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死亡通知(2)
蒋毅让操作人员继续向后播放,发现随着天色变亮出入者逐渐增多,约四十分钟后,也就是当日上午7点半左右,门口进入一中年男子,身着褐色风衣,戴一副宽边眼镜,花白短发体态微胖,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皮包,他在电梯门口打了个电话,然后按下了开门键。
他在镜头中停留的时间很短,且大多是远端侧影,但蒋毅毫不费力地认出,此人正是从高空坠落,脑袋扎入警车前窗的死难者——朱权章!
1103房间的门是服务生帮忙打开的,里面空无一人,地面也未留下明显的脚印,临街的窗户呈关闭状,蒋毅试着把它推开,结果发现用于控制开合角度的限位器已人为破坏,这些情况充分说明朱权章的死属于谋杀。
随后,蒋毅在窗台下发现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硬纸片,展开后居然是一张五寸彩色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一个戴金色狼头面具的人,蒋毅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十二年前警方从一帮盗贼手中夺回的那具辽代古尸,他穿着具有特殊纹理和质感的衣物,身下则是泛着深棕色光芒的棺液。
蒋毅皱紧了眉毛,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诡秘的狼头面具,而是尸体从棺液中微微翘出的左手,那七根手指枯瘦冷硬状若铁叉,尤其多出的两指如剑似勾,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剖腹掏心。
仔细观察,蒋毅发现七根手指的色彩和对比度,同相邻部位的衔接不太自然,似乎经过技术处理,于是唤韩觉共同勘验,最终二人确定,此照片系原照扫描,局部经PS锐化处理,然后用高分辨率打印机打出来的。
通过照片折叠的形状和坠落的位置,蒋毅推测,该照片是朱权章伺机留下的。他很可能预料到约自己会面者的身份,为防不测,特意留下这条线索,由于相纸背面与墙体和地板的颜色比较接近,折成三角形又大大缩减目标面积,凶手中在“行刑”中可能不会注意,但逃不过警察敏锐的眼睛。
想到这儿,蒋毅顿觉恍然,他立刻打电话通知王福胜,让他安排人再次勘查之前六位受害者的死亡现场及其住所,看是否也有这种照片。他认为,这张照片极有可能是凶手在实施谋杀之前,特意下达给受害者的死亡通知,因为包括高法正在内的多数受害者死状相对平静,大有一种煎熬到了尽头终于解脱的释然。这个朱权章虽死状狰狞,但他甘愿冒险赴会,且千方百计留下线索,概也不算例外。
当日下午,蒋毅和韩觉又到了林涛家中,勘查现场并对死者家属进行问询,林母仍旧是那套说辞,坚称儿子死于他父亲之手,为证明儿子没有心脏病,还拿出了儿子近期在单位的体检报告。
但警方在深入勘查和尸检方面相继打开缺口。首先,蒋毅从林涛的床头柜里发现了跟在金国宾馆1103房间一模一样的照片,接着,法医报告称林涛的****少了一颗,伤口被锐器割开且未结痂,应该是8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与林涛死亡属同一时间段。
这么一来,遗照杀人之说便彻底站不住脚了,你想啊,一位死亡多年的老父突然返回阳间杀死自己儿子,抛开迷信因素这个假设还勉强可以成立,可他割取儿子的****做什么?莫不是要返尸还魂、借阳回春?那也没必要在亲生儿子身上下手啊!
要说动机,倒是那具辽代古尸有重大作案嫌疑,联系到林涛十二年前的荒唐之举,此案毕竟有着较强的报复意味。尤其是抽屉里发现的那张照片,就目前的进展,虽还不能将所有血案捆绑在一起,至少说明眼下不是一桩独立的事件。唯一难解的是,林涛脖颈上的两个血洞里,肌肉分明有被戒指撑起的环痕,凶手既然全力营造千年诅咒的假象,此举又在暗示什么呢?
蒋毅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眼皮低垂,右手捏着一张名片,那是名叫燕秀的女记者给他的,版面设计如同其人,清新别致端庄秀雅令人过目难忘,但他的视线却并不在名片上。
拐过一个路口,蒋毅突然喊了声“停下”,韩觉立即踩了刹车。“前边不远就到我家了,我想回去一趟,晚上就不回局里了。”蒋毅收起名片,抬腿做出要下车的动作,“你自个儿回去吧,哦,通知一下老王和小丁,明天上午高老师的追悼会过后,大家碰个头,稍后我给罗处电话。”
“萧老师那边呢?”韩觉问了一句。蒋毅稍作停顿:“你也替我通知一下吧。”韩觉应了一声,又问:“明早要不要过来接你?”蒋毅摆摆手:“你抽空把车修修,我自己打的过去。”说罢关上车门。韩觉看他走出十来米距离,才打起方向盘离开。
蒋家老宅位于梓平市西郊,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上世纪四十年代,由蒋毅的爷爷亲自督造。七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蒋父曾大力整修过两次,后来因诸多状况渐渐失于维护,因而逐渐荒败。尽管历尽沧桑华彩褪尽,却仍以恢弘的气势、精妙的布局在众多房屋间卓尔不群,加之内藏各类名贵家具和古玩字画,其综合价值远胜城区任何一座时髦的别墅。
今日办案碰巧路过,算是顺道回家看看。已经很久没回去了,以前闭着眼睛走的道路现在居然有几分生疏。走到跟前,蒋毅发现大门是锁着的,看看表接近六点半,这个时间点曾叔大概出去买菜。于是,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跨进庭院的瞬间,竟有一种时光回溯的感觉。
堂屋前檐下的灯亮着,院中青石桌台犹在,花架藤木如常,似乎父亲去世至今一切都从不曾改变过。空气里弥漫着熟悉而亲切的味道,耳畔仿佛传来父亲迟滞却不失温慈的寒暄。
掩好大门,蒋毅穿越庭院走近父亲居住的上房,捻着手中的钥匙,不禁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又进一步想到犯罪分子觊觎的那间密室。打开屋门,拧亮电灯,地面干净整洁,各类家具和墙角那几台盛放古玩字画的木柜都光鲜铖亮,这完全得益于曾叔的照料,只是有一种缺乏生气的冷森。
父亲做古玩生意的时候,蒋毅正在省公安大学读书,密室大概在那个时候建的。因父子间存在隔阂,蒋毅很少过问父亲的事情,父亲也很少向他讲起有关密室的情况。直到父亲病况危重,发现有诸多要事急需交代,无奈天不假寿,只拿出一串钥匙、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便匆匆驾鹤西去。如此一来,蒋毅虽然握着钥匙,却并不知道密室的确切所在。
他从自己住室的保险柜取出密室的钥匙,然后敲了父亲卧室的假墙,攀了储藏间上方的顶棚,起了地窖下面的板砖,最终无一发现。父亲会把密室开在何处呢?
转眼过了饭点,曾叔仍未回来,蒋毅肚子咕咕直叫却没有任何食欲,于是走回自己房间,打算早些****休息。他简单收拾了床铺,打开柜子取出一条毛毯,走回床边的过程中,似乎觉察到什么异样,因而停下脚步。
斟酌片刻,他抱着毛毯退回去重走那一段路,这次脚步放慢,但力道重了几分。随着“嗵、嗵”的脚步声,疑惑在他脸上层层加深。
蒋毅把毛毯丢到床上,然后将柜子推到一旁,照原来安放柜子的地方使劲跺了一脚,然后退几步再跺一脚,两者的回声确实有着明显不同。他蹲下身,欲查看地面是否存在活动板块,无意发现墙根处有一按键式开关。
此处照理说不会存在线路,为何设置开关呢?蒋毅小心伸手按了一下,只听“嘀”的一声,脚下地砖发出轻微震颤。他退到一米开外,同时极为诧异地看到,四块地砖缓缓下降并向两侧收缩,露出一口黑黝黝的洞穴。
蒋毅拿来手电,半跪在洞穴边沿向下照射,光线射出十来米仍探不见底。他又找来一颗琉璃球投下去,几秒钟后,下面居然传来水声——
是口深井。
梓平地处北国,在气候上是半干旱地区,因为水位较低,岩层坚厚,水井非一般人能打得起,通常由一个村乃至几个村的群众合伙来打,那么这口井属于共有财产。相比前者,私人出资并独享所有权的极为少见,只有那些豪门贵族方能消受。而那些大户人家往往比较讲究,不仅在水井的方位选择上非常慎重,动工前还要祭祀祈福,家中供奉龙王之位。
当地人认为,水是财,聚水即拢财(也有人认为家中有井可更接地气,大门朝东,寓意紫气东来财源兴旺),所以那些大户人家喜欢将房屋建造在水井之上,当然,前提是这口井尚未报废,——水源不绝方能财运长旺。而对于普通人家,选一口方位绝佳的好井做邻居,也能沾到些许福气。
蒋家祖祖辈辈皆小有权势,财富利足,在当地也算是大户,房下有井本不算稀罕,奇怪的是,水井设在自己房内(通常处于上房或堂屋,靠近主人居所,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如需要破冲才会设在厢房),且地面留存出入的机关,看来这里必有文章。正在诧异,井下“咯吱吱”上来一个由钢丝绳和木板构成的升降架。拽拽两侧的钢丝绳,又试着在木板上放下一只脚,感到足够结实稳固,蒋毅才逐渐移过整个身子的重量。
升降架匀速下落,约二十来米后缓缓停住,仰头向上望去,只见一丁点模糊的微光。持手电往下照,脚底是一道钢丝网,六横六纵,中间留有巴掌大的孔隙,显然,设这道钢丝网主要出于安全考虑,之所以没用石板完全封死,估计是怕坏了“风水”。
此处离水面只有四五米,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阴冷潮湿,大概与当地的砂质土壤和井壁使用了高密度岩棉板加固有关。蒋毅下了升降架,踩在钢丝网上,他在升降架左右的底边分别看到两只拳头大小的齿轮。扯一扯缠在齿轮上的钢丝绳,没有动静,仔细一瞧,原来齿轮下方各伸出一块钢制卡板,卡板就像是鳄鱼张开的嘴巴,用一颗颗锯齿把木板紧紧咬住。
他还发现,两块卡板尾端各连着一排很细的胶皮线,外露两三厘米,其余部分隐入高密度岩棉板里,很可能顺着岩棉板内层连接到井上的控制开关,一旦按下,卡板便会自动张开,木板借助机械牵拉向上升起。待有人踩上木板,又将借助重力下降直到被卡板重新咬住。至于那两个齿轮,蒋毅猜测,该是控制升降速度所用。
这套机关设计得堪称完美,其中许多奥妙一时还难以参破,只是如此狭小的空间,如何藏得下一间装满宝贝的密室呢?可密室若不在这里,又会在什么地方?眼前这一切将作何解释?
要想解答如上难题,就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玄关。于是,蒋毅举起手电筒在井壁上仔细观察,终于,他在斜前方发现四条凹线,凹线曲折回合构成一个长方形,约宽四十公分高二十公分,中央有一黄豆大小的圆孔。
蒋毅掏出父亲留给他的那把钥匙,插入左右扭动,未见动静,使劲往后一拉,那长方形竟抽屉一样被拖了出来,——原来是只石匣!
石匣内置一黑色木盒,有半个座机大小,周身只用金丝镶嵌几朵祥云,简练却也大气。由于年代久远,木盒斑驳金线残断,如此倒更增几分古味,给人以货真价实的观感。从脱落的漆皮看,盒子的材料像是胡杨木,这种木质地坚硬、耐水抗腐,可历千年而不朽。
木盒前端坠着一把铖亮的小锁,锁为黄铜所制,造型和色彩都与盒上的金丝祥云相得益彰,只是腹部带有“永固”字样的商标。显然,这锁与木盒并非同一时期之物,可能原来那把锁早已丢失,为保护里面的东西,父亲才特意为之匹配的。
父亲没有留下小锁的钥匙,但对一个做刑警的来说,打开这把锁不算什么难事。蒋毅从口袋里找到一枚曲别针,几下便解决问题。盒子开启后,里面裹着一团黄色的绸缎,层层揭开,最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只白中透绿的龙纹玉镯。
十二年刑警生涯,破获过不少文物盗窃案,也算见多识广,对于玉的辨别,蒋毅还是具备一定基础的。他认为,此镯的材料主要为独山玉。独山玉介于软玉和翡翠之间,具备翡翠的鲜亮和软玉的温润双重优点于一身,在独山玉的所有品类中,浅绿色且透明的独山玉最为罕见,而眼下这只玉镯正属于后者。
由于独山玉属于岩石而非单晶,其物理结构中存在很多晶体与晶体之间或是矿物与矿物之间的空隙。在没有经过特殊油渗的前提下,这些空隙都是较干枯的,所制造的饰物经佩戴后,人体皮肤的各种分泌物会通过接触而渗进干枯的空隙,增加玉的透光度,使得佩戴过的玉看起来更加温润,透明度也会有增加。
普通的独山玉(尤其是浅色玉),佩戴之前,可能存在一些不是很明显的杂色(如深绿色、深蓝色或深红色),经过佩戴后因更加温润通透而渐渐转色,这就形成了民间“玉越戴颜色越深”的普遍说法。不过,一些高纯度的独山玉,不管怎样戴都不会“越戴越深”,更不会“转色”,这就是民间所说的“戴不活的玉”,而此玉价值连城。
蒋毅注意到,玉镯上的龙纹跟常见的龙的形象不太一样,刀工手法也有很大差异,其附带的祥云则使他联想到另一件古玉,即那只鹤首、鹰喙、燕足、鸽羽、蛇颈、鱼尾的复合鸟。凭直觉,它们属于同一时期的产物,有着相同的质地,只因前者经常佩戴不曾污染,才显得通体清澈,而后者长期遭受棺液浸泡,才会色泽略显晦暗、质地有些浑浊。
查看四周,再无发现。难道所谓的密室竟是指这一石匣?父亲毕生珍存莫非仅此一件玉镯?蒋毅的心凉了下来,突然间觉得井下阴寒无比。但不过须臾的功夫,他又感到热血沸腾,头上直冒汗珠:“复合鸟”是一件顶级国宝,十二年前由警方从犯罪分子手中截获,后又为对方劫去,其形象和身份被市府和警方列为一级绝密。
现如今,犯罪分子又对蒋家密室之宝这般挂肚,势必知其身世和来历。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两件古玉必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干系。要想揭开其中的谜底,也许只有从那具辽代尸身上寻找答案了。
在蒋毅看来,父亲把密室建在自己房内定然也有他的道理,毕竟自己经常上学在外,他进进出出比较方便,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开外人(蒋家虽与曾叔关系亲密,但再怎么着他也是外人)的注意。再说,自己是搞刑侦的,即便父亲突然离世来不及交托,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发现这个密室,不至于永久埋藏在地下。
盯着龙纹玉镯看久了,竟有想戴一戴的冲动。于是,蒋毅取出那只玉镯戴到左腕,感觉一股凉气侵入体肤,慢慢流进血管,同时镯身由浅绿变成血液般的深红。惊诧之际,但见一道红光破镯而出,瞬时充满整个井下空间。
就在眼前那非云非雾的光芒里,徐徐走出一位女子,她身着锦袍,头戴凤冠,手秉红烛,足蹬绣鞋,俨然一副古代宫廷贵妇装扮。那女子虽然年轻美艳,却不具备任何一个中原王朝的样貌特征,其五官和装束更似一些番邦异族的公主或王后。她仿佛认识自己,一边嘤嘤地说着什么,一边含情脉脉地飘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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