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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1998 (1)

小说: 我们台湾这些年      作者:廖信忠

上成功岭

1998年的暑假,我干了两件事。一件是参加转学考,考进了东吴大学。与原本读的文化大学相比,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好处是不用再倒车。另一件事比较值得一提,就是我去了成功岭。

成功岭是一个地名,是台中附近的一个小山丘。但严格说起来,我去参加的是“成功岭大专集训”。原来成功岭这个地方是个军事基地,台湾男生每个都要服兵役。在过去,只要是大学毕业生,都是义务役少尉预备军官,随着时代演进,大学生越来越多,后来变成硕士生,再后来变成博士生才是预官,到现在则是大专以上毕业后考取的,才能预官任用。唯一不变的是,大学男生都要在暑假到成功岭接受一个月的军事教育,才有考预官的资格。过去是强制参加,为期两个月,后来则变成自由参加,一个月。当然,若你参加了,不考预官或没考上,在成功岭的一个月也可以抵扣后来兵役的一个月。

因为基本上大家都报名了,于是我也跟着报了名。那一年,是成功岭大专集训举办的最后一年。往年每次大专集训都是会上新闻的,而这一年暑假是最后一次开办,当然是特别受到瞩目。

那一天早上就在车站集合,与梯次不同校的同学到集合点,点名之后就上了专列直奔成功岭。车到成功岭站,还没停稳就看到站台上每隔一个节厢站着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士官,一下车就听到有点儿破音的扩音喇叭高 180

分贝地传来那首熟悉的《成功岭之歌》,一群一群的大专男生就盲目地跟着这些迷彩服离开,去坐接驳车了。

到成功岭一下车,就看到许多牌子,上面都写着“跟我来”。每个牌子后人数一满,那一群人就走了,原本在车上认识的很多人也分到各班队去了。之后就是剪头发、体检、领服装等,一切都很赶,再加上班长在旁边大吼着催促,一向娇生惯养的大专宝宝们都吓得胆战心惊,尤其我们这一梯次 ,几乎都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台北市人,所以许多事一开始都是哇哇叫。

开训的头几天行程很仓促,学员们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好像头发被剃光之后连智商都变低了,反正,班长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完全都不用去想。头几天,主要就是教军人礼仪、仪态等,就是大陆所说的军姿。接下来,就做些射击预习、枪支分解、打靶、刺枪术的教习、手榴弹的投掷等。那一个月每天都是烈日当头,正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简直苦不堪言。

此外就是每个礼拜四的莒光日,全台湾的部队都在这一天统一守在电视机前面看着电视上的“精神教学”。难得有一天是在室内上课,全连在这天都集中在“中山室”(文康室的统称)里,看着节目里的美女主持人、宣导短片、军事新闻还有弱智短剧。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不过班长、排长们都已经睡着了。

军歌教唱也是重点项目。比较重要的如《陆军军歌》、《英雄好汉在一班》、《黄埔军魂》等歌,还会有各连间的军歌比赛。但是在成功岭这个地方有独一无二、只有这里才会唱到的《成功岭之歌》,只要每个来成功岭参加大专集训的学员都要会唱。

在中后期,学员会全副武装地到战斗教练场进行班战斗练习。战斗教练场其实就是在野外,但有许多模拟如战壕、围墙、草丛小丘等地形,班长在这里会教些地形与地物的利用。在这之前学员都要先背一些战斗教练的准则口诀,等实际上场时,一边跑到该地形旁,一边复诵战斗要领。

但是,大专男生还是很调皮的,在这种场地都会恶搞,比如会学电影里的美国大兵乱叫:“西贡!西贡!”然后作开枪姿势,最后假装中弹了,还躺在地上虚弱地说:“我……我……我……好想回阿拉巴马啊……”可见,是前两年《阿甘正传》的影响太深。

不过班长也是义务役,总不可能都那么精实,所以有时各班带开后,遇到些混日子的班长,就把班兵们带到比较隐秘之处,索性也不上课了,大家就开始聊天打屁起来。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小小的偷懒原来是那么幸福。

其实办这个大专集训,这些教育班长们也是有苦难言,因为不能像一般兵一样要求,又生怕大专宝宝们出了什么差错,一不小心又上了报,所以一切都保护得很好。比如说啦,规定你每天一定要喝多少水,有没有固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天天都问有没有正常大小便之类的琐事。刚去的头几天因为太匆忙了,居然有好几名学员一个礼拜没大便,攒了一肚子的大便。班长听了大惊,马上送他们到医务所去。上级长官也很重视大专集训。有次在野外战斗教练时,突然有长官来视察,副连长见状大惊,马上冲过来随便点了三个人:“你、你、你,去大便。”全连当场雷死。

在成功岭时,学员也要站夜哨。因为是让你体验军事生活,所以也不可能让你拿真枪,就拿支木枪,连部左右各一个人,两小时一班哨。因为这整个营区是依山而建,每个连的建筑都是东西向,东侧是靠山坡面,总是传说成功岭的东侧特别“阴”,班长也会绘声绘影地跟你说,晚上要上厕所千万不要到东侧的厕所去,否则,出了什么事自己负责。“自己负责”这四个字,还会阴森森地说。所以,每当我半夜站东侧厕所旁的哨时,我总是想探头进去看看到底有什么,总是希望看到什么一样。结果看来看去也没发生什么。后来真正去当兵后,才知道每个部队总有这些传说,还不就是班长吓新兵,怕新兵晚上乱跑而已。倒是站西侧哨,可以看到远处整个台中市的夜景。

成功岭大专集训的最高潮,也是大家都知道的课目——“震撼教育”。

即学员们全副武装,拎着枪,以匍匐前进的姿势穿过长约 25米的铁丝网,穿越时头顶上有机枪扫射,旁边空地也有火药爆破,是一门模拟战场情境的课程。在真正要穿越时,班长会在前面领爬,学员跟在后面,一拨一拨前进。而轮到我时,我一趴下开始爬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晓得了,只是死命抓着枪往前爬,太紧张了,好像连爆破声机枪声都没听到,只记得爬我前面的那个人放了一个屁,我差点儿熏死而不是战死在里面,而爆破后的沙也撒得我满嘴都是。其实我爬到 15公尺处就已经快挂掉爬不动了,但铁丝网太低,屁股又无法翘起跪着爬,再一想到会挡到后面的,所以还是用尽吃奶的力量爬出去,弄得全身都是沙。

爬出铁丝网后,有块十几公尺的空地,大家就大喊“杀……”往前冲。冲到最后是个小丘,卧倒,开始跟着班长喊“劝降”口号。不过大家都已经累得跟狗一样,只能弱弱地喊着。

“震撼教育”的结束也等于成功岭大专集训告一个段落,剩下来的几天,就是出出公差、参加结训典礼而已,很轻松。

结训典礼全程是托枪姿势的展现,即手肘成 90度捧着枪托,枪靠在肩膀上,有别于开训时枪放在地上持枪,表示学员都训练过,有臂力了。尽管如此,托了约 7斤重的步枪近一个小时还是会让人虚脱。那时候怎么知道,过了几年后当兵在仪仗队,托那把重 13斤的礼枪两小时都没事。参加大专集训,因为一切都按新兵身份办理,因此,结训时每人也拿到了五千多块的二兵薪水。

大专集训结束了,学员们又在《成功岭之歌》的音乐中被班长送到车站坐专列回台北。我又遇到当初来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人,当时他被发到别的连去了。他抱怨说:为什么你们那一连看起来比较轻松喔?我只能开玩笑地跟他说:谁叫你当初跟错牌子排错地方。列车开回台北时已经是晚上了,等车过了淡水河铁桥,学员们看到当时台北最高的新光大楼时,已经是暴动状态。而火车进入地下,在台北车站出现的那一刻,整列车几乎疯狂,大家夸张地开始拍窗;等到下了火车,居然还有人做亲吻土地状,真是弱智。

几十年来,有一百多万名大专生在这边参加过大专集训,在当兵之前让你体验一下部队生活。成功岭可说是许多 20世纪 80年代以前出生的大专男生的共同回忆。前阵子在上海的某天凌晨,我跟以前的一位同学喝了点儿小酒,一边沿着延安路走一边聊天,想唱歌,一时想不起要唱些什么,结果,我们最后大声唱起了《成功岭之歌》。说也奇怪,都过去十年了,歌词还是记得那么清楚。

台湾的“大学三学分”

升上大学二年级,我就转到东吴大学去读书,还是哲学系。大二一开学,就看到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会戴着棒球帽。为什么呢?因为几乎所有男生都去了成功岭,被剃光的头发都还没有长出来,所以戴着帽子遮丑。

台湾大学里过去有一种说法是,大学必修三学分:课业,社团,爱情。结果,我第一项搞得一塌糊涂。倒也不是说没好好念,只是自己的专业不是很用心,反而一天到晚跑去旁听如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之类的外系课程,要不就是整天躲在图书馆里看书,索性课也不去上了。台湾的大学里面,几乎都有所谓的“二一”制度,即每个学期有二分之一个学分未达60分,就会被退学,所以我除了某些学科特别突出外,有时候也有这种二一危机,幸好每次都化险为夷。

当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像我那样混日子,有些同学是很有目标的,立志以后要读研究生,几乎都是从二年级或三年级暑假就开始去补习班上相关的课程了。这些研究生考试科目的补习班课程,只要你想得出来的科目,几乎都有开课。比如,有些同学立志未来要到国外读书,也会开始到专门的补习班上一些如GRE、TOFEL的课程。总之,大学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认真的有不认真的,有正常人也一定会有怪人,当然,这些分界也常常不是那么清楚。

那阵子正流行两岸间学术交流团活动,各类教授或学生团体来来往往于两岸间。据说许多教授或同学到了大陆后,对大陆大学生总是清早起来在校园内读英文的举动大为震撼,回到台湾后当做异闻开始大肆宣传,通常都是在寒暑假后刚开学时,听得大家直感到惭愧,立志发奋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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