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绝密档案(1)
随着鼠标啪嗒一声轻响,幕布上出现一张带有泥点的黄色纸钱,同时伴之以韩觉的讲解:“这是小丁在高法正的死亡现场提取的,极可能是犯罪分子仓惶离开前遗落的证物。”
罗凯点点头:“前日是农历七月十五,而公墓是市民集中祭奠亲人的场所,虽然移风易俗多年,可还是有人改变不了传统习俗。所以蒋毅,你安排人重点查访一下全市的公墓,尤其是距离最近的翠坪山庄公墓,必要时拷贝他们的监控录像回来。”
蒋毅没有立即领命,反而提出疑义,“公墓每天都有管理人员清理和打扫,何况中间又下过一场雨,怎可能留下如此完整的纸钱?”
“按规定,公墓是禁止出售纸钱的。”罗凯接受了这个观点,却又提出新的疑问,“案发地附近又没什么冥器店,哪里还会有纸钱呢?”
“我知道哪儿有。”萧栎主动领命,“如果信得过的话,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
就在警方紧急筹备专案组,进行案情分析和行动部署的时候,同一座城市某栋大楼的某个房间里,一台电脑显示屏上正切换着跟前者投影幕上相同的图片。房间里没有开灯,四周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所以整间屋子显得阴晦局促,仅有的光线来自那台27英寸的液晶电脑屏幕。
坐在电脑桌前的是个男子,他以一种慵懒的姿态在老板椅里半卧半躺,下巴微微扬着。他的身材相当魁梧,显示屏幽蓝的光线只能照见他嘴唇上茂密的胡须,以上的部分则陷入黑暗,仅凭这些根本无从辨清他的容貌和年龄。
电脑屏幕上的图片是自动切换的,当然也无人辅以讲解,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从CD机里飘渺而出的京戏,与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照片相搭配,无论情调和气氛都极不融洽。当前正在播放的是《智取威虎山》中《打虎上山》那一折,演员的唱腔抑扬顿挫高亢明亮,男子边欣赏边用左手在腿上打着节拍。
显示屏上的照片与刑警大队投影幕上的次序和内容基本相同,只是在高法正死亡现场那张之后,多出一张来。那是一张经过PS锐化滤镜处理,然后适当加强对比度所形成的高反差照片,照片中是一只人手,准确讲是一只尸体的手。那只手已历经千年,虽皮肉残存,但在防腐液里浸泡太久,早已失真变形。引人注目的是,那只手生了七根手指,其中无名指和小拇指间的两指相对短小且肤色黝黑,通过反射光线的强度可知其质地非常坚硬。那二指枯瘦弯曲、尖利如勾,仿佛天生的杀人利器。
在切换到下一张之前,男子伸出右手点了下鼠标,画面遂在此处定格。与此同时,外面传来皮鞋踩着地板的哒哒声,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格外匆忙。但房间里京戏仍在鸣唱,男子的左手仍在继续打着节拍,一切如行云流水波澜不惊。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三只黑影鱼贯而入。他们原地呆了片刻,才循着显示屏的微光走到电脑桌旁。这时,显示屏进入屏保状态,室内完全陷于漆黑。其中一人“唰”地拉开一道窗帘,强烈的光线陡然膨胀了房屋的空间。我们终于能够看到,这是一间宽敞气派的办公室,庄重严谨的布局和精致豪华的装饰昭示着主人非凡的地位。
阳光从背后逆射而来,老板椅上的男子变成一个黑色的剪影,其余三人因位置不同留下半边脸,却因光线过于明亮夺目而失去了轮廓结构,仅通过发型和身材依稀辨出,是一女两男三个年轻人。
其中一名男子小心翼翼冲老板椅里那位躬下身,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一只母鸭:“李总,耗子发来情报,说警方已重建了3.13专案组,负责人仍是罗凯,他不但亲自挂帅,还限定了破案日期,准备在国庆节前召开新闻发布会。”
被称为李总的男子仍旧轻打着节拍,显然对方提供的情报他早已洞悉。另一男子走上前,他的声音浑厚敦实如同一头公牛:“那个萧栎也加入了专案组,看来她不打算兑现交易。”顿了片刻,他又请示道:“警方搞得如此声势浩大,咱们要不要暂时避下风头?”
李总仍没讲话,只用右手从桌边捞过一只牛皮纸袋,“噌”地丢向身旁两个男子,其中一人接过,用手捻了捻,立即喜形于色:“谢谢李总。”另一男子很识趣地躬了下身:“那我们就先走了。”
待那二人退出房间之后,李总才慢悠悠从老板椅上坐起,一把将那女子揽向怀里。不料,女子却拨开她的手,像条弹簧一样跳到一边:“你急什么?答应你的自然会兑现。”“我已经完成了整个计划的第一步。”或许感到意犹未尽,李总又加了个形容词,“精彩地。”女人似乎不太满意,伸出一只手关掉CD:“想要整个计划更完美,你还得再加一味猛药。”
“怎么加?”李总带着试探的口气,“名单上还有十四个人,从哪个身上加?罗凯,——那个自命不凡的家伙?”
“不。”女人抱起胳膊转了转身体,她的嘴唇出现在阳光下,鲜艳的口红如同燃烧的烈火,讲出的话却寒若冰霜:“狩猎是种艺术,就像你听京戏一样,要有节奏有韵味儿,太急了就会变成RAP。再说了,当初要不是姓罗的,你也坐不了这么稳。杀人的事我来安排,至于这味药,就只能靠你去抓了。”说到这儿,女人冲他附耳低语一阵,又直起身来:“这方面的资源,没人及得上你。”
李总哼笑一声,这的确是他的长项。女人不再多说什么,脱下外衣丢到桌案上,****地扭着腰肢走向洗澡间。这个信息,李总准确地收到了,他打开CD,回卧在椅子里接着听戏,左手响应着音乐的节拍。
相比经济发达的沿海开放地区,梓平暴露了一个北国小城某些方面的虚弱与不足。刚过晚餐时间,市区便已灯火阑珊,城市的边角更是冷清寂寥。
最靠近北郊的那片区域,是一座典型的都市村庄,各种各样的旧房屋高矮错落,形形色色的招牌鱼目混杂,处处店面林立却都早早打了烊,只剩巷尾残存有一盏灯光,它孤零零地应对着百十米外的翠坪山庄,从远处看,就像墓地里幽闪的鬼火。
走近了才会发现,那灯光来自一家租书卖报的小店。小店面向西北,紧挨祠堂的围墙,是一间用铁皮扎起来的简陋房屋,为在白天获取更多光线,窗户开得比门脸还宽敞。也许缺乏资金的缘故,它没有像样的招牌,若非特意观察很难被人留意。小店面积约二十平方,由四块木板隔成内外两部分,外间陈列各类旧书和报纸,里面是住室。通过入口处悬起的布帘,可见生活用具极为简单。
此时,店里早已经没有顾客,只剩下一位老妇坐在窗前的竹凳上,认真清点着一天来的收入。老妇头发全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被一只黑色的铁簪挽在脑后,她的面部满是皱纹,双手同样历经沧桑。虽然年迈,但其五官十分周正,想必年轻时非常漂亮,只是目光浑浊漫无焦点,大概是个失明多年的盲人。
老妇一边数着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额钞票,一边侧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似乎在等候迟迟未归的亲人。她的头顶悬着一盏橘黄色的灯泡,无论光线强度还是照射范围对她来说也许毫无意义,它此刻的存在,不过是照亮门前那条泥泞的道路罢了。
忽然,老人耳朵里传来窸窣的脚步,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窗口驻留片刻,尔后跨进门内。“谁呀?”老妇停下手里的活,慢慢站起身,显然,来者不是她要等候的亲人,也不是前来还书或租书的顾客。眼睛不好的人,往往就能够通过脚步和气息判断来者身份。
来者半晌不语,这令老妇感到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钱。她再次发问之前,对方开腔了,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阿婆,我来还你的东西。”“哦。”老妇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对方的语气轻柔平和,虽然谈不上亲善,但至少不需要过度警觉。此外,她的声音和气息都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燕翎膏果然是好东西,谢谢阿婆了。”那女人又说。老妇微微笑了一下,她想起来了,几日前,店中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买了份报纸,女的则借走了她放在窗台上的一瓶燕翎膏,说拿去有用改日再来奉还。一瓶燕翎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也懒得挂心,却不想对方如此守信。于是,她用下巴点了点窗台:“就放那儿吧。”
女人将一只绿色的小瓶子搁在窗台上,却没有离开。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老妇,突然发问:“阿婆是肃康人吧?”“老家在通化,年轻时在肃康生活过一段日子。”老妇在椅子上坐下来,下巴微扬眉心拧起,似乎颇为回味那段生活,停了半晌她反问对方,“姑娘是肃康人吗?”
“算是吧。”女人含混其辞道,“听说,以前的肃康女人都会做燕翎膏。”“是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说着,老妇把鼻子凑到小瓶前方嗅了一下,“可惜,现在会做的人越来越少了。”女人附叹一声,尔后问道:“阿婆这瓶是自己做的吗?”老妇脸色一变,矢口不言。
女人也不追问,自顾说道:“听说,这燕翎膏是一千多年前辽国的萧太后发明,她养了很多燕子,取其翎毛,佐以三七、赤阳子、僵蚕等名贵草药混制而成,可保百毒不侵,且有美容养颜之功效。萧太后不但自己用,还时常作为礼物赏给后宫妃子。”
“由于萧太后小名唤作燕燕,宫人为避讳遂称作贵人膏。这贵人膏本属契丹贵族的专利,后因契丹灭亡一度失传,直到几百年后,一个名叫婉容的女子进入大清皇宫,失传多年的贵人膏才重见天日。婉容虽然贵为皇后,可她却非常不幸,先是被溥仪打入冷宫,后在延吉的监狱里死去。听说,婉容将制作贵人膏的秘方告诉了侍奉她的那个丫头,又经丫头之手传到了肃康一带。”
老妇沉重地摇了摇头,仿佛对她讲的那些一无所知。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大概在催促女人快点走。老妇听出来了,就是几日前来买报纸的那个男子,她从那男子的口中获知,身前这个莫名其妙、喋喋不休名叫叶子。
叶子意犹未尽似的吐了口气,从口袋摸出几张鲜红的大钞塞进老妇手中:“谢了,阿婆。”老妇虽然看不见,但她摸得出来,那几张纸币抵得上整个小店月余的收入。等她反应过来,欲拒这笔意外之财时,对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就三五分钟的光景,老妇搁上煤炉的水壶刚刚发出轻微的蜂鸣,又有人跨进了小店的门槛。来者巡视片刻,拿起桌边的一叠纸钱。老妇忙循声迎上前问:“你要买纸钱吗?”来者抬起头,她锐利的目光遭遇后者昏黄的眼珠,像受传染似的迅速暗淡下去。
“我叫萧栎,是梓平市公安局3.13专案组成员。”来者稍作沉吟,还是开门见山地讲明来意,“出于案情需要,特找您了解一些情况。”
是的,萧栎探访来了。或许你有疑问:萧栎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或许还感到诧异:为何要晚上来探访?两个问题先说第一个。其实,萧栎并不知道这么有一个书报店,更不知道小店捎带经营纸钱的生意。只因几日前,也就是农历七月十五那天,她和一位同事到翠坪山庄为先祖扫墓。
那位同事在她的车上小睡做了个梦,梦见死去的亲人哭诉在阴间没有钱花,因此心血来潮,非要买纸钱。由于政府推行火葬,梓平市的冥器店几乎全部关门,经再三打听才找到了这家借助中元节顺带做纸钱生意的小店。不过,当时只有她同事进了小店,她一直在外面等着。
再说第二个问题。当日开完专案组会议,萧栎照例到公大授课,傍晚又去看了儿子,吃过晚饭才到了北郊这个小店。当然,她是打出租车到了村口,尔后步行过来的。之所以选择晚上探访,并非她抽不出时间,更非重视不足,而是夜间探访更有利于获得意想不到的成果,这是她的习惯,也是经验使然。
“我是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听说萧栎的来意,老妇虽觉唐突,但还是尽量给予了配合,“不知你想了解什么情况?”
“两日前,是否来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萧栎思索片刻,用对方更容易接受的方式进行特征描述,“女的一米七左右,男的一米八五以上(身高是可以感觉到的,只要对方讲话),两人均持肃康口音。”萧栎之所以这么问,遵循的依据是:那名戴狼头面具的女子她见过,对方持的就是肃康口音,而实施作案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此外,十二年前被捕受刑的案犯也多是肃康人。
老妇想了一阵,最后摇摇头:“每天来的人这么多,还真记不清了。”
“不着急,慢慢想想。”萧栎用左手托起那叠纸钱,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拈起一枚轻轻捻着。看得出来,那叠纸钱是老妇买来黄纸自己剪出来的,纸钱为圆形方孔,每个圆的顶底两端各有一个尖突,内孔左右呈70度的斜角,这些特征跟丁小秋在案发现场提取的那枚纸钱完全吻合。
“真的很抱歉,我实在记不得了。”老妇显出无能为力的神色。萧栎不再追问,但她刻意做了个提醒:“我找的那两个人都是杀人狂,此前他们已经杀死了六个人,不排除会继续作案。如果你想起了什么,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的手机号是13838666638,我叫萧栎。”
老妇怔了一下,随即应道:“一定,一定。”
但萧栎没有离开,她的目光被一股奇异的香味吸引到窗台。于是,她搁下纸钱,循着香味取过那只绿色的小瓶,拧开盖子放在鼻孔前嗅了嗅:清香宜人,略带甜甜涩涩的余息。她又嗅了一下,忽然皱起眉毛:这种味道似乎在哪儿闻到过?与此同时她发觉,一路行来蚊虫扑面,可这间小屋里,甚至灯泡周围连一只飞蛾都没有。
尽管由萧栎领命前去寻找纸钱的来源,并借此展开对犯罪嫌疑人的侦查,但蒋毅并非放弃对市区几所公墓的探访,结果未能有所斩获。
回到局里找罗凯汇报情况,敲门半天不见回应,抬手看表恰到晚饭时间,蒋毅只好先下楼到食堂用餐。餐毕,他给萧栎拨了个电话,询问下儿子,同时了解那边的探访情况,却不知为何始终无人接听。放下手机,他又想起受伤的曾叔,及粘在他鞋后跟的那枚纸钱,心中觉得怪异,遂打算回西郊的老家看看,——他已很久没回家了。
到办公室换了便装,刚收拾提包出门,便被一个人叫住。扭头看去,见罗凯正站在他办公室门前,领子敞着头发有些乱,看上去像刚刚睡醒,又像失眠多日,一脸的疲顿萎靡,跟上午开会时斗志昂扬的状态判若两人。
喜欢《完美猎杀》吗?喜欢赤蝶飞飞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