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皇灵神位(2)
燕秀知道她是李均的走卒,自顾在靠墙角的木床边坐下来,看似无心自语,实则反唇相讥:“有些人虽然死了,但凛然正气铁骨铮铮,清誉长留人间,有些人虽然活着,却奴颜卑膝人格丧尽,早已臭不可闻。”胖女人浅薄,竟听不出弦外之音,打开饭盒置于床头:“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李总有命令,让我看着你把饭吃了再回去交差。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燕秀把脸瞥向一侧。胖女人捋起袖子,抓一把米饭混着饭菜就往燕秀嘴里灌。燕秀拼力挣脱,挥手把盒饭打落在地。
胖女人经燕秀刚才那一推,失去平衡摔了一跤,骂骂咧咧爬起来,刚抬手要打,一个声音喝止了她:“住手!”胖女人停在那里,转头看去,见主子站在门口,极善察言观色的她不敢造次,忙收起余怒悄悄溜走。来者正是李均。他看看地上的饭菜,捡起饭盒挑在手里:“听闻燕秀小姐人如其文,既端庄优雅,又清丽隽秀,颇有不食人间烟火之高洁,想不到发作起来亦如世俗凡人,此情此景还真是难得一见。”
燕秀轻弹着衣服上的饭粒:“本就是凡俗之人,何劳李市长谬赞。相比之下,你才是人中龙凤,梓平数十万之民众无不仰望尊崇。奉劝李市长吝惜声名,不要继续为难我一弱小女子,免得此事传扬出去,有损你的尊严和体面。”
李均斜睨着她:“你怎么知道警察正在找你?”燕秀冷冷一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均走到窗边,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生在世,忙忙碌碌数十载,无非满足各种****罢了,身在红尘,你我都不能免俗。就好比名望,明知道它是虚的,却还是要为其所累。”
“像我这样的人,越到垂暮之年,名声尤要顾及,可想要的东西却在你手里;而你如今风华正茂,所要追求的正是我曾经追求过的东西,手里现在大把大把的。”李均转过神来,满含深意地望着燕秀,“古人云,智者随缘而处、顺势而为。如果你能给予我想要的,那么你所追求的一切,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尽然实现。”
燕秀断然回绝:“我早就说过,照片没有备份。”李均点点头:“这个我相信你,所以,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燕秀不可能不起疑:“李市长一番辛苦点拨,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了我吧?”李均狡黠一笑:“跟聪明人合作就是痛快。见了蒋大队长,你一定知道该怎么说。”
燕秀拒绝得直接:“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说惯了真话,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所以,这个忙帮不了你。”李均警告得狠毒:“我这个人你也知道的,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放纵,以至于手下的人疏于管教。万一他们意气用事,不小心——”
“李市长。”燕秀打断对方的威胁,“你为官半生,不会不知道‘贪欲无度牢狱自筑’这个道理,凡事求人不如求己,要想扭转局面,还得从清心自省开始。如果你利令智昏一意孤行,只会多行不义必自毙,落一个罪行昭昭天下皆知的下场。”
李均摇头:“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燕秀凛然:“孤身入世,本无牵挂,以死为生,何所畏惧。”李均盯着燕秀的脸,忽然瞳孔一亮,他近前两步,将嘴附在燕秀的耳边:“你不出马,我照样有办法。不过,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请你看场好戏,这场戏将十分精彩。”说完李均把饭盒丢回地上,背着手扬长而去。
夕阳漫过城市的轮廓,渐渐坠入烟雾缭绕的惊云涧,残余的热度仍然把山野烫出一片绯红。
曾叔从黑暗中慢慢醒来,只见自己身着单衣,躺在一张蓬有帐幔的大床上,下垫羊绒毡毯,上覆锦花棉被。借助油灯闪烁的火苗,他发现这是一间全封闭的屋子,约三十平方,内置各类陈旧但造型和工艺相当考究的清式家具。房间里香气宜人,极像旧时女子的绣房。
曾叔欲挣扎着爬起来,右腿却动弹不得,稍一使劲便疼出一头冷汗。他喘息片刻,再次努力,终于坐起身来,伸手一摸,方知道右腿的胫骨折断了。他拉开帷帐,穿上鞋子单脚撑地。
床边有一梳妆台,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枯瘦如柴、伤痕累累、须发凌乱,浊目如灯,仿佛刚刚逃出冥界的游魂。这才渐渐忆起自己因抢龙纹玉镯而坠下山涧,然后昏迷不醒,身躺此处概是有人所救。环顾四周,不见外衣和褡裢,一直握在手中的龙纹玉镯也无影无踪。
曾叔单脚撑地扶着墙缓慢行走,遍寻各处未有所得,正在焦灼,忽闻一阵异响,侧耳细听,似乎有人在敲击木鱼。他一颠一跛地循声而去,却始终找不到房间的出口。困惑间,无意瞥见立柜后的墙面有一神龛,里面端放两个木制灵牌,攀龙附凤精美非常。
由于光线昏暗,牌位上的字看不清楚。曾叔遂取过油灯仔细分辨,见上刻两列繁体大字,分别为“大清孝恪愍皇后之位”和“大清恭宗愍皇帝之位”。曾叔不曾熟读史书,难以通过谥号判断仙逝者为何人,但能供帝后牌位者岂属寻常之辈?
慌乱中,曾叔不慎撞翻一铜质烛台,外面的敲击声戛然停止。须臾,身侧墙面轰隆隆开启一扇石门,随即有风吹入,油灯火苗来回飘忽,亮光中有一黑影逐步接近。
待适应光线之后,曾叔见那黑影原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老妇步履蹒跚地走到曾叔身旁,用浑浊的眼球看了他片刻,忽然屈身下跪,同时口中喃喃有声:“老身代郭布罗氏向恩家叩头了。”
恩家?曾叔大为不解:自己落难蒙人所救,怎成为旁人恩家?欲搀起对方不料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却被老妇搀住。
老妇:“曾先生腿伤未好,还是躺床上养着吧。”曾叔更显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姓曾?”老妇关好石门,将曾叔扶回床上盖好被子,这才解释道:“按清室祖制,负责守卫东陵的须为满洲八旗兵,但慈禧太后打破惯例,特赐一汉臣龙虎双星金章,将其所属部众编入满洲八旗,参与卫戍皇陵,这位汉臣便姓曾,系曾国藩的旁系血亲。”
说罢,老妇从衣袋摸出一枚金质勋章,展示片刻交到曾叔手里:“这是我给你换洗衣物时发现的,现在物归原主。”曾叔先往怀里摸了摸,尔后接过那枚金章,捧到嘴边亲吻了一下,诚挚地道了声谢谢,将其存入贴身的衣袋:“你说得没错,我确是曾家后人。只可惜落魄至此,实在愧对祖宗。”
“只是——” 曾叔依然迷惑不解,“你搭救了我的性命,为何称我为恩人?”老妇从衣袋取出龙纹玉镯,放在手心细细摩挲:“此镯乃郭布罗氏先祖所固有,自辽亡至今丢失已数百年,十几代人苦苦追寻未有所得,今借先生之手重见天日,当然是恩人。”
曾叔端详老妇脸庞,似乎刚刚觉察出什么:“大姐看来有几分面熟,不知在哪儿见过。”老妇应道:“我在梓平市郊开了个小店,租书卖报为生,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曾叔恍然忆起,又问:“那么你的眼睛——”老妇避重就轻道:“老眼昏花多年,看人不清辨物不明,所以权当自己是个瞎子,瞎子好啊,诸事不问免遭是非。”
曾叔听得出,老妇言辞之间有所保留。其知龙虎双星金章之掌故,又自称龙纹玉镯为祖上拥有,且在荒山深处有秘密居室,还供奉皇帝皇后之灵位,身份必定不寻常,因此进一步试探道:“大姐只是眼睛不好而已,并不是瞎子,故意装瞎可是在避讳什么人?”
老妇苦笑着摇头。“刚才听到外面有敲击木鱼的声音,可是大姐在诵经?”见老妇默认,曾叔又问,“从梓平到肃康两百多里,舟车劳顿不说,还要步行十几里险道,大姐眼睛不好还要这般千辛万苦,不会只为了到这深山吃斋念佛吧?”
老妇举目望向神龛里的牌位:“你可知那两位尊驾何人?”曾叔摇头:“不清楚。谥号看起来很陌生。”老妇叹了口气:“大清恭宗愍皇帝乃是末帝溥仪,孝恪愍皇后乃是郭布罗—婉容。谥号是几年前居于北京的爱新觉罗家族后人给上的。”
曾叔似乎明白了一些:“这么说,龙纹玉镯是婉容皇后家族的东西。”“严格讲,也不完全是这样。”老妇摇摇头,“说到玉镯的来历,还得从传国玉玺讲起。”曾叔又糊涂了:“传国玉玺?就是传说的那块和氏璧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老妇眯起眼睛,仿佛正从脑海深处搜索那些几乎被岁月磨灭的记忆。数秒钟后,她恢复原态,并娓娓道来:“传国玉玺原是一块稀世玉璞,秦始皇得到之后,命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以示皇权天授。该玺自秦汉至魏晋再至隋唐,每一次消失与重现都会引起一阵血雨腥风。”
“五代时,玉玺落入契丹人手里。萧太后不愿再起风波,遂将它一分两半,一半雕成了海东青,赏赐给当时的皇太子,一半雕成龙纹玉镯,赏赐给未来的皇后,双方秉承恩泽世代沿袭。”
“大辽灭亡后,皇族后裔为躲避金人追杀不得不隐姓埋名,其余契丹人也流散各地,其中大部分辗转至蒙古,成为他们的一个部落,清时编为镶黄、正黄和正白三旗,解放后称达斡尔族。”
曾叔搔搔稀疏的头发:“我虽不曾通读史书,却也知道,耶律大石所建的西辽便葬于蒙古人铁蹄之下,蒙古人向来凶残霸道,怎么会容下这些异族?”老妇捡起地上的烛台放至原处,缓步走回床边:“先生有所不知。契丹和蒙古人的祖先都是东胡人,东胡因匈奴而裂,分化为乌桓和鲜卑。”
“其中柔然鲜卑被突厥击败,分为南北两支,南支逃到辽河上游,成为后来的契丹人,北支逃到外兴安岭以南,成为后来的蒙古人,说来双方也算同宗同族。在多数契丹人眼里,辽自天祚帝而亡,耶律大石因忤逆犯上通敌卖国,是契丹民族的叛徒。”
前后一分析,曾叔总算略有所悟:“照大姐的意思,郭布罗氏是契丹后裔,出自辽亡后投奔蒙古的那一支。”
“正是如此。”老妇点头认同,“只可惜龙纹玉镯在兵荒马乱中不知所踪,虽不断有人苦苦寻找,但数百年来仍杳无音讯。后来,听说沈殿英在慈禧太后的定东陵里盗得,却也只是传闻。本以为此镯将永逝尘烟,想不到三日前,在山脚边的树丛里遇到你,当时你浑身是伤陷入昏迷,我听到枪响知你受难便匆匆将你救起,然后从你手中发现了它。”
“从定东陵发现龙纹玉镯,我也听父亲说起过。实不相瞒,当年正是我祖爷爷引沈殿英一伙进的东陵。”提起这件事,曾叔不免面露愧色,“大姐想必也知道,八旗兵由满人统领,我的先祖是汉人,因而屡遭排挤,一点点被驱出权力中心,到宣统年间的时候,几乎成为任人差遣的杂役。”
“另一方面,自甲午战争后,朝廷财政支出日渐困难,守陵者的生活待遇大不如往前。加上时局动荡,很多人开始筹划新的出路,甚至有人监守自盗。八旗兵解散后,我祖爷爷带领全家到了北京,偶然结识当时还是直鲁联军35师参谋长的谭温江。”
“正是这个人,在后来沈殿英盗掘东陵的时候,献出了我祖爷爷,说他在光绪二十一年参与重修定东陵,对其结构非常熟悉。于是,沈殿英抓来我祖爷爷,一番威逼利诱,使他做出后来遗恨千古的蠢事。据我父亲讲,沈殿英从慈禧太后的棺椁里盗得龙纹玉镯,派人贿赂正欲追究他的蒋介石,随后便不知去向。”
老妇收起玉镯,拿剪刀修剪着油灯的灯芯:“世事弄人罢了,先生不必自责。”曾叔布满伤痕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大姐在梓平有所营生,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来到这深山?”老妇听曾叔如此一问,又情不自禁望向神龛里的牌位:“婉容皇后自幼常到居于肃康的姨娘家玩耍,一次贪玩误入深山遭遇猎豹袭击,危难之下发现这口古庙,便匆忙躲了进去。”
“她向菩萨祈祷,如能逃过此劫,必重修庙宇,为石像塑以金身。结果菩萨显灵让她逃过一劫。在重修庙宇的过程中,工匠们偶然发现庙侧有间密室,打开后,里面有两担金银财宝,八百副铠甲,墙上还刻了几行字。”
“原来,这密室为辽将耶律大石所建。他被金人所困,无意撞入山中古庙,脱险后,造此密室留下财宝铠甲,言称’他日入室者若为契丹人,当取财宝和铠甲力御金贼,菩萨必佑其成;若为番邦异族,需即刻退出且要三缄其口,否则必遭天诛地灭。’”
“婉容差人取走财宝和盔甲,除去墙上的字迹,并再次向菩萨祈祷,如能实现愿望,她将皈依佛门,永远在此修行以古佛青灯为伴。”曾叔问:“什么愿望?”老妇迟疑了片刻:“这我就不清楚了。”
曾叔挺了挺身子:“然后呢?”老妇重新坐回床边:“婉容17岁入宫,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皇后,也是命运最为悲惨的皇后。她入宫不久便遭遇冯玉祥逼宫,只好跟着溥仪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因为不得宠,加之国运不济,她受尽冷落和侮辱,以至于疯疯癫癫。婉容皇后死的时候只有40岁,被一张草席裹了葬在延吉的南山脚下。”
老妇用衣袖擦去腮边的泪水,接着说:“我不忍她孤零零客死异乡,就找到她的尸骨进行火化,然后安放于此,每年来此祭奠。这里的家具完全来自旧宅,摆放的位置也跟出阁前一模一样。深山古庙木鱼青灯,也算还了她曾经许下的愿望。”
曾叔怔呆呆地:“她的愿望实现了?”老妇沉默不语。曾叔若有所思,忽而变得严厉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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