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仔细地观察了燕郎的私处,我发现燕郎的疤瘢也与众不同,上面留下了杂乱的暗红的灼痕。不知为什么,我联想到了冷宫里黛娘的手,我莫名地有点扫兴。
你跟别人不一样,是谁替你净身的?我问燕郎。我爹。燕郎止住了哭泣,他说,我爹是个铁匠。我八岁那年我爹特意锻打了一把小刀替我净身,我昏死了三天。为什么要这样,是你喜欢做宦官吗?
我不知道。爹让我忍着疼,爹说进了宫跟着君王就不愁吃穿了。他还说进了宫就有机会报效父母光宗耀祖。你爹是个畜生。什么时候我碰到他,我就把他也阉了,看他疼不疼。我说,好了,现在你把裤子拉上吧。燕郎飞快地拉上裤子,燕郎终于破涕而笑。我看见他眉棱上的红痣在丝帘掩映下闪烁出宝石般的光芒。秋天将尽,宫役们在宫中遍扫满地枯枝败叶,木工将殿堂楼阁的窗户用细木条封闭住,防备从北方卷来的风沙。几辆运送柴禾的马车从后宫侧门中辘辘地驶来,卸下成堆的规格一致的柴禾。整个大燮宫弥漫着过冬前的忙碌气氛。我的最后一只红翼蟋蟀在十一月无声无息地死去,使我陷入了一年一度的哀伤之中。我让宫监收拢了所有死去的蟋蟀,集中放进一口精巧的状如棺椁的木匣中。这是我给那些可爱的牲灵准备的棺木。我决定把它安葬在清修堂前的庭院里。我让宫监关上了院门,然后我和燕郎在花圃里挖了一个洞穴,当我们协力用湿泥盖住蟋蟀之棺时,老疯子孙信的脸冷不防出现在墙上的圆形漏窗中,把燕郎吓得尖叫了一声。别怕。他是个疯子。我对燕郎说,别管他,我们继续干吧。只要不让皇甫夫人看见,谁看见了都不怕。他在用石头掷我,他在狠狠地瞪着我。燕郎逃到了我身后求援说,我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这样瞪着我?我抬起头发现老疯子孙信悲天悯人的灰暗的眼睛。我站起来朝漏窗那边走去,孙信,你快走开。我不喜欢你这样偷偷摸摸地窥视。孙信好像听不见我的训斥,他突然用脑袋去撞击漏窗的格子,漏窗上响起持续的反弹声。我愠怒地大喊起来,孙信,你在干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孙信停止了可笑的撞击,然后朝天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陛下,他在说什么?燕郎在我的身后问。别听他的。他是个老疯子。他翻来覆去的只会说这一句话。我说,你要我赶他走吗?他不听别人的话,但他听我的。他当然要听你的,陛下。燕郎有点好奇地朝孙信张望着,他说,我只是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留一个疯子在宫里?他从前可不是疯子,他曾经在战争中冒死救过先祖的命,他有五世燮国公的免死手谕,所以不管他有多疯,谁也不能给孙信论罪。我告诉了燕郎有关孙信的故事。我喜欢告诉燕郎一些隐晦古怪的宫廷秘事,最后我问他,你不觉得他比别人更有趣一点吗?我不知道。我从小就害怕疯子。燕郎说。既然你害怕,我就把他赶走吧。我折下一根树枝,隔着窗户捅了捅孙信的鼻子,我对孙信说,去吧,到你的炼丹炉那儿去吧。孙信果然顺从地离开了漏窗,他边走边叹,阉宦得宠,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朝觐时刻是令人难挨的时刻,礼、吏、兵、刑四部尚书簇拥着丞相冯敖立于繁心殿的第一阶石阶上,他们的后面还有朝冠朝服的文武百官。有时候来自燮国各郡的郡王们也前来晋见,那些人的衣带上绣有小型的黑豹图案,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叔辈甚至祖辈,他们的身上流着先祖燮国公的血脉,却无法登上燮国的王位。燮国公分别册立他们为北郡王、南郡王、东郡王、西郡王、东北郡王、西南郡王、东南郡王和西北郡王。
郡王们中有的已经双鬓泛银,但他们进得繁心殿后都要向我行礼。我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即使心里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我曾听见一个郡王在下跪的时候放了一个响屁,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我不知道放屁的是东郡王还是东南郡王,反正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宫侍们匆忙过来替我捶腰敲背。那个郡王窘迫不堪,脸孔涨成猪肝色,紧接着他又放了一个屁。这回我真要笑晕过去了。我坐在御榻上前仰后合,看见祖母皇甫夫人挥舞寿杖敲打郡王的臀部,那个可怜的郡王一边告罪一边拽拉着臀后的衣袍,他向皇甫夫人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的过错。他说,我星夜兼程三百里前来晋见燮王,路上受了寒气,又吃了两只猪蹄子,所以憋不住地要放屁。他的解释召来了皇甫夫人更猛烈的杖打之罚。皇甫夫人怒声训斥,朝廷之上不可说笑,你怎么敢放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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