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丛茂回到家里没有看到父亲。他上楼换了一件衣服,去酒店为外国专家送行。在酒席上,他说了些大话。形式主义是这种场合不可少的,因为大家都习惯了这种作风。如果要以现实为标准,那么酒宴会变成法庭辩论。他向专家承诺只要高兴到美国,钱就会到他们的账户上。
马本把这几位专家喝得飘了起来。这里的酒精浓度超标准让他有点头晕,他让马本陪她们,自己去了洗手间。在走廊里他有些神智不清,一不小心推开了情侣的包房。两个人正在亲吻,房间里的女人突然大叫一声,丛茂的神经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打了一个哆嗦。双方争执起来。这对男女他在电视上见过,都是影视界的明星。在电视上逢场作戏,到生活中还要保持亲密无间。男明星觉得没有必要和一个醉鬼见识,有失自己的身份。他对过来的酒店服务员说:“你们怎么跟我说的,不让这些苍蝇(记者)进来。”他看了一眼丛茂,就觉得他很不顺眼。
“看什么看?还不走?”
丛茂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听到他这样说,他借着酒劲开始胡言乱语,他搓了一下脸说:“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不就拍了几部电影吗?是不是打算拍三级片啊?在这里练习一下。”
那个穿着很裸露的女人,像被强奸完一样头发零乱。她挺着硕大的胸部叫骂道:“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我们是影帝、影后。”
丛茂冷笑一下说:“你们是皇帝跟我也没有关系。你们明星和普通人不一样,你们有那么多的优越权利,尽点义务也是应该的。用你们的人身和名誉搞出点笑料,娱乐一下大众也未尝不可吗?”
这话把影帝气得差点坐在地上,影后也后退几步。服务员怕出什么乱子,很客气地对他说:“先生,您这边请。”那个不要脸的影后拿起电话大呼小叫的,比狗叫得还难听,男的想动手又怕自己吃亏。丛茂看到他们还很嚣张,他告诉服务员几句话就走了。服务员心里想着,这一下可以扬眉吐气了。
服务员大步走到他们面前说:“今天你们干什么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你们无理取闹想制造点绯闻出来。你们不就是告诉大家,你们还没有死,还活着吗?”
两人差点没气死!丛茂走到走廊的尽头。房间主管领导带着保安冲上来。这个领导不是别人,正是被陈慧美奚落的孙经理。孙经理和保安队长打了个招呼,让他处理一下那边的事情。他把丛茂请到办公室。
办公室的对面就是80813客房,丛茂看到80813客房心突然跳得很快。孙经理好像在掩饰着什么,急忙把他推了进来。孙经理很客气地招待他。房间里并不太大,丛茂想应该是个临时办公室。孙经理还是原来的样子,不管多么热的天气,他都会打着领带上班。他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还是很有精神。
“孙经理你连辞职报告都没有写就离开了?我让马本找过你,也没有等到你的答复。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吧?”丛茂问。孙经理避开话题说:“听说,高兴的事办得很顺利。”听到他关心的话,丛茂心里舒服多了,刚才的气全消了。80813房间里的人比他舒服多了。陈慧美和张霸在床上快活着哪!
如果不是酒店的房间质量好,他会把房子摇塌了!她穿上内衣回头又亲吻他一下,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她咣当一声把房门关上,这让孙经理惊了一下。孙经理拉开抽屉又慢慢地关上,他这样反复无常好几次。丛茂欣赏着他房间里的画和摆设,看到孙经理心神不安的样子,他关心地问:“孙经理,你有什么事情就对我说,你儿子的工作我已经安排好了。等我忙完这件事我会做安排的,你也要回来帮我。”
孙经理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丛茂看了一眼信封说:“孙经理,我们之间不会有种交易吧?”他看到孙经理很为难的样子就收下了。丛茂回到家里还在想着孙经理给他的钱。他把信封夹在一本书里。能把高兴的事情办成,他心里高兴得很。他坐在阳台上,外边的风有些凉,今天的夜空格外透明。在这个污染严重的城市里,难得有这样的清透夜晚。
丛梦晨这几天一直没有机会和丛茂说上话,母亲不停地在她身边说着,李大专又在她的身边闹着,她的心情很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知道丛茂在躲着她。他想让她把对他的爱转移给李大专。可是爱情能转移吗?她问自己也想问问他。
“大哥,如果有一个女孩为你付出生命,你会真心地说声我爱你吗?”丛茂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面对她憔悴的脸又心软了。“你怎么了?总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生活中有那么多假设和如果吗?喜欢谁是你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能剥夺的。我希望你对我别有什么幻想,我有很多缺点都隐藏在我的身后,你是看不到的。”她心里已经彻底失望了!他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她回到房间里,听着午夜的广播,想在那里找到一点安慰自己心灵的方法。直播间里。张海龙和导播打个手势,今天他替一个男播音员和温静主持节目。好久没有主持节目了!拿起耳机他开始回味他们的历史。音乐在他们的耳边回荡,他已经想好了!过几天就离开这座城市。
他们开始今夜的话题——分手。“分手是每个相爱的人不想要的。”他停顿了一下,这不是废话吗?他放下稿件,都怪自己答应别人做今天的节目。温静看看他,他放下稿件坐到后边去。温静只好一个人主持了!“我当初的几年里对待自己的丈夫怎么样,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我喜欢和他小吵小闹,喜欢他忍让我的无理要求。如果真的分手我只能独守空房暗自流泪。今夜我不想入睡,我怕黎明到来,我害怕离开他。如果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我不想要美好的重逢。我喜欢和他磕磕碰碰的生活,喜欢平平淡淡的日子。不加任何浮躁的东西,不加任何修饰的语言。听到分手我茫然不知所措,我只觉得心中万分凄凉。我难过的是我惟一爱过的人不能理解我的苦衷。没有人告诉我分手的原因是什么?惜别的眼泪,失望的叹息。我只求他能原谅我。”
张海龙放下耳麦就像放下心里的忧虑。走在寂静的大街上,温静又一次向他道歉,“我们前几天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以后不再自作主张了!”
他停下自己的脚步说:“对不起,我不能骗自己,你真的让我无法忍受,你就给我留点空间吧?”
她抱着他说:“你不是说过爱我一辈子吗?你不发过誓吗?以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他轻轻推开她,一个人向这条街的尽头走去。她真的后悔嫁给他,如果当初自己再坚持一下自己的原则,她会嫁给丛茂的。她知道丛茂对她有好感,嫁给丛茂她会受这样的委屈吗?她蹲在原地偷偷地哭泣。
第二天上午,丛文富把丛茂叫到书房,他觉得丛茂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可能在他们身边爆炸。他想高兴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他一天就不会消停。丛茂来到书房看着心神不安的父亲,他的手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我对你的约束稍微有点放松你就给我找麻烦。你的岳父来电话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吧?他们是你的老师,对你评价很高。你在外边做过什么?我想他们已经知道了!你就实话实说吧!把慧美接回来,她怀了你的孩子。如果她不回来,我的钱你一分也别想拿到。”
丛茂站起来说:“爸,你根本不了解我们之间的情况。我……”
丛文富打断他的话,“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不应该打人,你凭什么打她?就因为你是男人!就因为你是她的丈夫。你不知道打人是最无能的表现?”
丛茂听到这样的话,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叛逆心理。“爸,你曾经也打过我的母亲,说她没有文化。”他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喊道:“屁话,我再说一遍,我不想让你的伯父指责。你还不够丢人吗?你还想让我活吗?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难道让全家人给你跪下吗?”丛茂想到高兴的事情觉得自己真的不理智,但他不能眼看着父亲用曾经侮辱过母亲的话来侮辱自己。“爸,我对刚才的话表示歉意。我会做得让你满意的。”樊晋芳在门口听了好久,此时她又进来劝说,让丛文富的心里好过些。她说道:“阿茂急着给高兴治病,难免会有些冲动嘛!”“我就说过不能对他太放松,你看他太放肆了!”丛茂听到他们的一唱一和地说着,他没有说什么。他开着车和丛梦晨去了练歌房,一直唱到日落。嗓子已经哑了!这才到岳父家里。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来过老师家了。现在老师已经变成岳父、岳母。在学校他们是受学生尊敬的学者,在家里却把自己的女儿惯得蛮不讲理。陈慧美很委屈地坐在父亲身边,摘下眼镜,眼睛红红的。
丛茂觉得她真会表演啊,还好自己把嗓子唱哑了!要不怎么配合她演戏呢?岳父以学者的身份开始演讲了:“这些茶不知道合不合董事长的胃口,听说,你这些日子忙着写一本关于《婚外恋史》的书啊?你是我的学生又是中文系的高材生,我对你的希望很大。上学的时候教过你怎么样学习,没有教过你怎样用手在别人脸上发挥作用吧?”
丛茂像一个不及格的孩子一样受到老师的批评。
岳母看着女儿的脸心疼地说:“慧从小到大我一手指头都没有碰过,你看看她的脸还能上班吗?你们夫妻一场至于下这么狠毒的手吗?我们慧美不会这样跟你回去的。到了你们家做你的妻子,给你怀了孩子,哪一点对不起你们丛家。”
丛茂带着沙哑的声音说:“岳父、岳母,我想和慧美单独谈谈。”二位以学者的风范回避了。
看到父母回避,陈慧美好像失去了强有力的后盾,她很不自然地坐在沙发上。
丛茂摸了摸她的脸说:“慧美,作为丈夫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这几天我一直在责怪自己,请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躲开他的手说:“你没有错,你不要在我的面前表现出很可怜的样子了。打我的时候你不是很得意吗?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这不是认个错,一声对不起,就能解决的问题。我父母都没有打过我,你算什么东西打我。最使我生气的是你为了一个狐狸精打我。”
他再次地恳求她。“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肯跟我回家。”
“我有一个要求,但我说了你可别后悔。”
丛茂知道她想说什么,为了不让她说出来,他的双腿跪在她的面前。头发遮住了两颗失去尊严的泪花。“慧美,我求你了?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跟她来往了!好吗?”她的心软了下来!“你回去吧!我想洗个澡。明天你来接我。”夜色已经笼罩在这座城市,角落里的灯光有些灰暗。街上的迪吧放着热闹的劲舞曲,只有酒吧里比较安静。几个乐手坐在台上用手轻轻地勾着琴弦,唱着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他碰到了张海龙,两人很默契地举起酒杯。
张海龙几日不见老了很多,看来他有很多感慨的话。“生活就别那么认真了!天平都有误差。以前我对你的看法真是幼稚。我觉得我,我……”“公平在人心里,我只分善恶不分正邪。其实在这个社会里没有良心的人多了!我们还算可以。”“你说得没有错,前几天我碰上凌云了!你说你陪她去流产,让她住我们租的房子。她连你都没有问。”丛茂关心地问道:“她过得怎么样?”“嫁给一个老外,听说很有钱的。挺好,不是日本人,没有给咱们中国人丢脸。”
听到这些话,丛茂的双眼流出眼泪。只有他知道她为什么嫁给一个外国人。两个人喝得大醉,相互搀扶着走在风起的大街上。他们坐在街边的椅子上。丛茂心里一阵阵地酒精翻腾,他弯着腰把嘴里的脏物送到地面上。他的头颤抖着,他卸下伪装了一天的微笑的面具,老实地狰狞地笑着。
他说道:“我再也不喝酒了!太难受”。
张海龙的脸色青白,目光发亮,沮丧地说:“温静她这一生都不能生孩子了!她动了一次手术,那手术正好是被她奚落过的医学院的男生给她做的,他把她的卵巢给切开了!”他双手捂着脸,身体抽动着。
“高兴在房地产出事是我和你的继母策划的”,他终于哭出了声音。
丛茂的脸出现惊慌的表情。从来没有流过泪的人现在流泪了,他却是从来爱流泪的人现在不流泪了。
“你还是好好地保存你的悲哀,我实在不愿意你像我这样失掉了悲哀,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的心吃得精光。”
他听到丛茂的话哭得更伤心了!丛茂的心里也在流泪,无泪的哭是沉重的悲哀,犹如无言的沉默是最伟大的表现。人生的成分并不简单美丽。表面看来,一切人和事平淡无奇、顺应自然地进展。其实,生命多的是难言的悲戚。把思想寄托给另一个世界的人有福了。
丛茂离开了椅子!一个人向夜的深处走去。他心里想着:一个人能够有悲哀的情绪,感到各种悲哀,他就不能够算一个真正悲哀的人。
第二天,丛茂把陈慧美接回来了!丛文富把钱打在他的账户上。
樊晋芳一脸的不高兴,丛梦晨和母亲一样。只是各自不高兴的原因不同罢了!
忙完了白天终于到了晚上。夜来了,是黑色的夜。已经不是一天了,他没能安睡。他起身坐在旧式的圆椅子上,手指叩着椅子的扶手,默默地向窗外望着星宿。他没有值得笑的事情,生来又不会嚎哭,也不会制造一些泪珠装点在脸上。吃苦并非人的天性,然而幸福的人却将它颂为美德,因为他是幸福的;吃苦的人并非为吃苦才活着,而是为活着才吃苦。
夜,是可怕的,但谁有权利因为可怕而轻生呢?
星期日的早上。他没等妻子醒,就直接去了高兴的宿舍告诉她去美国的事。她答应了,这让他感到意外。
她没有提起温静的事。他直接地告诉她:“我已经和张海龙商量好了,他陪你去美国,我在这里照顾温静。他们心里都很矛盾,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相互地想一想不一定是坏事。这不是什么交易而是相互的寄托。我相信他会很好地照顾你。”
高兴看着他没有说话,她想到当初是温静和张海龙把他们分开。现在又是丛茂把张海龙和温静分开!这样的因果关系真符合逻辑发展规律。
丛茂走出哑语学校时心里还是担心,他让马本看着高兴。他把高兴从自己身边送走,有些舍不得她,后悔自己这么多年做的蠢事。自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担心她的生活问题。谁离开谁不活着哪?距离远了也许大家活的都很开心。
于是在临行前的晚上丛茂请高兴吃了一顿饭,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和她吃饭了!高兴没有心情吃饭,酒桌上的佳肴她一口也没有吃。她接受他给自己治病完全是出于让他的心里好过些。离开他也是高兴报复他的一种方式,让他的心永远地痛下去。两个人很尴尬地坐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话都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高兴提起自己的包让他送她回去。高兴坐在车的后面,丛茂回头看了她一眼。他打开收音机,把车开到一个拐弯处对她说,我下车买包烟。他在商店买了烟,走出了几步又回去买了一个打火机。他在车的后面吸着烟,徘徊很久。他把烟头扔在地上,他打开后车门说:“高兴,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今晚我一定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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