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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1993 (2)

小说: 我们台湾这些年      作者:廖信忠

不过,大多数去考的学生都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反正多个机会。所以,在当时的整个七月,就可以看到一群考试部队,从甲处考到乙处,再从乙处考到丙处,看来看去都是那些熟面孔,累倒了考生,也累死了家长。

成绩烂如我者,没考上也是可预料的事。本来可以随便混所私立高中来读,但大概那时候看了太多的日本漫画如《魁!男塾》那类的,总觉得私立高中像大乱斗般可怕,所以也放弃了。再加上当时重考班的招生人员到家里对我父母洗脑一番,讲得我父母龙心大悦,遂帮我报了高中重考班。重考班另有一个戏称为初中四班,就如同大陆的复读班一样,只不过是在补习班里面。

想想初中三年,我真的是不怎么学好,虽然家里用尽心力栽培,到处去补习,但我只会整天沉迷在模型和动漫里(老实说,联考前一天我还在偷组模型)。结果有一天,我娘真的怒了,拿起从大陆买回来的木剑(当时爸爸刚去大陆几次,很喜欢买这些奇奇怪怪的纪念品),对着那些模型就砍了过去。然后又把我收集已久的各式漫画、画册、VHS影带通通带到空地去烧。啊!我的整套《银河英雄传说》啊!她还逼着我看着莱茵哈特俊美的脸庞逐渐焦黑扭曲。所谓幻灭是成长的开始,我的青春就随着这些冉冉上升的白烟而逝去了。

离题了,反正我就这样进了重考班,就是在一栋没有窗户的大楼里。重考班干部一律都是公务员似的打扮,个个扑克脸。集中在这里的学生基本上是考场失利者,已对重考班恐怖的疯狂体罚有心理准备。在开班之初,最高班主任还上台安抚大家“嗯……我们这里是以鼓励代替处罚……”刚稍松一口气,当天回家就看到班导师拿着一整袋规格统一的木棒放在柜子里,看得心惊肉跳而自知不妙。后来才知道,那就是“鼓励棒”。

在重考班的日子是天昏地暗的,基本上是早上进去后就出不来。唯一能见外面的地方是墙上方抽风机的小孔,所以也特别珍惜当值日生到楼下搬便当的机会。教室里也没有时钟,以至于到后来我都能用飞机飞过来辨别当时的时间。一天中,唯一能出来的时间是中午午休后,全班整队慢跑到班本部前,听最高班主任的训示,然后再统一地大喊一些口号——因为就在马路的人行道上,所以感觉还蛮丢脸的——然后再一起带队回教室外的小巷做体操。

每天早上,到班里第一件事就是考试,考两三科,考完后就开始上课。上课老师就是所谓的“补教名师”,这些老师都很善于插科打诨,并在笑话中让同学们记住考试重点。比起初中里的老师,其实这些补教名师更有自己的个性,也更喜欢发表自己的政治言论。反正只要教得好、受学生喜欢,也没有人管得着。但同学们更在意的是上课时笑一笑,能暂时忘记被处罚的压力。

上午的课上完后,吃饭午睡。午睡后出去放风回来,头皮就准备绷紧了,只见班导师一一念名字来领考卷,然后差几分就该打几下。被打的同学很自觉地把手撑在桌上,班导师充满杀气地挥起木棒,不,是鼓励棒,然后拉弓,将满满的鼓励从屁股下方几寸的大腿肉上注入全身。只见被打的同学脸上一阵阵的扭曲,尤其是老师在下手的那一瞬间,表情忽然变得非常狰狞,让后面的同学觉得更加恐惧。惩罚好不容易挨完,还要谢谢老师,强装没事如关公刮骨疗伤的样子走回座位,继续跟旁边的同学谈笑风生,但是一坐下时就会感受到那种痛得销魂蚀骨的感觉了。

班导师打人时用力之猛,一班六七十个学生打下来,一天总要耗损几根棒子,挨打的同学常常都被打到手掌及屁股都淤青变黑。到后来,同学们也喜欢在屁股后面打击区塞些卫生纸或纸板,或者先涂些酒精或绿油精,据说就不会那么痛了。说也奇怪,大家还是不懂得努力一点读书,避免被打,反而研究起被打时怎么不痛。但后来我才晓得,一起研究这些事情是增加革命情感的好方法,体罚已经不是单纯的体罚,已经变成一种社交了。不过后来导师也会很体贴地劝告大家,别在被打的位置上贴东西垫东西之类的,因为我们天天都要挨打,要是被打得皮肉伤又贴这些东西会不通风,导致溃烂。

听到这里,同学们内心忍不住要呐喊:“原来老师您也是用心良苦啊!”

下午也是上课,晚上也是统一叫便当来吃。晚上都是自习,到晚上九点放学,放学之前还会来个精神训话,反正每次老师上台讲的都差不多:“你们这些联考失败者,是废物,是不会念书的垃圾!不读书未来只有捡破烂的份儿……”

初中四班的教育理念就是这样,认为不断这样污辱你,还有考不完的

试,才可以激励你奋发向上。以升学为主的封闭式军事化管理,使很多人的皮肤都变得越来越白,身体也变差了许多。

而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青春男女,长期处在相同的密闭空间面临共同的压力,免不了由革命情感发酵为特殊情感。虽然偷偷地眉目传情及小纸条是免不了的,但就如电影《 Speed》里珊卓·布拉克说的:“压力下产生的爱情不会长久。”不过有段地下恋情还是轰轰烈烈地爆发了。后来,女方离开了班上,据说临走前留给男生一封信:“我一定要考上北一女,所以,请你也一定要努力考上建中……”留给大家无限茶余饭后的八卦,也算不枉国四一年。后来那个女的有没有考上北一女是不知道啦,倒是男的后来还是没考上好的学校,被家里弄到外国去了。

读重考班的压力很大,不仅仅是害怕被处罚,还有来自亲友们的眼光。尤其像我在的教会里,年纪比我稍大一点儿的,几乎都是优秀的建中北一女或前三志愿的学生,所以教会里也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考上一个好学校。不过自己程度到哪里自己最清楚,所以越到后面我越逃避去上课,常常借故生病,想尽办法就是不想去。此外,当初重考班所在的那条路上也是许多重考班的聚集地,在公车或路上也常会遇到其他重考班的学生,常常是彼此看不顺眼,但又有种心照不宣的相互同情。倒是导师们都很害怕学生跑到其他重考班去,所以重考班间互相攻击诋毁的情况也时常发生。

到了来年又快联考时,老师也不体罚了——反正到这时候体罚也没用——反而在这时传授一些在考场上临场应变的技巧,还会讲一些顺风耳千里眼的笑话。此外,为了让吹了一整年冷气的学生适应七月的考场酷暑,这时候也逐渐关起冷气。你想想这六十几个人被关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是什么情况,简直就跟烤炉一样。但说也奇怪,这招还真的有用,等真正上考场时还真通体清凉。不过,我宁愿相信那是终于离开那个变态又惨绝人寰的环境而感到的放松清凉。

重考班是当时台湾教育环境下一个很特殊的状况。记得以前有部电影叫《国四英雄传》,里面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是,一群重考班学生,男生被带到北一女门口大喊:“我爱建中!我爱建中!”女生被带到建中门口大喊:“我爱北一!我爱北一!”小学时第一次看到这里只觉得好笑,但等到真的在那个环境里才发现,那种事是真的存在的。初中四班是台湾错误的教育体制下的产物,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电影里描写的酸甜苦辣。

淡江高中的一年

我在重考班读了一年后,再次参加联考,成绩一样不理想。虽然五专的成绩还不错,但从大家的眼神中能察觉到,似乎都希望我读高中然后上大学。所以,我也顺着大家的意思选择去读高中了。靠着爸爸的一点儿小关系,进了长老会办的学校,也就是到淡江高中去读书。

这所学校的教学成绩其实不怎么样,但是大概因为有些宗教的熏陶,而且又是百年老校,所以学校风气虽然自由,学生顽皮,但也不会有什么流氓气息。

每天早上七点二十就要到学校,开始在教会学校的一天。入校门时,那条长长的林荫走道,规定男生走一边,女生走一边,彼此不能谈话。教会学校还有些保守,规矩挺多,比如说,其他很多学校,女生的冬天制服有长裤,但是这所学校就认为,女生就应该有女生的样子,所以只能穿裙子。回到正题,这所学校的橄榄球队很有名,所以走在这条路上也可以看

到球队队员在晨练“撞树”。

早上到校后开始早自修。到八点后,一般学校是要升旗的,但这所学校因为是教会学校的缘故,因此是一天升旗,一天做晨间礼拜。当然学生们是比较喜欢做礼拜了,全校坐在大教堂里,唱唱诗歌,读读圣经,祷告一下,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补眠。尤其是唱诗歌时,不知道这所学校的学生音乐素养特别好还是怎样,唱诗歌时很自然地都能听到两三个声

部在合唱。

其实每所学校的高中课程都差不多,到了二年级会分一类组或二类组。一类组就是大陆说的文科班,二类组就是理科班。有些比较重学业升学率的学校,则会从一年级就开始分班。这间学校比较特别的地方就是有几节“伦理课”,其实就是外国传教士来给同学上课。当时是一位上了年纪,看起来慈祥和蔼的女传教士来上课的,内容大概就是聊聊天,讲些简单的人生哲学。当然,同学们起来发言都是讲得天花乱坠的。但这女传教士就是有办法把同学们讲的导进正题,阐述一番道理给大家听,所以大家都还挺服她的。现在想想,这些传教士也挺伟大,年纪轻轻的来到台湾,也没结婚,一待就是几十年,算是一生都奉献给了台湾。

台湾的高中还有一种比较特殊的课程,就是军训课。跟大陆的“军训”是在入学前一段时间不同,这个军训课是整整三年的常设性课程,大学也有军训课程。并且,上课者是教官,他们都是在军队里面真正挂衔的军官,转到学校里担任军训教官。有时候想想,他们在部队里至少都是少校营长以上的职务,来管我们这些学生真是委屈他们了。军训课的内容大部分是“国防”教育,不过上课也常流于聊天打嘴炮。当年来给我们这男生班上课的,是位充满制服诱惑的漂亮女中尉。所以,高中男生荷尔蒙过盛的气息,在军训课中无限意淫的嘴炮中得以解放,真不知道当初那位女教官怎么忍受得了。

这所学校因为年代久远,校舍也是中西合璧,古色古香又优雅,于是,校园内的建筑里常常可以看到有歌星在拍MV。此外,这所学校也算是活动特别多的学校,很注重学生的课外活动,会用各种名目来办活动。记得当初的社团有瑜伽社,还请了位正牌的印度瑜伽大师来上课,每次都看到他仙风道骨的身材,穿着白纱服飘来飘去的。但那时候瑜伽并不流行,所以很少有人去上这个怪人的课。此外,像圣诞节也有圣诞礼拜及晚会。到圣诞节那个礼拜,配合着教室布置的活动,简直都像在玩一样。当时,我们会把整个教室布置成一个类似大山洞的迷宫,放着音乐看着电视,都忘记是来上学的了。

学校所在地是淡水,作为一个古朴的小镇,镇上民俗活动也是常有的,比如镇上办庙会或大拜拜流水席。所谓流水席,就是台湾民间一种请客吃饭的形式,开个几桌可能从中午吃到晚上,反正就是人跟流水一样随到随吃,吃饱就走,再换下一批人继续吃,菜也不断上,常常出现在婚丧喜庆或大拜拜时。这时学校就会放半天假,因为下午公交车开不进镇上,所以索性就先放学回家了。不过,当然班上同学抓住这个好机会是不可能直接回家的,都跑到海边去游泳,玩够了就去家在镇上而且开大拜拜流水席的同学家里吃饭。

台湾的高中里面也常办军歌比赛。各班由教官组织,会选择几首军歌来唱,再加上行进间的一些队形变化及枪法动作,不过通常高中生都唱不到要领,只会一味地大声吼。但这所学校比较特别,没有军歌比赛,取而代之的是各班的圣诗比赛,那简直就是一片祥和啊!比赛的那几天,整个学校都在一片和谐之中。

淡水的黄昏暮色是有名的。学校刚好位于淡水河出海口附近,每天放学要坐公交车回家,许多同学总是喜欢往前走一站,那样会有座位坐。但对我来说,就喜欢走在那条洒着夕阳余晖的马路上,远眺淡水暮色,听着阵阵潮水拍打的声音。那是我高中生涯最美好的回忆。

约莫到高一下学期中期之后,因为对自己有点儿小自信而蠢蠢欲动,一方面准备学校的课程,一方面又开始准备再考一次高中,所以我就只在这所学校待了一年而已。

后来对自己自信过度,还是考得不怎么样,不满意但能接受,学校也在家附近,就将就着去读了。同年,妹妹也上了高中,步上我的后尘去读了淡江高中的音乐班。那年音乐班是第一年成立,那一班 20个人而已,周杰伦就在那班上。而前两年的《不能说的秘密》,就是在淡江高中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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