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我看见燕郎踉跄着冲出卧房,穿过了忙碌的热气腾腾的铁器作坊往街市上跑。燕郎的父亲在后面喊,你跑什么?往阴曹地府赶吗?燕郎边跑边说,就是往那儿赶,我该往那儿赶了。我跟着铁匠们跑出作坊追赶燕郎,一直追到河边。燕郎从一群洗衣的妇人头上跳进了水中,水花溅得很高,岸边的人群发出一阵狂叫。我看见了燕郎在水中挣扎呼号的景象,铁匠们纷纷跃入水中,像打捞一条鱼一样把他捞到一只洗衣盆里,然后无声地将木盆推上岸来。
燕郎的铁匠父亲把溺水的儿子抱在怀中,他的苍老的紫色脸膛沉浸在哀伤之中。可怜的孩子,都是我造的孽吗?老铁匠喃喃自语,他把燕郎翻了个身倒背在肩上,推开围观者朝作坊走,他说,看什么呢?你们是想看我儿子的××吧?想看就扒开他的裤子看看吧,没什么稀罕的。老铁匠边走边用拳头拍打着燕郎的后背,燕郎的嘴里冲下来一股水汁,沿路滴淌过去,旁边有人说,这下小太监又活过来啦。老铁匠依然用他的办法拍打着儿子往家里走,走到我身边时他站住了,他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逼视我,你到底是谁?老铁匠说,难道我儿子是你的女人吗?你们两个人的事真让我恶心。我不知该如何看待燕郎这种妇人式的寻死觅活,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令人恶心的一面,它符合大燮宫的逻辑,但在采石县的白铁市却是不合时宜甚至为人不齿的,我不知该怎么向铁匠们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只是希望燕郎不要就此死去。燕郎后来一直躺在草席上,他母亲用一块婴孩的红围兜遮挡了他的羞处,我看着燕郎吐尽腹中的积水慢慢苏醒,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好可怜,我好卑贱,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趁着铁器作坊的纷乱气氛,我悄悄从后窗爬了出去。窗外是白铁市的一条死巷,堆满了柴禾和锈迹斑斑的农具,在农具堆里我看见一把锋利的小锥刀,不知是谁藏匿在此还是被作坊丢弃的,我抽出了那把小锥刀插在裤腰上,走到街市上,燕郎怨天尤人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回响,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燕郎的可怜和卑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那么与燕郎相比,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呢?也许只有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才能说得清楚了。我在采石县的街头徘徊着寻找当铺,在街头的测字先生告诉我本县没有当铺,他问我准备典当什么宝物,我把挂在胸前的豹形玉玦亮给他看,那测字先生的独眼刹时亮了亮,他抓住我的手说,公子的稀世宝玉从哪儿来的?家传的。祖父传给父亲,父亲传给我,我异常镇静地反问道,你想买这块宝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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