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日 十四夜(2)
“我听人说你在神经内科查房时的事迹了,病人家属告到医务处了,你就管不住自己嘴啊?”两个星期前,我跟着神经内科教授下午查特需病房,一个银行高管脑中风恢复中,传说贪了好几纸箱子现金,等中风恢复到一定程度后就去交待问题。查房时,他老婆、女儿都在,在一边恭敬地旁听,教授指着他女儿问,你知道她是谁吗?高管摇头。教授指着他老婆问,你知道她是谁吗?高管摇头。我从白大衣口袋里掏出十块人民币,在他眼前一晃,问,你知道这是谁吗?高管眼睛晶晶亮,说,十块钱,但是不是我拿的。
“我求知欲强啊。再说了,家属有什么好告的?我有创意性地检查病人病情恢复程度,有什么错?”
“你和你女友还在一起吗?”
“分了一年多了。”
“这样最好。”
“怎么了?”
“没怎么。”
“怎么了?”
“你前女友太活跃的,不再是你女友也挺好的。”
“到底怎么了?”
“前几个月,在长城饭店开国际学术会议,我也去了,她是主持,认识了一个五十多岁美国教授,第一天就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不仅她饭店同屋的人知道,大家都知道。中方会议主席非常生气,上届会议,这个美国老教授就骗走了一个中国女生。中方会议主席还让她女儿和你前女友谈了次话,估计没什么作用。我还以为她还是你女友,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和你说,现在既然不是你女友了,你知道也无妨。”
烟抽完了,麻醉师姐又回手术室,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几乎连续站了十三个小时,觉得累极了,挣扎回宿舍,没力气吃东西,倒头就睡了。
次日,早上没课,也没排手术,我被东边窗户的太阳烤醒,从前一天晚上八点到第二天九点,我整整睡了十三个小时。我想了想,抑制住好奇心,没有联系我女友,我能想象她会说什么,她一定有她的说法,一定解释得似通非通。我也没权力问,我也不想我的世界更加混沌不清,我反复告诉自己,所谓事实真相和我没关系,无论真相如何,都可以理解。
我头发晕,觉得晦气,身上发黏,我想洗个热水澡。水房没热水,胡大爷说:“你起晚了,天儿太热了,热水都被其他臭小子早上冲澡用光了,我正在烧新的。”我说:“我去楼下澡堂子。”胡大爷说:“别去了,这几天使的人太多,不知道哪块儿坏了,冷水和热水都出不来。不能去晚上常去的医院厕所去洗,大白天,太容易被人撞见。”我想了想,到东单路口打了个面的,去柳青在燕莎的公寓,她那里,二十四小时热水。
柳青的公寓大堂冷气很足,我脑子稍稍清爽了一点。我来的次数不多,钥匙用得非常笨拙。我推开门,阳光刺眼,大捆大捆地从落地窗投射到客厅里。客厅里,除了躺了三个随形皮沙发,还有柳青。柳青一丝不挂,身体很白,很卷曲,很柔软,眼睛微微闭合,身上除了盖了北京盛夏十点多的阳光,还盖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白种裸体男人。那个男人也很白,毛发在阳光下是金色的。生殖器又软又弯,仿佛奥之光超市卖的整根蒜肠,搭在柳青的两臀之间,远远看,仿佛柳青身体的尾巴。
我把房门钥匙扔在地板上,我反手关上门,我跑下楼梯,跑出公寓,我把摩托罗拉汉显呼机扔进亮马河。
想着过去的这三天,我坐在东单三条,坐在北京1997年夏天最热的一个夜晚,我感觉寒冷。
晚上十一点多,小红抱着大本的医书和水杯进来,穿的是那条着名的印花连裤袜,黑底,网眼,暗红牡丹花,上面套那件着名的长衬衫,丝质,豹子皮纹,里面的皮肉骨相隐约可见。还是香的,浓香。
我点了一下头,没张口问,怎么没在小白有空调的饭店房间看书,跑到这儿出汗。
小红在我正前面的位子停下,把医书和水杯放在桌子上,坐下去之前,转身打量我,问:“怎么了?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脸色这么难看,怪可怜的。”
“没事儿。只是挺烦的。你怎么没和小白在饭店呆着?天儿这么热。”
“他一直狂睡,我想自己看看书。你是不是写了个关于联网打游戏的文章,要以两个人的名义发表?”
“是啊,写了一个叫《构架个人游戏网络》的文章。《大众软件》定了下期发表,编辑说这篇是说这事儿的第一篇,署了我和小白的名字,毕竟好些网络设置和游戏试玩是我和小白一起搞的。”
“小白这几天,天天去报摊去看新的一期《大众软件》来没来,我说不到日子,他说杂志通常提前标定出版日期一个星期上市。”
“到时候杂志社会寄三本,不用自己掏钱买。”
“他乐意,你知道他,谁拦得住?”
小红转过身去,把头发用皮筋扎成马尾辫子,一手摸着辫子,辫子真黑,一手翻面前的书,英文的《Board考试习题内科卷》。
没过五分钟,小红转过身来,说:“不对,你有事儿。我心疼,我一个字也读不下去,咱们出去聊天。”
小红在前,我在后,走到四楼的东侧,我们一句话不说,楼道里一片漆黑,所有实验室的门都锁着,所有的灯都熄着,楼外微弱的天光和灯光仅仅隐约沾染楼道拐角,我看不见小红的脸。我们走近靠中间的一扇门,门的左边是个巨大的冰箱,冰箱门上了链子锁;右边是个巨大的杂物架子,摆满大小不一的玻璃皿,里面盛着各种人体器官的病理标本,长期没人挪动,所有的玻璃皿顶盖上都沉积了半厘米的灰尘,里面的福尔马林液黄绿混浊。
我手一动,小红的人就在我怀里了,她人在不停地抖:“我冷。”
我抱紧小红,我的脸摩擦着她头顶的发根,我的嘴唇在她的耳边:“没事儿。一切都会好的。”她人还是在不停地抖。
“什么都不会好的,开头就不对,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好的。”
我双手****小红脑后的头发,托起小红的脸,仿佛沙漠里,没有月亮的夜晚,捧起一皮囊满满的泉水,黑色的头发是从水囊里渗出的淋漓的水珠串。我的嘴唇是我另一双小手,它们拧开水囊的开口,我亲吻小红的嘴,它们在舀吸里面的泉水,我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眼睛。这阵子吃咸了吧?这水永远喝不到,这水永远喝不够,这水永远喝不干。小红渐渐柔软,渐渐变得流动,她挣开我的怀抱,长长叹了一口气,蹲下去,流淌下去,拉开我的裤链,扯掉绑头发的皮筋。我的双手在小红的头顶,上下抚摸小红的头发,这是我抚摸过的最滑润的事物,如果我肱二头肌不使力气,我的双手不可能滞留,会顺着小红的头发一直滑落到重力作用的尽头。我的鼻子埋在小红的头发里,这是我闻到过的最让我肿胀的味道,我的双手合成一顶帐篷,遮挡住传来的阵阵老鼠饲料和福尔马林液的味道,我的鼻尖在帐篷里沿着小红的发际慢慢前进,再慢慢退回。我愿意和魔鬼交换,如果能永远记住这种滑润的触觉,我愿意忘记所有八年学到的医学和生物学和化学和数学和物理学,如果能永远记住这种让我肿胀的味道,我愿意忘记所有少年时候记住的唐诗和宋词和英文小说。让我是一瓶北冰洋汽水吧,我的阳具是吸管。我的水她喝得到吗?喝得够吗?喝得干吗?我被吸空的一瞬间,小红连续咽了三口。我在颤抖中想扶小红起来,小红摇头,泪水流下来,说,“让我多嘬一会儿”。这一句“让我多嘬一会儿”让我彻底崩溃,上帝啊,你****,你混蛋,你牛逼。
“如果让你选,你嫁给谁?”过了许久,我问。
“现在问?”
“嗯。”
“想听真话?”
“嗯。”
“小白。我还是想要真实、长期、稳定的生活。”
“我去和小白说,我泡了你,有种,捅了我。”
“是我泡了你,我去和他说,我出问题了。”
天亮之后,我回了趟家,向我哥借了五百块钱,我从来没向他借过这么多钱,我哥没问我干什么,点给我五张红色的一百元。我说,最近别去干面胡同了。我哥说,好,他本来就没想去那间房。
我去澳之光超市买了两箱方便面,一箱康师傅红烧牛肉口味的,一箱日清海鲜口味的,一箱好丽友派,两打红皮鸡蛋,两打避孕套,两打脐橙,一箱娃哈哈矿泉水,两箱燕京啤酒,一箱红星小二锅头。我叫了一辆面的,把所有这些都送到干面胡同,小山一样,堆了小半间屋子。
在之后的两周里,我和小红在所有能空出来的时间里,都泡在这间干面胡同的北房里。我记了数,一共十四夜。屋子里的大床仿佛一个巨大的鱼缸,我们脱光了所有的衣裳。我们饿的时候,吃澳之光买来的给养;不饿的时候,彼此吸食。给养的小山慢慢变成平原,小红说,方便面真好,让不会做饭的人饿不死,让我就着你喝二锅头吧?小红说,二锅头真好,让我们像气球一样飘起来。我们困的时候,彼此覆盖;不困的时候,彼此嗅触。我想努力记住小红所有孔洞的风的味道和每一寸肌体的弹性。我说,我体力太差,做不到一夜七次,小红说,我宁可要你的一次,一次一夜,一次一生,一次一世。小红在高潮后睡去,不管白天或者黑夜,每次醒来,脸上都是眼泪,她说她又梦见高潮,到了的时候在梦里大哭。醒来后,小红手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抓住我的阳具,仿佛它是她轿车的换档杆、帆船的桅杆、救生的圆木、她最后一根稻草。小红说,我不抓着它,它明天就消失了。小红把它全部吞下,仿佛永远不会再吐出来,她黑长的头发荡漾在我的胸前和小腹,我的身体沉在深黑的湖底,我的双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荡起双桨。我想丢下我自己,我想溶化在她的身体里。我们如果溶化成一体,世界就美好了,就没有对错、美丑、善恶之分了,就不需要理智和知识和明天了。
我上辈子一定被小红杀死过,我上上辈子一定和小红一起被煮成肉酱,我的阳具是把匕首,那你就捅吧,彻底捅死她,我的阳具是只小鸟,那你就飞吧,消失在小红的密林里。最高的时候,床上火光冲天,我在唯一的一扇窗户里看到大星陨落,我跑到水龙头飞快接了一脸盆凉水,全部浇在我两腿之间,阵阵水雾腾空而起。我下体透凉,生殖器全部缩进腹腔,它临死前丑陋而绝望地看了我一眼,我冲着床上的冲天火光喊:我最牛的牛逼给了你,这样的牛逼从此绝了!
喜欢《阴差阳错的爱情:北京,北京》吗?喜欢冯唐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