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玄异字符(1)
市看守所。
沉稳而刚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淹没着审讯室里的高声叫骂。随着铁门“咣当”一声打开,叫骂声戛然而止。
两个带手铐的汉子立刻把视线转向门口,见那里站着一位警官,他体格不算魁梧,却给人以自上而下的压力,肌肉不算强壮,却一块块以直线勾勒结实饱满,眼睛不算很大,却精光闪闪锐利逼人,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物体。二人似乎被他摄走魂魄,怔呆呆半晌没有反应。
“蒋队。”负责审讯的两名警员起身向他敬礼。蒋毅回了礼,对负责审讯的那名警员说:“帮我沏两杯茶,要西湖龙井。”那名警员恨恨地瞥了一眼戴手铐的两个汉子,低声嘟哝着离开。蒋毅走到审讯桌边上坐下,问剩下的那个做笔录的警员:“审得怎么样?”
这警员虽不像刚才那位咬牙切齿,却同样没有好气:“什么都不说,只管破口大骂,真是邪门了,没见过犯了罪还这么凶的。”蒋毅还未应话,一个亢亮如牛的声音便炸了过来:“哎,法院还没判,你凭什么说老子犯了罪?”
蒋毅这才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嫌疑人:一个骨骼清瘦,黄毛卷曲秃眉残断,细眼怒挑透出杀气,左脸有一条寸把长的刀疤;一个黝黑粗壮,浑身肌肉夸张地隆起,一颗豹头上鹰鼻鹞眼、狼唇鳄齿,此二人歪坐斜扛,满脸的不在乎。
适才出去的那名警员进来,把两杯热茶放在蒋毅面前,尔后恭敬地站到桌侧。蒋毅低头嗅着杯口的热气:“你们就是人称 ‘冥府双煞’的陈立文和陈立武吧?听说二位一个擅于兵不血刃,一个讲求一刀致命,在执行任务中珠联璧合从不失手。”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回道:“蒋大队长开玩笑了,什么‘冥府双煞’完全是坊间讹传,我们两兄弟向来奉公守法,从不搞作奸犯科之事,如此恶名实在担不起。莫非你派人把我们带到这儿来,就是探讨这不靠谱的流言?”
蒋毅冷笑:“阿文先生谦虚了。坊间传言未必空穴来风,何况我亲眼见识过二位的手段,可谓实至名归。”阿文也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两位刚才喊了那么久,也该润润嗓子。”蒋毅把两杯热茶推到桌子对面,“来,尝尝我们这儿的西湖龙井味道怎么样?”“谢了。”阿文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味道够香醇。这是放置多年的陈茶吧?陈茶虽好,却难免有一股霉味。”
阿武则根本没有碰杯子:“你把我们两兄弟弄到这儿,不会只是请我们喝茶吧?”“当然不是。”蒋毅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巡回,“我的目的是想弄清楚,陈其名、钟小红、赵海涛、姚卫国、高法正、孙伟以及后来的陈凯南、林涛,一直到前一天的罗凯,这些人到底怎么死的?”
阿武猛地站起来看样子想要发作,但被阿文用手势止住。阿文:“刚才我已经说了,所谓的‘冥府双煞’纯属讹传,梓平这么大,总不能每死一个人都要跟我们扯上关系,要是这样,我们还怎么生活呢?”
阿武左右还是沉不住气:“姓蒋的,你是不是跟我们有仇啊?前几天无缘无故抓走我一帮弟兄,现在又把我们关到这里。我们可都是生意人哪,这中间的损失谁来赔偿?我劝你尽快把我们放了,否则,我会去告你滥用职权非法羁押!”
负责笔录的警员猛拍一下桌案:“横什么横,坐下!”桌侧的警员也大声吼道:“别把自己洗得那么干净,没凭没据我们怎么不抓别人?”阿文顺势抓住话坎:“这位兄弟说得对,抓人就得讲个证据,蒋大队长怀疑那些人是我们杀的,不知亲眼所见还是有其他什么凭证?”
“凭证自然是有的。”蒋毅从随身的证物袋里取出一副狼头面具,冲对面的阿武问道,“这个可是我亲手从你脸上摘下来的,你该不会否认吧?” 阿武虎瞪双目:“那又怎么样?能证明那些人是我杀的?”蒋毅用手指弹了一下狼头面具:“也许证明不了你杀过那些人,但至少肯定你曾参与一桩绑架案,要不要我详细提醒一下?”
阿武自觉失口,将目光移到一旁。阿文试图扳回丢失的局面,他把狼头面具扣到自己脸上:“面具人人可戴,你怎么就能证明绑架者就是阿武?不要说你看到过他的真面目,无论普通百姓还是警察,一面之词都不足为凭,也不要说你的亲人或朋友在场,亲信之言也难作呈堂证供。”
“绑架者不止阿武一人,因为你也是其中一个。不承认没关系,我会让你们心服口服的。”蒋毅也不深究,取出一张照片推向对面:“这个人你们应该见过吧?”阿武一愣,那个女人他认得,正是被他掳走的女记者燕秀。
阿文放下面具,捞过照片扫了一眼,阴阳怪气道:“大街上那么多,我怎么知道见过还是没见过?你不会又想指控我们犯了强奸案吧?”桌侧的警员扬起电警棍:“老实点!”“打啊?照这儿打。”阿文用手指指自己脑壳,见对方迟迟不动手,遂奚落道,“不敢啊,原来你们也知道这不合法。我还以为你们每破获一桩案子,都是靠刑讯逼供呢。”
那警员抬手果真要打,蒋毅忙把他喝住。就在此时,蒋毅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把电话挂掉,吩咐那名气鼓鼓的警员:“我看他们平日太过操劳记忆出了点问题,居然把很多做过的事情都忘了。你找个没人能干扰的地方,让他们多休息些时日,好好养养脑筋。”
警员立刻会意:“明白。”阿武再次瞪大双眼:“姓蒋的,你他妈敢动私刑?”“嘴巴干净些,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多拘留你半个月。”蒋毅收回照片慢慢站起身:“好好想清楚了,想起来什么随时找我,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
离开审讯室,蒋毅走到办公区后的一个小花园里,就刚才的来电号码回拨过去。蒋毅:“小秋,情况怎么样?”听筒里传来丁小秋的声音:“以动物园为中心300米范围内的单位、厂房、体育场、店铺甚至洗浴中心全都搜过了,没有发现。”
“不可能。”蒋毅边踱步边说,“据雯雯讲,他们被关在一间黑暗的库房,什么都看不到,但能依稀听见老虎和大象的叫声,所以位置一定就在动物园附近。对手很狡猾,不可能选择人多眼杂的地方,你重点核查一下容易被忽略的死角,如桥梁涵洞、废弃工地、古城遗址,包括私人别墅的地下室。”
“倒是有一个地方——”丁小秋的声音犹豫起来:“可应该不至于吧?”“什么地方?”蒋毅停止踱步。丁小秋:“翠坪山庄。”
“翠坪山庄”即故事开端提到的一座公墓,它位于梓平市北郊,曾因一枚黄色纸钱被列入重点调查范围,但蒋毅并未从中获得任何发现。
在后来的侦查行动中,它渐渐远离关注目标,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地方。如今丁小秋忽然提起,蒋毅只觉得脑海里灵光一闪,他紧急通知萧栎,硬把后者从学校的办公室里唤了出来。
听蒋毅讲明情况后,萧栎也认为翠坪山庄的确很可疑:翠坪山庄是一座硬件设施相对落后的老式公墓,位置偏僻,人迹罕至,可成功避开闲杂人等的眼线;此外,墓地远离李均一伙的势力范围,不会给警察造成近水楼台便于行事的直觉联想;何况,死者安眠之地与羁押活人没有功能方面的关联,舍近求远也不符合常规的思维逻辑;还有,墓地除了正门和偏门外,其低矮破损的围墙在关键时刻也会成为紧急逃亡的出口。综合以上条件,这座公墓确为囚禁人质的上上之选。
按规矩,专案组外聘成员是不参与一线侦查任务的,只因韩觉奉命对李均实施监控,王福胜在跟进保护名单上的人员,丁小秋继续以动物园为中心进行搜查,可抽调的警力尤其是能信得过的得力干将非常有限,只好临时请她赶来协助。
为免打草惊蛇,又要出其不意,蒋萧二人换了便装,只带两名助手乘出租车到翠坪山庄。负责守墓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穿一身皱巴巴的灰蓝色制服,左腿有点瘸,扣一顶弯了遮沿的草帽,也许是驼背的缘故,他的头总是垂着,脸永远隐藏在帽子下的阴影里,只露出半截黝黑而瘦削的下巴。
老头儿姓王,自打建墓起就一直在这儿工作,至今二十余年。此地虽然荒僻,工作人员加上他总共只有四个,且分白班和夜班,但多年来从未发生一起偷盗事件,用老头儿的话说,就是“得益于世代守墓人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老头儿之前见过蒋毅,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态度非常恭敬。但萧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或许这个女子的样貌实在与众不同,又或许其身上散发出某种特别的气息,因此,他的视线在后者脸上多驻留了片刻。
就在那几秒钟里,萧栎也看到了他的脸,尽管只是一小部分,却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张脸凹凸不平,到处布满了暗褐色的陈年疤痕,疤痕周围赘生了一层层大大小小的肉蕾,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受热起泡的胶皮。
老头儿注意到了萧栎的神色,忙把头低回去,说自己的脸几年前被火烧伤,留下满脸疤痕,因过于丑陋实在有碍观瞻,不得不整日缩在帽子底下。还自嘲这样子镇得住邪气,才在众多后选者中脱颖而出,落得一份稳定的工作。
蒋毅照例先询问最近有无特别的人员出入,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又调取园区的监控录像。由于老头儿不懂高科技,相关技术人员一个月甚至更久才来一次(协助检修设备和更换存盘),但后者鉴于此地“安全状况良好”每每敷衍了事,长久以往,导致镜头老化、线路损坏,整套设备几乎处于半废弃状态。
蒋毅调取资料草草看了两眼,跟上次一样,监控范围很小、画面断断续续且质量极差,两米以外的人脸都看不清。见实在没多少研究价值,遂让老头儿带他到陵园内看看。
老头边走边介绍:“这儿一千多年前属辽都故地。辽国实行五京制,五京中上京临潢府为正式首都,西京大同府、南京析津府、中京大定府和东京辽阳府为陪都。梓平就属于当时的中京。”
“由于金人灭辽后采取毁灭政策,本很富庶的中京一代惨变成废墟。从清末到民国,这儿一直都是乱坟岗,解放后才慢慢有了人气。上世纪六十年代有人在这儿偷偷建过养殖场,后被人举报遭到批斗,从那以后这块地又开始闲置,八十年代末有了这座公墓。”
公墓建在矮山之上,地势中间高四周低,黑色的墓碑栉次邻比逐级递进,一眼望上去颇为壮观。登上最高处,蒋毅转头南望,一百多米外的立交桥后,梓平市动物园半藏半现,凝神侧耳,可依稀听到动物的叫声。
“那是做什么的?”萧栎忽然问道。蒋毅回头看去,见萧栎正指着斜下方一扇陈旧的木门,门洞面朝东南缩在脚下的山坳里,若非有意观察,否则很看注意到。老头儿回答:“哦,地下以前挖过防空洞,后来废弃了。因为冬暖夏凉,我偶尔住在里头。”
蒋毅皱起眉毛:“照你这么说,这扇门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可我上次来怎么没看到?” 老头儿似乎很诧异:“一直都有啊,或许您太过匆匆没注意到,又或许平日工作太忙给忘记了吧?”
萧栎抬脚往下走:“王师傅怎么不回家住?住在这里不忌讳么?”老头儿坦然答道:“这儿偏远,回家一趟太花时间,何况腿脚也不方便。再说,像我这样的,活着只比死人多口气,还忌讳个啥。”
萧栎又问:“王师傅是肃康人吧?”老头儿再答:“祖籍在太原,在肃康生活过几年,所以带了点当地口音。”
萧栎忽然停下脚步:“园里其他地方松柏苍翠,为何这一带不种树木,只种菊花?是你专门设计的吗?”顺着萧栎的指引,蒋毅看到或黄或白的菊花呈S字形在园区内缠绕。上次探查虽也注意到这条花带,但并未从整体着眼,此刻看来的确十分突兀。毕竟墓地不是公园,这种花哨的布局未免不够庄重严谨。
老头照例答得有理有据:“花带下是防空洞,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的,多年风吹雨淋离地面已经很浅,而树木根系发达,容易破坏防空洞的水泥顶层造成坍塌,所以只能种花。”
萧栎似有似无点了下头,蒋毅眉毛却拧得更紧:一座基础设施落后、经济效益不佳的公墓,肯花大价钱栽种如此多的鲜花,却不曾拿出部分资金,对花带中间开裂的祭台进行修缮。
蒋毅走到缓坡下,发现门板底边粘有不少泥点。梓平地处北国,夏季同样盛行东南季风,有时雨量还比较大,门板底边溅上些泥点是正常的,部分出现沤烂也合乎情理,但天长日久年复一年,泥土应浸渍到木板里而不该浮在表面。
更难以理解的是,大半扇门板暴于天空下,粘在门上的一张符纸(当地守卫陵墓者,均喜欢在办公地或住室门上贴一张写有殄文的符纸,讨个吉利),经历整个夏天虽色泽斑驳却依然完整。
萧栎推了一下那扇木门,门似乎非常沉重并没有开。跟在身后的两名警员上前一起用力,木门终于“吱呀”一声开启。室内没有灯,散发着一股股潮湿霉败的气息,除了门口射入的光线外,还有一股微弱的天光,它来自房间的一个顶角,顺着裂缝往上,大概连系某座残破的祭台。
蒋毅首先跨入,取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四下照射。门内空间约20平方,遍地尘垢处处蛛丝,地面撂着几只残破的木箱,箱里放有用剩的花肥,靠墙一角停着张竹板床,床边斜耷一件陈旧衣物,紧靠床边有张木桌,上搁一副碗筷。蒋毅摸了摸,那只白色瓷碗还是温的。
“哦,你们来之前,我刚在这儿吃过午饭。”老头儿赶忙收起碗筷,“污秽糙陋之所,各位见笑了。”蒋毅拿手电照向桌下,果见一只绿色暖水瓶和两个空方便面袋。
“这就是你说的防空洞吧,只这么短?”萧栎摸摸最里端的那堵石墙:“为什么要封起来?”老头应道:“防空洞纵贯园区,有好几百米长呢。前年夏天雨水特别大,破损的祭台纷纷漏水,洞内多处发生坍塌,实在不好修葺,只好就近把它封起来,装上门当做一间屋子。每次巡察到这儿的时候可以歇歇脚,有时也在这里过夜。”
就眼下所见,实难断定就是囚禁燕秀和萧雯之所。当初萧雯一路被蒙着眼睛,囚禁之地又黑漆漆的,除了听到老虎和大象的叫声,无法提供更多线索。
蒋毅未免感到失望,刚打算离开,猛然感到脚底被什么东西亘了一下,伤口剧烈疼痛。俯身查看,见泥土中躺着一串褐红色的珠子,中间那颗呈姜黄色,体积较其它珠子稍大,捡起掂在手里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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