯粹的爱情,男女在一起只是为了繁衍后代。既然如此,找一个安乐窝不失为明智之举。我想起身动一下,肋下却钻心般地痛。背靠着水泥墙,艰难地爬起。大哥二哥一直在对我怒目而视。三哥脸色潮红,似乎一口气憋在那里吐不出来。不得不承认,经常干粗活的人就是有力气。
大哥冲我挥挥拳头:“识相的快滚!”他冲二哥递了一个脸色,二哥架起我就跑,一直把我拉出门外。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身上的煤味。
有些不甘心,有些无可奈何。病房里静悄悄的,我在走廊听着,没有人说话。突然三哥大吼道:“你们都给我滚!”
我蹲在医院入口处,像是刚刚上访完的弱势群体一一精神不济,两眼呆滞,麻木地盯着过往的行人。
一辆奔驰驶进了医院。一个一条腿跛了的中年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肚子高高隆起,头发像钢丝一样根根立起,一看就打了摩丝。不像《上海滩》里的周润发,倒像一只急于过冬觅食的刺猬。他四下望了一眼,似乎很开心。一身的意大利名牌的GUCCI休闲服。一挥手,一道金光闪过。每个手指都戴了一个十五克以上的金戒指。这么有品位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像地摊货一样可笑。他一跛一跛走进了医院。我靠在树上,静静地等着,每一分钟都是如此难捱。他们会怎么谈?孟芸会同意吗?我还在天真地想。不知过了多久,我眼看着他又走了出来。他摇头笑笑,似乎很满意,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奔驰带着一股烟,消失在医院的入口处。我还木然地站着,总是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一场梦。只是肋下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提醒我,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刘义被一个女人甩了。
12迟来的彩票
李书洁的快递终于到了一一一张五百万元的彩票,就在上一期。可此刻它对我却是嘲讽。我要它有用吗?我能用它买到爱人吗?我怕她生气,想出这么恶心的点子。天知道,我为这期的中国福利彩票做了多少贡献。它轻轻薄薄,却能承载一个普通人所有的梦想。房子、车子、票子……有了它,丑可以变美,美可以变丑;淑女可以变成娼妇;勇士可以变成走狗;它颠倒众生,它看着众生为它厮杀。莎大叔真是有先见之明。
可它现在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了。我有那么一刻想把它撕了。
“刘总,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吗。既要在这个镇方圆百里的彩票中心买的,还得要不少于五百万。可真累死我了。你回来一定得给我涨工资--”
说情说爱真是麻烦,不但麻烦还罗嗦。还是李书洁好,明码实价。至少我心里有底一一不付出真情就不用怕受伤害。
比如,和她喝一杯酒要多少钱,让她帮忙搞定一个方案要多少钱,让她帮忙遛狗要多少……
“钱是王八蛋!”我大骂道。
我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变态。总是想证明自己手里的宝贝到底是不是最好。为了证明,我不惜用一切毁灭性的实验。可惜,人性往往是最受不住考验的。我特别喜欢看那些知道我真实身份后的人的表情。所以我曾经穿着睡衣逛珠宝店,所以我曾经骑自行车去买楼,所以我曾经……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只爱我本身的女人。我的要求过分吗?
现在想起来是挺过分的。有一个女人,不在乎车子、房子和票子,死心塌地要跟我在一起,只是面对亲情的时候她退却了。也许是我太贪心了。现在回想一下,如果孟芸抛下病重得要死的三哥,死心塌地跟我。这样的女人,我敢要吗?可我那时真晕了头。我已经很久没被人打了。我早在若干年前就发过誓,这辈子只许我打别人,再不许别人动我一个指头。
那天,我取完彩票回来,就冲着医院的大楼傻笑,真像个傻子一样,边笑边骂:“钱是王八蛋!钱是王八蛋!钱是王八蛋!!”
孟芸冲了出来,说:“刘义,我告诉你吧。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我怎么可能爱上你呢?像你这种男人街上一抓一大把。跟着你一点前途都没有。我早就知道。如果不是你长得还说得过去,我看都懒得看你。你现在明白我是什么人了吧。为我这种女人伤心值得吗?如果你是个正常人,那就好好活着,功成名就,到时候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我拉住她的胳膊:“我错了,孟芸。我不想骗你。给我点时间吧。我中了五百万的彩票,真的,就在刚刚。咱们一起兑奖吧。相信我。”
也许是我之前的笑太疯狂了。孟芸挣脱了我:“刘义,你别这样。你越这样我心里越难受。你已经清楚了我的为人。放我走吧。对了,这个给你。”
她的手里有十元钱,上面的折痕清晰。
她竟然给我这个!我愣愣地看着十元钱,她不会想让我买个盒饭吃完好上路吧?
“对。刘义,那时候我真太傻了,连个纸戒指都当宝贝一样收着,藏着。现在还给你。只要我嫁过去,要什么样的戒指没有?白金的,黄金的,钻石的。老张家是开煤矿的,有的是钱。对了,昨天你交的五千元药费,我现在就还给你。从此咱们两清了。离开这里,我不会再认识你,你也不要再记得我。咱们相遇本来就是错误的。如果我们真在一起,会是怎样?我还继续当我的前台接待,你还继续当你的小保安。生下的孩子呢?也和我们一样的命运。长大了不是当前台接待就是当保安。还好,咱们两个的样貌都不差,各自找一个条件好一点的绰绰有余。刘义,再见了。”
她的指尖微凉,但却没有我的心凉,一根根地从我的手中抽离。我麻木地任由她的手一点一点消失。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即使她曾经爱过我,也是因为我还说得过去的相貌,也许还包括有趣。一年多,三百多个日夜,我孤注一掷地追求她……为了她,我将所有的东西抛下,这就是我换来的结果?
我行尸走肉般走在绿阴遍地的马路上。斑驳的树阴让阳光点点滴滴地洒在我的脸上身上。她还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她还是爱钱的。当巨大的诱惑摆在她的面前时,她还是没有承受得住。也许三哥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即使我以一个保安的身份跟她结婚,她还能爱我多久?当她看到同事的姐妹们住着大房子,开着跑车时,她一定会后悔死的。她不是不爱钱,而是没有受过诱惑。当真金白银摆在她的面前时,她还是丢掉我。难道我刘义是垃圾吗?
我曾经发过誓,如果孟芸真的只爱我,我是真的要和她一生一世的。就在一天前,她还抱着我,说只要找到工作,就安定下来,照顾三哥,结婚,生子,一辈子。
我将两张彩票折在一起,给李书洁快递了回去。本来我是想先给孟芸一个希望,然后等那张真正五百万的彩票到手,再偷偷换下来。她为什么这点时间都不给我。
我在电话里说:“这两张是你的年终奖。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
李书洁在那边一定用手缠着电话线笑,她说:“刘总,难得您这样大方。”
“我对你不够大方吗?”
李书洁叹了口气:“你们有钱人脾气真是怪。你知道弄这样一张彩票,你账面上损失多少钱吗?既然你不在乎,我就笑纳了。刘总,跟着你这样的老板真好。我都有些想你了。公司里的一大摊子事还等您呢。您老人家何时摆驾回宫呀?”
我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是已经授权给你了吗。”
“女人很不禁老的。天天那么多事情,我都烦死了。我也需要恋爱呀。我已经快三十了,再不嫁就成豆腐渣了。”
我大笑:“我是专门造豆腐渣工程的。你还是别嫁了一一哪个男人上辈子做损了,罚他娶你?”
她亦大笑:“刘总还是这样幽默。”
“你也是。”我说道。
我们笑够了,挂上了电话。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谁值得我信任,那么只有李书洁。我不爱她。我们就像是树和藤的关系。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的最佳拍档。虽然她的职务只是总裁助理,但她可以做我这个总裁的主。
13返回
口袋里有孟芸给我的五千元,正好可以买火车票回去。之所以没买飞机票,是因为我现在的心情不好,我不希望那么快回去。我要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麻木一些,这样心就不会痛了。
我看到路边有乞丐,头也不回地丢下一百元就走。我也不知道散了多少财。身后聚了二十多个乞丐,长长的一溜仿佛我是即将上朝的皇帝。他们跟在我身后,像狗一样。我只留下够买车票的钱,剩下的往空中一扔。飘飘洒洒,像是一场夏雪。他们争先恐后地抢着从空中飘落的票子。看,这就是人性,最不禁考验的人性。我是个混蛋:明明知道人性靠不住,还是愿意一遍一遍地考验着,仿佛我就是上帝,我就是神。
买了车票,想着来时孟芸坐在我的身边,小鸟依人。回去的时候,我却形单影只。都是我自找的。将头靠在车厢的硬座上,感觉冰凉透骨。我在想,孟芸现在在干什么?陪着那个什么老张家的小三子试婚纱?
早在松江市,她就相中了一款婚纱。我马上让李书洁订下来。那款婚纱一直摆在那里,每当我和孟芸经过时,她就和我站在那里看一会儿。现在,我不知道回去后,这套婚纱给谁。也给李书洁吧。她也是寂寞的,她早晚会嫁人的。
还有,孟芸喜欢一款笔记本电脑。她说,可以没有电视,可以没有冰箱,可以没有整体橱柜,但一定要有笔记本电脑。她说,只要有了它,就可以学很多东西,然后挣很多钱,让我过上好日子。她还说,家里一定要有我。只要她一回家,就看到我在等她。她还说,只要她回家,我就不许玩电脑,要看着她。看着她洗衣服,做饭……然后,
一口口地看我把她做的东西都吃完,一点都不许剩。还有,她还喜欢一个婴儿车。她说,等以后有了孩子,让他(她)睡在车里,阳光好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推着车子,出去吹吹风……
现在,我独自靠在硬硬的车座上,想起了一切。我特别有一种冲动,我想下车。我想回到孟芸身边。我想告诉她,就算她爱钱也好,我也要和她在一起。我把所有的钱都给她,我想跪在她的脚下,我想告诉她,我宁可死也要跟她在一起。可我一一只是愣愣地望着天空。我在想,世上还有没有不爱钱财的女子。站台响起了播音员甜润的声音:列车即将启动,请没有检票的同志及时检票。
我还愣愣地望着天空,腿像铅一样沉重。即使用这种办法追回孟芸,那她还是当初那个非我不嫁的孟芸吗?那她和李书洁她们有什么区别?那我刘义,岂不是输得一无所有?就剩下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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