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基因突变(1)
李均办公室。
窗外天色阴郁,室内灯光暗淡,CD机正播放着《智取威虎山》中《计送情报》一折。李均背窗而坐,手中捻着一张照片。
尽管是逆光拍摄,焦点也不很清晰,但角度巧妙结构完整,很容易从一大片玻璃幕中找到画面主体。那是他和一个女人的侧影,各自只有半边脸。以他在电视屏幕上的曝光频率,即便是这座城市最不关心时政的家庭主妇,也能通过这半张脸轻易识别其身份。女的则戴一金色狼头面具,巨领接鬓长发垂肩,装扮分外古怪。
“那****还是不肯招。”一骨骼清瘦的男子站在桌边,半弓着腰板显得唯唯诺诺,在李均捻看照片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也许,——也许照片确实没有备份。”
李均抬头望向对方,后者黄毛卷曲,秃眉残断,左脸有条寸把长的刀疤,一看就是个凶残狡黠的角色。与前者目光碰触,清瘦男子打了个寒噤,抬起的头又迅速低了下去,嗓音因此变得更加低沉沙哑:“我会再想办法,一定深挖到底。”
“阿文哪,你最近的状况很不好,丢失了那些单据且不说,在追查照片方面也很不得力。”李均掏出打火机把手里那张照片点燃,“你该知道,如果单据和照片落入警察手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阿文冷汗涔涔:“我知道。还望李总能再给我机会,我一定将功折罪。”李均把大半烧成灰烬仅剩下一小部分冒着青烟的照片丢进垃圾桶,拍拍手靠在椅子上,吁出一口浊气。
阿文偷偷抬起头,目光中的李总50出头,身宽体胖,面目祥和,嘴唇上留着茂密的胡须,一双细长的眼睛始终半睁半闭,这种样貌兼蓄官员的威仪和商人的优雅,但他知道,风平浪静之下时刻暗涛汹涌激流丛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双大尺码的皮鞋左右交替前后穿插,在房间里制造出重量级的回音,同时带进一股沉甸甸的杀气。李均把视线转向来者,眉毛微微扬起,似乎从那响亮的节奏中提前预知,他将收获非常有价值的信息。
来者生得黝黑粗壮,浑身肌肉夸张地隆起,一颗豹头上鹰鼻鹞眼、狼唇鳄齿,凶煞之气远过于前述的阿文。他径直走到桌边,先将一张五寸大小的照片按上桌面,那是他刚刚俘获的猎物。
照片中是一个男子,具体说是一具男尸的颈面特写。该男子40多岁,头发稀疏,皮肤虚白,嘴角淌血、双目圆睁,咽喉处有一刀伤,刀口不大但深可见骨。除此之外,喉结两侧还各留有一个两三厘米深的指洞。
随后,他将一本册子摊到李均眼前,用粗短的手指点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叫陈凯南,已被红笔打了一个X。李总看着照片,先是点头,但很快眉毛又拧起来。
“耗子传来消息,单据果然落入警方手中。”来者未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变化,继续工作汇报,他的嗓音高亢洪亮,带动着鼻腔和胸腔的共鸣,脸上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如同一头好斗的公牛,“那个姓萧还搞到了‘失心汤’的配方,虽还欠些火候,却差不多摸着了门道。”
“还有,他们查了朱权章的通话记录,又分别从金国宾馆和林涛的住所拿到古尸照片。那个姓蒋的对我们的背景比较了解,结合手上的资料,已牢牢盯住了我们。”说到这儿,来者瞥了阿文一眼,然后转视李均,欲言又止如鲠在喉。针对警方的快速进展,李均却处变不惊,仿佛一切尽在其意料之中,他摸着浓密的胡须问道:“耗子还说什么?”
来者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鼓足勇气抛出心里的疑窦:“李总,通话记录和照片都是按你的吩咐故意留给警方的,现在他们抓到了证据,马上要对我们下手了。我实在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像你这样一棵参天大树,什么风都刮不到,可兄弟们命如草芥——”
“阿武。”李均抬手打住他,“你和阿文跟随我多年,我李某的为人你们应该很清楚,我是绝不会拿兄弟做自己的挡箭牌和替死鬼的。现在,我们正进行一个非常宏大的计划,这个计划涉及到很多人的性命,还涉及到很多历史机密,其中的内幕我会慢慢告诉你们。而计划要想成功,你们就必须得按我交托的办,要相信我,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阿武与阿文对视,相继点点头。“很好。”李均满意地笑了,“有你们在,不愁大事不成。”阿武猛然想起李均适才的问话来着,忙收拾情绪整理思路,进而汇报说:“耗子让我告诉你,警方部署了行动方案,罗凯打算亲自做诱饵,布下陷阱引我们上钩。”
“这个罗凯可真有意思。既然他愿意主动送上门来,咱们也不必客气。”李均直起腰身,在阿文和阿武的肩膀上各自拍了拍,“又到你俩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阿文阿武:“谨听李总安排。”
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李均抬起的手当空停住,转过头,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那——我们先回去,随时等候你的吩咐。”阿文拽上阿武,两人识趣地离开。
待二人退出之后,女人关上门走到李均跟前,弯下腰把一只胳膊撑上桌面:“你的老朋友想翻盘?”李均坐回椅子里,抱起胳膊,显出一副相当无奈的神色:“他韬光养晦十二年,时刻梦想着反戈一击力挽狂澜,可惜他不是一个好的猎手,注定只能成为我手中的猎物。说实话,我并不想对他下手,可他让我别无选择。”
女人继续问:“你打算怎么办?”李均端起阿武留下的那本册子,伸出右食指放到罗凯的名字上,捻磨片刻,用并不锋利的指甲将名字和纸张一起抠透:“干掉他!”女人漫不经心地弹弄起自己红艳如血的指甲:“那么有把握?”李均反观她的脸色:“你知道的,我从不失手。”
女人把另一只胳膊也撑到桌面,十指交叉歪头看向李均,语气里带着警示的意味:“可这次是正面交锋,对手必定做足了准备,如果不能在得手后全身而退,我们就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只诱饵够肥够大,我的胃口也很好。”李均放开胳膊,俯上前亲吻对方纤细的指尖:“既然不放心,那么你说说,怎样才能万无一失?”
“调虎离山。”女人抚摸着对方的脸,“让阿文和阿武牵制蒋毅,姓罗的交给我。”李均停止了动作,女人未理会他的质疑,细软的手指继续游走,滑过胡须抚过嘴唇,沿着下巴游到喉结,用指甲在那里轻轻刮了一下。李均缩回脖子,同时发出一阵颤栗。
“你怎么了?”女人问。“没事。”李均往后靠了靠,解开脖子里的领带,“有点小不舒服。”女人也不追问,挺直身子,转换另一个话题:“听说你抓了个女记者,我想见见她。”李均避开她的眼睛:“你见她做什么。一个又臭又硬的小丫头,关在又冷又脏的地方,不值得你屈尊下驾。”
女人绕过桌子,坐到他的大腿上:“既然留着无用干吗不杀了她,你不会看上她了吧?”李均一惊,忙把她拥到怀里连连否认:“怎么可能呢?哪个女人能跟叶子你比,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你这般绝色的人物了。”叶子抚着他的脊背,半嗔半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瞧你紧张的。”“你呀,尽寻我开心。”李总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递个****的眼色,“你等着,我去洗个澡。”
李均拿过桌边的手机走向洗浴室,叶子则站到窗边,俯瞰城市的风景。两分钟后,也就是李均脱得赤条条,让热水渐渐冲散紧张和疑惑的时候,叶子打开了一扇窗户。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进来,落在叶子掌心,离开的时候,它带走了一张写好的字条。
鸽子飞越高楼林立的城市上空,飞过渺无人烟的戈壁荒漠,飞进一座戾气丛生的深山,斜着身子钻入一道岩缝。它在一块绘有壁画的巨岩边停歇了片刻,待不远处那扇石门开启后,展开翅膀飞了进去。
鸽子的到来惊动了一大群黑色蜘蛛,它们潮水般散开,火坛的光影中顿时现出一位皓发苍髯的老者,他伸出一只形若朽木的手,从鸽子脚下取出字条,展开看了几眼然后丢入火坛。鸽子飞出,石门关闭,青烟袅袅中,蜘蛛再次潮水般四起,迅速淹没了老者。
罗凯办公室。
“伤口不大但一刀致死,凶手的手段非常高明。”韩觉丢下陈凯南的尸体照片,看着坐在沙发边默默抽烟的罗凯,待对方把剩余半支烟抽完,他才继续说道,“有了昨晚的行动,他们下一个目标,准定是你。”
罗凯听了,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有一点点蔑视,还有一点点兴奋。凶手可谓嚣张之极,但他喜欢这种嚣张,嚣张的对手令他感到刺激,而最刺激的是,下一个目标是他这个刑侦处处长。正因为这种兴奋,他的眼睛里闪出不为人察觉的光彩,微微扬起的笑纹亦随之颤抖了几下。
前一天夜里,公安对全市的酒店、宾馆及娱乐场所进行了突击检查。抓获涉嫌卖淫嫖娼、聚众赌博、贩毒吸毒等各类违法分子近百名。当然,这是经罗凯授意,有着明确目标和针对性的特殊行动,策略上采取全面出击重点包抄,避虚就实抓大放小。所以,那些不疼不痒的嫌犯很快被释放,只留下违法交易的组织经营者。
既是突击,自然未经公开讨论,目的就是防止消息泄露,搞对方个措手不及。此次行动由罗凯亲自拍板、亲自带队,由于“醉翁之意不在酒”,留下的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李均手下的业务骨干。为扩大影响,他还召集各媒体记者到场采访,将警方的突击成果在第二天的报纸上予以曝光。
这招狠狠刺痛了那些违法经营者的总后台李均,而这正是罗凯想要的结果:既然出头做诱饵,就必须先设法引起对方注意。所以,他特地安排了这场戏。不过,本戏最重点的桥段并不在“扫黄打黑”,而是故卖破绽掉包杀人。
罗凯知道,警方突击行动后李均必定有所反应,他很可能会派人趁警方后防单薄,从猎杀名单里取走一条性命作为报复。因此,他安排蒋毅做好应对准备。蒋毅当时遇有紧急状况,不得不转交韩觉代办,后者很快弄出一个“以牙还牙”的对策。
他翻看了保护名单内所有人的档案资料,选定一个陈凯南,然后从警方抓获的嫌疑人中提取一个绰号叫“狮子聪”的家伙。此人外貌身形与陈凯南相近,是李均的主要死党之一,也算是罪债累累作恶多端。此人甚为狡诈乖戾,曾多次逃脱法律制裁。
韩觉悄悄转移陈凯南,让“狮子聪”换上陈凯南的衣服,经简单化妆送入陈宅,然后撤去暗哨。翌日凌晨,果然有杀手前来,一刀取走“狮子聪”的性命。可惜,阿武眼拙未能当场识别真相,待照片送到李均手中的时候,才知道中了他人偷梁换柱、借刀杀人之计!
突击行动大大杀了一把李均的威风,罗凯对翻盘后第一次正面作战的成果相当满意,“狮子聪”一死将更加坚定对手“咬钩”的决定,从而保证名单内其他人员安全。只是蒋毅(实际是韩觉)采取借刀杀人未免有草菅人命的嫌疑,这令他心存顾忌(即便“狮子聪”犯有死罪,也要经法律宣判公开执行,任何人都不能私设刑罚)。
他打算找蒋毅谈一谈,但没在办公室里找到他,拨手机提示暂无法接通。他并不知道,那个时候蒋毅正跟萧栎一起,开着那辆白色的皇冠Royal,急速飞驰在一条幽长的地下隧道,从他们焦灼的神色来看,应该在赶赴一场特殊的会面,而且前景相当险恶相当棘手。
是的,他们的儿子失踪了。
萧栎最先得到消息。当时(前一天夜),专案组会议刚刚结束,蒋毅约萧栎到一家茶馆小坐,找个僻静的角落,刚就老宅密室里的龙纹玉镯和绝密档案中的国宝级文物拉开话题,学校的电话就过来了。那位老师告诉萧栎,说萧雯被一个自称是家人的男子带走,出去之后迟迟未归。萧栎立刻询问蒋毅,后者称不知情,凭借敏感的直觉,萧栎猜测儿子很可能被人绑架。
虽然很容易猜测到是何人所为,无奈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也不曾接到对方的谈判通知,蒋毅和萧栎只好抱着残余的侥幸四下寻找。大约两个小时后,也就是罗凯向蒋毅交托任务的时候,后者和萧栎正找得焦头烂额。
对于儿子的失踪,萧栎很是痛悔,她早就知道,对方从大人身上得不到便宜,准会在孩子身上下手,拿住孩子,就等于一下扼住他们两个人的喉咙。虽然她做了一些防范,但还是想得不够周密,最终让对方有机可乘。
蒋毅更是惭愧,在儿子身上,他很少尽过做父亲的义务。虽然萧栎有一定责任,她屡屡拒绝他的探望,但他不该在接连碰壁后退却懈怠、消极迟钝,以至于和儿子常年难以相见,父子之间几乎陌同路人。上次儿子遭遇绑架,他未曾给予足够的关怀,如今再遭劫难,倘若有什么闪失,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轿车穿过隧道,开向山脚下一座废弃的工厂。约一个小时前(今日),萧栎接到了绑架者的电话,称萧雯在他们手上,要他们带上密室的钥匙前去会面,然后给了个地址。对方还警告说,只允许他们两个前往,如果发现第三个人,就杀死萧雯。
考虑到儿子的安全,蒋毅没有把此事告知罗凯,也没有动用队里的公车和人员,穿着便装驾车载上萧栎匆匆赶赴会面。
蒋毅把车开入厂门,只见里面处处残垣断壁,很多废墟已被半人高的蒿草吞噬,当年的机器设备经多年风化,已残变成一副副丑陋狰狞的钢铁骨架。绑架者选择此处作为会面地点,可谓用足了心思。
很快,轿车便无法前行。蒋毅把车停在一座倒塌的烟囱旁边,攀上一道残垣查看周围的地形环境。萧栎则双手搭作喇叭,连声呼喊儿子的姓名。已近午时,阳光愈发耀眼刺目,地面升腾的蒸汽涟涟卷卷,模糊着四下的景物。
忽然,一道亮光从远处射向萧栎的眼睛,循着亮光看去,见一栋建筑上站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她睁大眼睛试图看得更清一些,无奈被强光拖入黑暗。蒋毅也注意到了那束光线,他看清楚了,高个儿的是个带狼头面具的男子,矮个儿的便是他的儿子萧雯。男子左手握面镜子,不断将太阳光反射向萧栎;右手持把砍刀,利刃紧紧压着萧雯的脖颈。
“雯雯!”蒋毅从残垣跳下,越过一只被砸扁的油桶,穿过几列钢铁骨架的缝隙,直奔远处那栋建筑。萧栎逐渐恢复视力,她也发现了儿子,一边喊着让儿子不要害怕,一边紧跟蒋毅的步伐。萧雯的嘴被毛巾塞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回应。
蒋毅冲到跟前,发现那是一间单层仓房,有三四米高,比两侧的建筑略显高大(两侧建筑多已倒塌),保存得也相对完整。即便如此,墙体和楼板仍然腐蚀得千疮百孔,地基亦被灌木撕裂,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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