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芙蓉山隐客

“好兄弟，讲义气！”

听完季转功的话，李常传大声赞叹。他性格直率，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一会儿，他也的确很感激岳转离对他的信任。

这件事情看起来复杂，但季转功需要对李常传说的并不多。他讲完时，一行人才行走到半山腰。

李常传转头看去，路边果然长着无数芙蓉树，叶片阔大，枝叶繁茂，几乎遮蔽了上山的道路。现在刚刚入秋，芙蓉树上长了一些青涩的花骨朵，还没到盛开的时候。

他淡淡一笑，道：“要证明我的清白，非常容易。不过……九极派这样冒昧地怀疑自己的朋友，是不是不太妥当？”他眯起眼睛，从树缝中望出去，“我以为芙蓉山的芙蓉树，本身就是萍水相逢友人的象征……”

九极派长居于芙蓉山上，对这里的传说自然有些了解。

季转功一时有些无语，三师姐却冷然道：“金麒一曲，就给芙蓉妖仙带来灭身之灾。这样的朋友，交来又有什么意义！”

李常传呼吸一窒，转头问道：“金麒仙人？”

三师姐嘲笑道：“你刚才不是在说这个吗？莫非只是唬人？”

李常传认真地看她：“故事我只听了一半，难道与芙蓉妖仙为友的，就是金麒仙人？”

他看见三师姐肯定的点头，脑海中又浮现出灵枢塔上那个黑袍绣麒的张扬仙人。不知为何，他对这人有着莫明的好感。他被称为玄冰仙人唯一的好友，但与对莲妖微微的嫉意不同，他见到这位仙人的形象时，只觉得亲切。原来就是他与芙蓉为友，又给它带去灾祸的吗……

季转功听见他们的话，在一边有些不以为意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一曲交心，也许芙蓉妖仙就是重视这样的感觉，愿意为其舍身……外人又有什么可评价的。”

不知为何，李常传心中一暖，再望向芙蓉树林时，又多了几分感怀。

三师姐却仍然不屑：“再怎么肝胆相照，也不应该在明知有祸的时候带去给人。”

季转功没有反驳，但看向李常传的时候，非常隐蔽地撇了撇嘴，似乎在说“女人就是不懂”一样。这表情出现在他冷硬如石头的脸上，显得有些有趣。

李常传失笑，之前对九极派淡淡的不满之意却因为这样一个表情又化去了。

他满不在乎地问道：“盛老兄现在怎么样了？他也在山上吗？”

三师姐冷冷地道：“托你的福，还勉强吊着命，不过掌门师兄说，大概也就一个月的命了。”

“还好，还好。”李常传叹道，三师姐连声冷笑，不说话了。

走到半山腰时，三师姐摒退了一起跟着上山的四名三代弟子，一按李常传的肩膀，就带着他御风向山上狂奔而去！

季转功叫了她一声，摇了摇头，也御风跟上。

李常传先前也试过这样行走，对其并不陌生，耸肩甩去了三师姐的扶持，脚步间丝毫也不显落后。

三师姐惊异地看他一眼，又哼了一声，嘀咕道：“哼，清境派。”

说着，超在他前面一步，再度加快了速度。

李常传丝毫不惧，跟着加速，两人一红一蓝，就如同两道闪电般从山道上掠过。旁边偶尔有九极派弟子路过，眼睛一花，就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不到三分钟，两人就已经站在台阶的最终端。三师姐刚刚停住脚步，李常传也从容站定。他的眉目间一派洒然，仿佛刚才的那一阵狂奔没有消耗一点儿灵力，对他没有造成丝毫影响一样。反而是三师姐，鬓发微乱，脸颊微红，显然输了一筹。

她不服输地瞪了李常传一眼，道：“你的神行术倒是炼得不错。”

李常传可没练过什么神行术，但这会儿他肯定不会说，淡淡转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九极派居于芙蓉山已有数百年之久，整个门派依山而建，凭树而居，并不见十分的气派，但却显得九分的幽静。李常传四处看了一下，赞道：“你们倒是挺会过日子的！”

三师姐带他来到的是山腰偏高处一点的地方，一阵奔行之后，对他的敌意似乎消了很多，向前一指道：“往那边走，就是掌门师兄居住的地方，他让我们直接带你过去。”

李常传点了点头，信口问道：“丹谷在哪里？”

三师姐瞪他一眼，一副“门派重地我才不会告诉你”的样子。李常传耸了耸肩。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过去把岳转离接出来，现在知不知道在哪里，对他一点意义也没有。

山上有些凉意，一阵山风吹过，混杂着无数草药的气味，算不上好闻，却让三师姐露出了淡淡愉悦的笑意。李常传好奇地问道：“你从小就长在这山上？”

三师姐不理他，却听见一个声音接道：“我们九极派二代八名弟子，全部是三岁前上山，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声音温和斯文，不带一丝火气。

三师姐抬头，奇道：“掌门师兄，你怎么自己迎出来了！”

说着，好像这是李常传的错一样，狠狠地瞪他一眼。

出来的果然就是李常传曾经在附城见过的九极派掌门，他还是一身黄衣，身材颀长，三缕长须映得仙风道骨。他看着李常传的目光非常温和，就与在附城时没什么两样。

听见师妹的话，掌门笑道：“有客自远方来，我迎一迎也是应该的！”

三师姐不愉地道：“可是……”

掌门打断了他：“我上次就跟你们说了，清境派炼丹手法堂堂正正，先正后奇，绝不可能是宵小所能为。”

三师姐还想反驳，李常传却先开口笑道：“哟？这样说来，你是相信我的？”

掌门微笑看他：“至少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说这一切都是师弟所为。”

李常传脸色一冷：“那为什么要把岳老八关去丹谷？”

掌门眼睛一转，笑道：“李师弟可知丹谷为何处？”

李常传撇嘴：“你们门派的地方，我怎么知道。”

掌门笑道：“那何来‘关’字一说呢？”他悠然道，“丹谷在芙蓉山后，地气温暖，水源丰富，也是芙蓉山灵药生长最茂盛的地方。九极派内门弟子都需要在丹谷停留不等的时间，观察药物生长，辨别药性……只是这次刚好轮到了八师弟而已。”

李常传瞪着他，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字——老狐狸！

他眼珠也转了一转，笑道：“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正好我还有一些急事，那等我先去办了，过几年再来找岳老八玩儿！”

说着，他转身就要向山下走。

九极派掌门平时也见过不少油滑的家伙，但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光棍的。刚挤兑他一句，这就要转头跑了，偏他还一时无语，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住他。

“咦？你要去哪里？”李常传还没走出两步，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刚刚被他们俩甩在后面的季转功。

刚刚与季转功交流了几句，李常传就知道这是个老实人，对他颇有好感。见到他上来，脸色微和。

老狐狸一看，心里顿时有数，笑嘻嘻地说：“二师弟啊，清境派李师弟来做客，我们要好好招待。你与八师弟交情好，他现在不在，招待李师弟的责任就交给你啦！”

季转功有些意外，但掌门既然交待下来了，他也就老实点头。

李常传也不是当真要走，老狐狸把这老实人交给他，也正合他心意。他也嘿嘿地笑了两声，一扬眉毛：“你们九极派有没有什么禁地，提前跟我说了，我也好心里有数，注意避开？”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斜睨着掌门，意思明显就是：你们最好就没什么禁地，给我老实点儿！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他抚了抚胡须，笑道：“李师弟有心了，我现在还有些事情，这些事情就让二师弟跟你说吧。三师妹，我们走。”

话刚说完，他就带着三师姐快速离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什么急事呢……李常传啧啧了两声。果然不愧是老狐狸，不正面跟他说，事后什么事情都好有个转圜。不过……你把这老实人交给我，也是想着我不好意思欺负他吧？老狐狸，这你可就错估我啦！

他转向季转功，脸色微有沉重，说：“上次与盛师兄虽然交往不久，但一直想念。听说他现在身有重疾，季师兄不如带我去看看他吧。”

季转功愣了愣。按照之前流传在九极派的风头，几乎把李常传当成了敌人，自然不方便直接把他带去。但现在掌门的意思似乎又有了变化？能不能带去呢？

他犹豫了片刻，看见李常传晶亮的眼睛，心中又想，以盛转其现在的情况，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了。不管这位李师弟是不是罪魁祸首，把他带到盛转其面前，也许就是一个新的转机呢……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转身前行。

盛转其自从得了怪异的“病”之后，一直在芙蓉峰后的青榕舍修养。这里比较偏僻，屋后有一线瀑布流至潭中，潭边有一棵茂盛老榕，长长的气根垂至水畔。青榕舍就建在潭边，非常幽静，瀑布的水声又带来了一些生气，的确是修养的好地方。

青榕舍就像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屋外还有一圈篱笆围栏，屋外有几畦土地，种了些植物。微风拂过时，淡淡的水气混合着药香飘来，显然都是些灵药。

李常传耸了耸鼻子，闻出了其中几味，竟然都是些难以种活的稀有灵药，远远看过去，似乎都生长非常繁茂。

李常传一到这里，就发现有一些异样。他走到离青榕舍百步远的地方时，就停住了脚步，瞪大眼睛看了过去。

这里……布下了阵法？

芙蓉峰毕竟是九极派总部，布下什么阵法都不奇怪。之前如果不是三师姐带人上山，他也不可能像那样一路顺利地狂奔上来。但青榕舍这里的阵法却明显有所不同。

这个阵法非常复杂，就算李常传也只能勉强看懂。他只能看出，这块地方的灵力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它在从四周吸取天气元气以补给，但并不是无限制地吸收——并不是做不到，而是阵法本身做了特别的控制。

说得明白一点，就像是一个打点滴用的吊瓶，吊瓶里明明有一大瓶生理盐水，但就是没有一股脑地全部注进人体里，而是控制着开关，一点一滴地渗进去。

这倒是非常适合夺灵阵受害者的一种阵法！它不能彻底解决夺灵阵的危害，但却能够让受害者支持得更久，几乎就是一种生命维持装置了。

李常传握住旁边季转功的手臂，问道：“这阵法是谁布的？”

季转功向前望了一眼，知道他指的是这个灵力阵，道：“这是本派容长老所布……”

李常传惊道：“真没想到，九极派除了丹药之外，在阵法上也有这样的造诣！”

他初涉阵法，由于本身的功力限制，没办法布太高深的阵，但眼力着实不错。他一眼就看出了这阵里的几个关键之处，马上就能判断出，这阵法师的水平远超自己，几乎已经达到了仙阵师的地步了！

季转功犹豫了片刻，道：“容长老在我派的地位比较特殊，并不完全算是本派的人……”

他略略解释了一下，李常传知道这位容长老不知从何时起就隐居在芙蓉山上，年龄极长。九极派在这里建派后，过了很多年，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物。早先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后来这位容长老就成了九极派的名誉长老，偶尔与他们交往一下，也并不太理会九极派的事情。

这次九极派出事后，过了很久，容长老才偶然出来，看见了盛转其后，脸色有些奇异，竟然让他住进了青榕舍修养——这青榕舍，正是容长老隐居之地，之前九极派子弟不得召唤，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

盛转其住进去后，容长老就布下了这个阵法。这阵法非常有效，之前盛转其已经失去了意识，每天必有两个时辰无意识地痛苦万分。但在这个阵法里，他的症状就稳定多了，偶尔还能清醒一下，说上几句话。

隐居在芙蓉山的容长老？

李常传有些好奇，催着季转功进去，季转功摇了摇头，在屋外一拱手，大声道：“九极派二代弟子季转功，携清境派李常传师弟前来，请容长老许可我们进入！”

他的声音并不太大，但李常传知道，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在耳边说的一样。

屋内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青榕舍的屋门被推开，一人走了出来，远远向这边看过来。明明距离非常之远，李常传却明显感觉到一股凌厉的目光，包含着浓浓的不善之意。

屋檐的阴影笼罩了那人的面目，但李常传仍然有些意外。之前听说这人年纪非常大了，又是什么长老的，他还以为是个老头子。但他身形挺拔，应该非常年轻！

又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李常传悄悄地撇了撇嘴。他从小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这次来九极派，碰到了一群看自己不顺眼的。可他偏偏还没办法给自己开脱。现在事情到底怎么样，他自己还没弄清楚呢！

不过李常传可从来不怵这种情况，他向着那边灿烂一笑，大声说：“容长老好！”

可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人看见他的笑容，又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进来吧。”

李常传又是一笑，跟着季转功一起进去。

路过院子时，李常传转头看了一眼药圃，阳光下，九枝九叶花正盛开出嫩黄的花朵，他忍不住赞道：“容长老真厉害！”

季转功也跟着看过去，九枝九叶花虽然稀有，但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株也没什么不同啊？

李常传解释道：“九枝九叶花种得最好的时候，每枝上都会有九朵花。不过种植的时候只要稍有差错，就凑不足八十一的数字。你看，容长老种的这株，刚好八十一朵，朵朵都是一样大小，这就是最完美，药性最出色的时候了！”

九枝九叶花的种植虽然不算常识，但也并不是鲜有人知。只是季转功实在是九极派的另类，他身处这样一个丹药门派，却一门心思地习武练功，对炼丹兴趣并不算大。这时听了李常传的话，竟然认真地去数了数花朵的数量，向着他点了点头。

九枝九叶花种得好的，李常传可不是没有见过……清境台野生野长的九枝九叶花，株株不仅八十一朵，还朵朵深黄。这药性又比青榕舍的强多了……他这时候当然是有意夸赞，讨好容长老。结果容长老淡淡扫他一眼，向着季转功道：“你专心修炼，这样也好。九极派有你师兄师弟，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将来成丹化婴，自然也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季转功站定脚步，认真称是。李常传这才知道，自己拍容长老马屁，却拍在了季转功痛处。他也不害燥，挠了挠自己脑袋，向着容长老嘿嘿笑了两声。

走得近了，李常传才看清，这容长老的相貌果然年轻。他相貌俊美，看似只有二十五六岁，神情间也完全不显沧桑，根本就看不出年龄。他修眉长目，眼睫极长，尤其显得目光幽深，意味深长。

他正打量着容长老，对方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却又转过眸去，招呼两人进去。

青榕舍筑在水边，屋里却一点儿也不潮湿。阳光带着水光映进来，显得温暖又宁静，感觉特别惬意。

李常传眯起了眼睛，笑道：“这里真好，住起来应该很舒服吧！”

容长老并不理他，向着季转功道：“你五师弟在那边屋子，你带着这人过去吧。”

说着，他自顾自地在窗边坐下，阳光照在他修长的眼睫上，微微颤动，让人忍不住伸手就想去摸一摸。

什么古怪想法！李常传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他看了青榕舍的阵法之后，就有心想与布阵人聊一聊，但容长老对他一脸的毫无兴趣，他也不会上杆子去巴结。他向着容长老点点头，跟着季转功进去，却没看见身后容长老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意味深长。

“清境派……吗……”

无声的话从容长老唇边溢出，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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