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肯尼迪国际机场(1)
人群聚集在机场外,大家都被这无法解释、诡异透顶又悲痛不幸的事件吸引了过来。伊费开车时听着广播,那主持人认为目前飞机断电,晚点就会发展成劫机事件,还特别把这件事和海外的战事连结在一起。
航站里,两辆机场电动车经过了伊费身边,其中一辆载了一位伤心垂泪的母亲和两个面色惊惶的小孩,妈妈紧握着孩子的手;另外一辆载了年纪较长的非裔绅士,他的大腿上放了一束红玫瑰。他知道别人的扎克在那飞机上,还有别人的凯莉。他专心想着这一点。
伊费的小组在6号登机口下面等他,他们身后的门上了锁。吉姆·肯特负责联络,所以总是对着挂在耳上的麦克风说个不停。吉姆为伊费处理疾病管制的行政问题和政治面问题。他用手盖住麦克风,和伊费打个招呼顺便说:“国内目前没传出其他飞机断电的消息。”
伊费登上机场电动车,和诺拉·马丁内斯一起坐在后座。诺拉是务实取向的生化学家,也是他在纽约的情人。她已经戴上了手套,尼龙的隔离装苍白、平滑、哀伤如百合一般。她稍微挪一下位置好让他入座。面对两人之间的尴尬,他觉得很遗憾。
车子开了,伊费闻到风中传来沼盐的味道。“这架飞机断电前在地面停了多久?”
诺拉说:“六分钟。”
“没有无线通信吗?机长也死了吗?”
吉姆转身说:“应该是,但还没确认。港务局警察进到客舱,发现全部都是尸体,就立刻出来了。”
“我希望那几位警察都戴了面罩和手套。”
“戴了。”
电动车转了个弯,让停在远方的飞机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是一架大型客机,四面八方的工程照明灯都打在机体上,亮如白昼。光束和光束重叠的地方让机身看起来散发着光环。
“天啊!”伊费说。
吉姆说:“他们说这是777,全世界最大的双引擎喷气机,新设计,新机种。所以他们才不认为是设备故障,他们觉得比较可能是人为蓄意破坏。”
光是起落架的轮胎就很巨大了。伊费看着左翼的黑洞,是一扇开启的门。
吉姆说:“他们做过毒气检测了。所有人为威胁的检测都做过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从最基础的检查做起。”
伊费说:“我们就是最基础的检查。”
这架沉睡、满载着死亡旅客的飞机目前等于是危险有害物质(HAZMAT)。用比喻来说,就像你某天睡醒突然在自己背上发现的肿块。伊费的团队就像切片检查实验室,负责告诉民航局到底这肿瘤是不是癌细胞。
电动车一停下来,穿着蓝色外套的运输安全署官员便抓着伊费不放,要向他简报刚刚吉姆已经说明过的状况。他问了伊费一堆问题,每个人都在说话,大家的声音盖过彼此,和记者一样。
“这样已经拖太久了,”伊费说,“下次像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一发生就要立刻通知我们。先通知危险物质应变小组,然后就叫我们。知道吗?”
“是,长官,顾威博士。”
“危险物质应变小组准备好了吗?”
“正在待命。”
伊费在疾管局面包车前慢下脚步:“我认为目前迹象看来这不是传染病。在地面上待了六分钟?时间太短了。”
“一定是人为事件。”一名运输安全署的官员说。
“或许吧,”伊费说,“就目前说来,不管机舱里面有什么等着我们去发现——我们都已经封锁现场了。”他打开面包车后门让诺拉先上车。“我们先换装,再看有什么发现。”
一个声音打断了伊费的动作:“我们有一位同仁在机上。”
伊费转过身:“哪个单位的?”
“联邦航空警官。根据规定,美国航空公司的国际航班都要有警官随行。”
“配武器了吗?”伊费说。
“配武器才能发挥作用啊。”
“没接到他的电话或任何警讯吗?”
“什么都没有。”
“那所有乘客一定是瞬间被制伏了。”伊费点点头,看着这些人担忧的面孔,“他的座位几号?我们从他那里先开始检查。”
伊费和诺拉弯身进到疾管局面包车里,关上后门,将停机坪弥漫的焦虑氛围挡在门外。
他们取下架上的危险物质防护装备。伊费脱掉上衣和短裤,诺拉也脱得只剩黑色运动内衣和熏衣草紫色的内裤,两人在狭窄的雪佛兰面包车里不免会撞到手肘或膝盖。很少防疫专家像诺拉这样留一头丰盈乌黑的长发,所以她用条橡皮筋紧紧地扎起来,她的动作利落又敏捷。她的曲线玲珑,温暖的肌肤呈现微棕的小麦色。
凯莉确定要永远搬出去并开始办离婚程序之后,伊费和诺拉曾经短暂地在一起。其实就只有一个晚上,隔天上午非常尴尬难受,这种窘境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他们再度对彼此有感觉,那大概是几周前。尽管这一次他们比之前更热烈,也刻意回避各种陷阱,结果还是陷入了胶着尴尬的冷静期。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和诺拉的合作太密切了:如果他们的工作像普通人一样,有固定的办公室,结果或许会有所不同,那样或许能比较轻易比较自在地面对彼此。不过他们这是“战壕里的恋情”,他们两人都太过投入进金丝雀计划,没有剩余的时间可以给彼此或给这个世界。这么忙碌的感情里,没有人会在下班时问一句“你今天过得好吗?”——因为他们两人根本就没有下班时间。
就像现在。两人在彼此面前几乎脱得精光,但这是全世界最不性感的场景,因为换上生化防护衣就是性感的相反词,完全不挑逗,这是预防措施,要准备消毒。
第一层是Nomex防火连身服,背后绣着“疾管局”。拉链从膝盖一直延伸到下巴,领口和袖口都有魔鬼粘,黑色的长筒靴高及小腿,用鞋带绑起来。
第二层是抛弃式白色隔离装——质感与纸接近的泰维克化学防护衣;这一层的长裤要套在靴子外面。银盾化学物质防护手套与脚套要覆过尼龙材质,用胶带黏紧在手腕和脚踝上。另外再背上个人携带式呼吸防护具、轻量钛制压力调节槽、全脸呼吸面罩以及配备消防呼救设备的个人安全警报器。
伊费和诺拉在戴上面罩前都迟疑了一下。诺拉硬挤出半个微笑,双手捧着伊费的脸。她亲了他一下:“你还好吗?”
“好。”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扎克呢?”
“生闷气,心情不好。这也难免。”
“这不是你的错。”
“那又怎样?反正这周末已经不可能跟儿子一起过了,我也没办法讨回来。”他准备要戴上面罩,“你知道,我的人生中曾经有个分岔口,要我选择家庭或工作,我以为我选择了家庭。不过,显然我的付出并不够。”
有些时候(通常是最惊惶不安的时候,或危机爆发时),你看着某一个人才晓得,原来没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会过得那么痛苦。伊费发现他对诺拉并不公平,因为他一直还紧抓着凯莉——不只是凯莉而已,他对于过去,对于已亡的婚姻,对于曾经拥有的一切都还无法放手,这都是为了扎克。诺拉喜欢扎克。扎克也喜欢诺拉,这很明显。
不过现在,在这一刻,却不能谈这些。伊费拉上呼吸器,检查气瓶。最外层的防护装备是黄色的——像金丝雀的羽毛一样,是全身胶囊式“太空”装,包括了气密式头罩、210度广角防护镜,还有和袖子相连的手套。这是甲级防护隔离装,也称为“接触装”,因为穿上这套衣服的人会实际接触危险物质,所以隔离装里有十二层纤维,一旦着装完毕,就可以确实将调查人员与外在环境隔离。
诺拉和伊费互相检查是否已确实做好防护措施。生物性危险物质鉴识人员之间的伙伴关系就像潜水员一样,他们的衣服都会因为循环空气的关系看起来有点蓬。防护衣隔离病原体的同时,也让鉴识人员的汗水与体热都密封在衣服内排不出去,装备内的温度可能比室温高十几度。
“看起来很紧。”伊费对着面罩里的声控麦克风说。
诺拉点点头,透过面罩直视着他的双眼。这次四目相对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好像她本来想说什么,却又决定改口。“准备好了吗?”她说。
伊费点点头:“我们上场吧。”
外头停机坪上,吉姆打开了移动式指挥台,拿起两人要装在面罩上的摄影机,这两台摄影机会各自传送影像信号。他在他们肩上的松紧带上加装了探照灯,电源已经开启了,鉴识人员因为穿了厚重的衣服,所以不方便做这些小动作。
运输安全署的人走过来,想要和他们多讲几句话,但伊费装作听不见,摇摇头又摸摸头盔。
他们走向飞机时,吉姆拿一张过塑的客舱座位图给伊费和诺拉看,上头印了每个乘客的座位,机组人员的名单也列在后面。他指着第十八排最左边的红点。
“联邦航空警官,”吉姆对着麦克风说,“他姓沙彭蒂耶,靠出口那排,窗边的座位。”
“明白。”伊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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