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模糊战术(1)
太平间。
温度很低,燕秀衣衫单薄咳嗽不止,缺医少药加之营养不良,渐渐发起了低烧。
铁门咣啷一声又打开了,胖女人拧开门锁即匆匆退出。正趴在床头写东西的燕秀合上笔记本勉强坐起身,她看到一男一女正朝自己走来。男的走至离约床两米远的位置停下,背靠窗户抱起胳膊站在一旁。女的则径直走到床边,上下打量着瑟瑟发抖的燕秀:“你就是那个不要命的女记者吧?”
燕秀微垂着头,几缕长发凌乱地耷在面前,来者看不清她的脸,她却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男的是李均,女的正是她在斜对面窗户里看到的那个女人。盯着女人的脸,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不用怕,我是你不会伤害你的。”女人伸出右手,慢慢挑起她的下巴:“还真是个美人胚子,连病都病得这样楚楚动人,难怪我们李总整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李均啧了一声,表示嗔怪。
随着下巴扬起,燕秀耷在脸前的几缕头发渐渐滑落一旁,当她的容颜完全展现出来的时候,女人的眼睛随即撑圆了:“你是谁?”见燕秀不答,遂转问李均:“她是谁?你带我到这儿来究竟什么意思?”李均尚未开口,她又忽然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先出去吧,我跟她谈谈。”
女人支开李均,在床边蹲下身仔细打量燕秀,并用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额头、鼻梁和嘴唇:“真是造化,天底下居然有跟我叶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我倒真希望咱们是一对姐妹,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孤单。”
燕秀的嘴唇随身体一起哆嗦:“他是你男人?”叶子避之不答,反问对方:“听你的口音也不是梓平人,你老家在哪儿,父母做什么?”燕秀垂了眼皮,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她也几乎忘记自己的身世,因此想了许久才道:“我打小就是个孤儿,从未见过父母,也不清楚他们是谁,长什么样子。”
叶子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接着讲。”“只知道阿奶抱养了我,她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照顾自己都非常困难,却还是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几年前,我和阿奶从肃康来到梓平,在北郊开了一家小店以租书卖报为生。”说到这儿,燕秀淌下泪来,再次开口时,竟带有几分哀求的语气,“放我放出去吧,好几天见不到我,阿奶一定会很着急的。”
“我见过你的阿奶,她的确很不容易,放心,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她。”叶子抄起燕秀膝边的笔记本,随手翻起来,“看在你我有八分相似的缘分上,我会换一个好点的地方,待时机差不多了,自然放你出去。”翻着翻着,笔记本里倏地掉出一张照片,燕秀忙去抢夺,却被叶子捏在手中,她仔细咂摸那张照片,诧然问道:“你喜欢这个人?”
燕秀顾左右而言他:“他率性睿智年轻有为,是新一代警界明星,很多女孩子都把他视做偶像,我也属泛泛之辈,没什么可奇怪的。”“你瞒不了我,我也是个女人。”叶子继续捻着那张照片。照片分明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背面还附带有照片主角破获某桩大案的部分报道内容。“可惜世事难料,今天的警界明星说不定明天就会沦为阶下囚。”叶子拉过燕秀的右手,把照片拍到她的掌心:“还是别做这个梦了。”
燕秀一时不解其意。叶子神秘一笑,站起身欲往外走。燕秀却叫住了她:“等等。”叶子回转身来。燕秀牢牢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从里面掘出什么东西:“你要冒充我的身份对他不利,是吗?”叶子歪起脑袋:“那又怎样?”燕秀警告说:“你太高估自己了,这样做等于自投罗网。”
叶子不屑一笑,转身走向门口,燕秀的声音从背后追来:“新华广场的坠楼事件,以及之前的几桩血案,都是你们干的,对吗?”叶子停下脚步,但未回头。燕秀继续问:“你就是那个带狼头面具的杀手,对吗?”
叶子重新起步:“你说是就是吧。”燕秀的声音再次追来:“可你不像那种人。”叶子转过头,将燕秀再度上下打量,最后冷冷地说:“乱花渐欲迷人眼,最漂亮的那一朵,往往才是最毒的。”
叶子出去后,胖女人朝屋里瞥了一眼,把太平间的门重新锁上。燕秀强撑着的身体瘫软下来,她收起蒋毅的照片,费力地取掉挂在项上的饰物托在手心。那是一只母子海东青玉佩,腹部刻有“百川归海”四个字。阿奶曾告诉她,当初在路边发现她的时候,襁褓中唯此一物相伴,想必暗含身世之谜。燕秀忽然又伤感起来,因而咳嗽更烈。
市看守所。
这几日,阿文和阿武一直待在蒋毅为其安排的“僻静之处”。为方便 “找回记忆”,警方把他们分开拘禁,不许提审也不许探视,说白了就是关黑屋子。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那种整天看不见天日、听不见声音的痛苦。
此类看似仁善的手段,其实远比一些残酷的刑罚更能消磨人的心志。阿文阿武此刻的状况堪称“生不如死”,在“上峰营救”的希望渐渐破灭之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眼巴巴地盯着送饭的小窗口,期待着几秒钟巴掌大的光亮。偶尔,他们也会拼命捶打铁门,以换取守警愤怒的呵斥,然后他们再予以回骂,用这种特殊的“互动”排遣可怕的寂寞。
终于有一天,黑屋子的铁门打开了,光亮映衬出一个男人的剪影。“是李总派你来的吗?”半梦半醒的阿武慢慢坐起,“是救我们出去的吧?”铁门砰地关上,只剩下一个巴掌大的窗口,光线随即暗淡了许多。
黑影蹲下身,伸手抓住阿武的头发,口气阴冷无比:“想清楚了吧?”阿武浑身一颤,继而努力点头:“想清楚了,我招,什么都招。”黑影则摇头道:“晚了。”紧接着寒光一闪,阿武的喉管断裂了,他瞪大眼睛嘴巴一张一翕,却发不出声音,气流拥着血沫不断从切口喷出。不甘就死的阿武腾出左手锁住对方手腕,右手试图夺取他的刀片,但已力不从心。
“啪嗒”一声,对方的手机在激烈对峙中坠落在地,蓝光映出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阿武圆睁双目,唇舌摩擦出两个微弱而模糊的音节:“是——你。”对方厌弃道:“我最瞧不上这种表硬里软的家伙,为了游戏更加精彩,你必须得死。”阿武的手缓缓垂了下来,只是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
黑影把染血的刀片丢在地上,摘除套在外面的胶皮手套,露出七根手指,他用无名指和小拇指间多出的那两根,对准阿武还在停止耸动的喉咙,猛力插下去——
刑警大队。
镜子忽然晃了几晃,蒋毅映在里面的身影也跟着发抖。其实蒋毅根本没动,刚才不过经历了一场级别较低的地震罢了。他依然端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略显瘦削的自己,对窗外因紧张而起的喧嚣充耳不闻。
几日前在惊云涧遭遇蝙蝠袭击,同行21人中死亡2人重伤6人,轻伤13人,轻伤队伍里属他受伤最轻。当蝙蝠袭来的时候,他及时脱下外衣抖掉粘附在上面的红色粉末,用它保护头部和裸露的手臂,展开自救的同时,他还协助其他警员一起抵御蝙蝠的进攻。
真正使他们摆脱险境的是一瓶燕翎膏。营救萧雯那天,萧栎曾用它驱走蛇群,蒋毅把剩下半瓶装进自己口袋,后来因工作繁忙忘了取出。猛力扑打蝙蝠的过程中,那瓶燕翎膏从口袋甩出,在岩石上摔个粉碎,正是闻到这股特殊的气味,蝙蝠群才悻悻离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专案组成员中,韩觉的左耳被咬掉小半只,双臂和面部亦不同程度受损。一向讲究形象的丁小秋因蓄发较长,粘附红色粉末较多,头部被撕咬得鲜血淋漓,为治伤勉为其难地剃成了个光头。蒋毅除了脖子后面,其余的伤很轻微且多为灌木所刺,现在只剩下右腮几道细小的红印。
伤愈之后,蒋毅曾到丁小秋所在的病房探望,后者择机汇报了上次专案组会议所领任务的完成情况。他先对死在看守所内的四个“平民英雄”进行了尸检,发现他们的脖颈均被利刃切断,属于一刀致命,除此之外无其他外伤,死亡现场亦不存在打斗痕迹。
接着,他到医院探望了小唐和小祝,后者只声称被人打晕,但没看清是谁。然后他奉命调取了看守所的监控录像,发现凶手是一个头带金色狼头面具的男子。
丁小秋还上网搜索了那条“平民英雄征集令”,根据IP地址找到了主机所在地,那家网吧位于市西郊的一座都市村庄,位置十分偏僻,由于未装监控设备,上网记录也非常混乱,很难根据发帖时间和作者ID做进一步追查。
最后,丁小秋去了一趟广电大厦,调取了二楼和三楼的监控录像,结果发现,二楼和三楼冲南一侧的监控画面无异常,但三楼冲北一侧的监控镜头被破坏过,画面出现近十五分钟的空白,而缺少的部分恰恰处于停电时间段(该监控设施配有备用蓄电池)。
根据以上勘察结果,蒋毅得出四个论点:一,凶手是看守民警相熟之人,外人不可能随便靠近看守所,更别说到里面杀人。二,凶手是四个“平民英雄”的相熟之人,否则绝不会在守警被打晕后仍毫无戒备。
三,凶手有着较为特殊的职业背景,这可以为他破坏楼宇监控、切断配电设施提供很大便利。四,凶手身手极好且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手法娴熟经验老到,生杀予夺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但他并没有破坏监控录像,虽然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结合所有论点进行分析,蒋毅得出一个结论:杀害罗凯和四个“平民英雄”的凶手是同一人,他是警方内部成员职务还不低,而且与3.13案的幕后真凶存在长期勾结。被杀死的四个“平民英雄”是他亲自雇来的,之所以在监控镜头前留下狼头面具的形象,旨在转移视线混水摸鱼。
了解完情况后,蒋毅再次询问罗凯当日遇害的发生经过,丁小秋仍擎出先前那番说辞。蒋毅提醒他是否漏掉某些细节,丁小秋坚称没有,蒋毅只得作罢。
就在两个小时前,专案组再次召开了全体会议。会议由蒋毅主持,他先就探查翠坪山庄和兵困惊云涧的行动做了简要汇报,然后通过幻灯片展示了玉海东青和龙纹玉镯的照片,就其身份和来历进行了有限度的说明,但未提到拜访孙健及所得的那本契丹文古书。
丁小秋则避重就轻地介绍了四个“平民英雄”的后事处理进度,及两名看守警的伤势情况。在蒋毅暗允下,他又讲述了对网络发帖者的追查细节,和广电大厦监控录像的勘察结果,内容同样有所保留。
王福胜的发言十分简短,他用一句话概括了所执任务的无聊和沉闷,但用三句话发泄了自己不受重用的不满。或许心有旁骛,韩觉整个过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拿笔做记录,直到蒋毅点了他的名,才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然后,极其简略地汇报了最早六位受害者起居环境的复勘结果,并展示了那些用作“死亡通知”的照片。
由于未参加一线侦查行动,萧栎全程旁听了大家的发言,跟韩觉一样,她也一反常态地未发表任何见解。蒋毅主动询问她的看法,她却摊开双手称暂时没有什么想法。韩觉瞥了她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王福胜则窃窃发笑。蒋毅没再问什么,直接分派下一步的任务。
按照指令,王福胜继续保护名单上的人员,同时盯梢李均的一举一动。丁小秋配合前期已经抵达惊云涧的刑侦人员,继续寻找曾叔和龙纹玉镯,同时查探山内是否存在敌人的秘密巢穴。韩觉彻查守墓老头儿的真实身份,并继续搜索女记者燕秀的下落。
至于萧栎,蒋毅正寻思着给她什么工作指派,不想萧栎主动请缨,称将协助审讯阿文和阿武,以及早落实李均的罪名将之抓捕归案。蒋毅思考片刻,表示同意。
分工完毕,蒋毅回到办公室坐在镜子跟前。此刻,他正慢慢摘去左手的白线手套,露出诡异的七根手指。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小拇指与无名指间多出的二指已经完全发育成熟,枯瘦冷硬尖利如钩,仿佛天生的杀人利器。
他盯着左手看了一会儿,忽然蜷起其余五指,将那二指用力戳向镜面。“啪”的一声,镜面出现几道细碎的裂纹,他却似乎感触到了肌肉包裹的紧致和血液浸渍的粘湿,好像真的****了一个人的咽喉。
掸去粘在指尖的玻璃碎渣,蒋毅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古怪。随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只钢制托盘,托盘里放着几块消过毒的药棉、一小瓶止血药和一把锋利的虎头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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