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上古四凶(1)
北郊小店的灯熄灭多日后又亮了,黄橙橙的光应对着天际边逐渐明朗的晨曦。
老妇坐在窗前,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捻摩着一本打卷的书页,动作甚是漫不经心。她坐在一张跟她同样沧桑的藤椅上,目光仍旧漫无焦点,相比往常,神情中还增添了许多忐忑和焦灼。
巷口的西北方,可依稀看到那座名为“翠坪山庄”的公墓,不同于往常的漆黑寂寥,此刻公墓内光柱摇曳,时不时透出机器的轰鸣。对于这种异象,附近早起的居民纷纷投去惊诧的目光,素来机敏的老妇却不曾关注和猜度。
她的忐忑源于曾叔,——这位身世与她同样复杂的恩家。前一天深夜,她和曾叔从惊云涧的古庙一路艰辛潜往肃康。离开前,她让曾叔剃掉胡须,系条头巾遮蔽左脸的伤疤,然后拿出一套自己的衣物给他穿上,再背一个装有香火的褡裢,使他看起来就像个虔心信佛的老太太。她们挽手搭臂走到山口,轻而易举地混过守山警员的盘查,抄小道抵达山下的小城肃康。
老妇在肃康生活过数十年,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她把曾叔安插进一所私人养老院当了护工。那家养老院规模很小且位置偏僻,院长应老妇委托给出一个单独的房间供曾叔起居,所照顾的对象也是一个神智有些不清的老人,当然这也是特地挑选的结果。如此安排,一则能让曾叔暂时安身立命,二则可以躲避警方的追寻。
老妇从肃康乘火车回到梓平的时候,大概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一路上,她看到很多警车在公路上巡逻,几乎每个省道的出入口,都有警察对过往的车辆进行盘查。
她的焦灼,则源于一个奇怪的等待:没有事先约定,完全来自直觉。天色又亮了几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老妇停止摩挲,侧过脑袋,仔细听闻脚步的节奏和下落的分量,试图判断行走者的身材特征和个性习惯。
渐渐地,她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失落:她来了,但是一个注定会来,却并非自己希望见到的人。脚步声在窗前停驻片刻,尔后重新启动,跨过门槛延至桌边。一阵风吹来,扫落摆放在窗台上的两本杂志,刚好掉在来者脚边。来者俯身拾起,拍去粘附在书本上的灰尘交到老妇手里:“阿婆好生勤谨,天不亮就开门营业。”
老妇摸索着将两本杂志摆回原处:“人老了觉就少,与其干躺着,不如起来坐坐。再说,像我这样的,还分什么白天黑夜。”来者紧盯老妇的眼睛:“不过,这几日好像没见到您,店门也一直关着。”老妇随口答道:“出了一趟远门,走走多年不曾来往的亲戚。”
“哦?”来者饶有兴致地问道:“阿婆在肃康还有亲戚?”老妇警觉地转过头,鼻尖正冲着对方的嘴唇,视线的落点却并不那么精准:“你怎么知道我到过肃康?”来者似笑非笑道:“阿婆在肃康生活了几十年,几年前才来到梓平,实在不明白,您为何对自己这段经历讳莫如深?若有什么特别的故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老妇的目光终于找准了位置,她突然后退两步,惊口叫道:“你是谁?”来者上前将她扶住,待其站稳才缓缓解释说:“我叫叶子,我们之前见过两次面,我还借用过您的燕翎膏,您不会记不起来了吧?”
见老妇呆滞不语,叶子又道:“我刚到北国都市报上班,是燕秀的新同事,我们的关系非常好,有关您的情况,都是她告诉我的。燕秀临时被安排到外地出差,走的急没顾上跟您讲,她托我在出差的这段日子里,多来小店看看,替她照顾您。”
老妇摸索着坐回藤椅里:“不必了,我一个人能习惯。”叶子似乎并无退意,她将所带的礼品找个空地放下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您不用客气,我跟燕秀情同姐妹,向来不分彼此,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答应过要来照顾您,若被她知道我未能实践承诺,她一定会生气的。”
叶子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来电者名字,她停止踱步,瞥了一眼老妇匆匆走到店外。约莫半分钟后,她持着手机返回小店,前脚刚跨进门槛,老妇便喊了她的名字:“叶子姑娘。”叶子抬眼着看向对方。老妇向她提出一个请求:“可否用用你的手机?我想跟燕秀讲话。”
“不行。”叶子果断回绝,“这次出差,她要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做我们这一行您大概也知道,有时候得到非常艰苦甚至恶劣的环境中搜集素材,任何来自外部的干扰都会对她的行动造成影响,那样的话她将非常危险。”
“她现在已经很危险了。”老妇忽然加重语气,仿佛燕秀此刻正处于对方设置的囹圄之中,“我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叶子合上手机斜靠在桌边,换种谈判的口吻:“既然阿婆如此挂念,我可以请示上级领导,看能否另派人选把她换回来,不过,也请阿婆帮我一个忙。”老妇冷哼一声:“我一个瞎老太太,能帮你什么忙?”
“对您来说,这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叶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妇,好像她一举手一投足便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和盘托出,“我有一位远亲,姓吴,名唤喜梅,是通化人,曾做过末代皇后婉容身边的侍女。1946年夏天,婉容病死在延吉监狱,临死前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那件东西本是我们家的祖传之物,但被郭布罗家族依仗权势掳走。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讲以上那番话时,叶子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变化。在老妇表态之前,她又继续讲道:“听说,四十多年前她从通化迁到肃康,不但带回了婉容的遗骨,还把失传已久的燕翎膏制法发扬光大。不过,会的人里面只有她做得最为地道和纯正,因为她得了婉容的亲传。”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些消息,正打算到肃康找她的时候,她却于几年前突然消声觅迹,至今不知去向。您在肃康生活那么久,对这样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该不会没有印象吧?——”
未等叶子讲完,老妇便开始摇头:“我可能真的太过孤陋寡闻,你说的这个人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更不知道有关她的任何信息,所以,对于你的请求我无能为力。”叶子拢了一下耷在左腮边的卷发,缓缓直起腰身:“既然这样,我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你且忙着,我先告辞。”
“等等。”老妇叫住她,沉默了十几秒钟,大概在做一个比较困难的决定,再次开口时,语气果有几分妥协,“你说的吴喜梅,我可以托我的同乡帮你查查,若有消息我会尽快转告你。”
“那就有劳阿婆了。”叶子转过身来,眼角挂满胜利者的喜悦,“至于燕秀,您大可放宽心,您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也许她恰巧安全返家。”老妇昏黄的瞳孔则更加黯然,在这桩筹码悬殊的交易中,她只能成为输家。
就在此刻,翠坪山庄方向传来一声爆响,随即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把大半个天地映成一片妖艳的橘红。
巨大的爆响缘于地宫内的可燃气体燃烧后同空气产生的剧烈摩擦,这是蒋毅根据地下环境,为方便文物局进一步勘探而实施的引爆行为,事先做好了防范措施,所以没有人员伤亡。
打开墓门没有预想中顺利,光挖掘那只铜尊就耗费了整整一夜时间。直至黎明时分,发掘人员才清理完周围的沙子,使它暴露出完整的轮廓。铜尊高达近五米,呈卧状。出乎在场者预料,它并非一只宽袍大袖的人尊,也不是常见的鸟尊、兽尊或较为罕见的神尊,而是集人、鸟、兽于一体,具备多种生物特征的“妖尊”。
“妖尊”这个称法是孙剑提出的,他认为,“尊”为祭祀之物,所采用的形象多源自现实生活,如猪、牛、羊、象、蛇等,通常跟各个民族的信仰和图腾有关,有时也会采用现实中不存在的灵禽瑞兽,如龙、凤、麒麟、龟等,有吉祥美好的寓意,也鲜见有神仙尊,如土地尊、灶王尊、罗汉尊等,表示祈祷和祝福。
但这只尊则不同,它人面、虎足、羊身、牛尾、鹰翅,表面看起来有点像装饰感较强的人兽尊,实际其形象源自传说中的上古四凶。孙剑解释说,这四凶是浑沌、梼杌、穷奇和饕餮,分别代表趋炎附势、顽固不化、背信弃义、自私贪婪,将四凶集于一身,具有丑化和讽刺的意味。此外,铸造此尊目的并非用于祭祀,而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来害人。鉴于其非同寻常的外形和恶毒妖邪的功能,故称其“妖尊”。
萧栎支持孙剑的看法。她说,这座墓之所以被称作“七煞妖坑”、“鬼王坟”,还有人称坟里埋着只双头妖怪,概与眼下这只铜尊有关。她始终相信,野史秘闻未必全是随心杜撰,民间传说未必都是空穴来风。这座铁砂冢,很可能真的是个机关重重的险恶之地,所以大家在操作中务必小心谨慎。
这话听起来有些骇人,而随后的发现却证实了萧栎的论断:发掘人员在铜尊上看到几段文字,可惜众多在场者中,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专家能依稀看懂部分晦涩的符号。结果再次出人意料,那些符号文字并非大家所猜测的铭文,而是萨满法师刻下的咒语。
通过那些断断续续的文字,人们大致得知这座铁砂墓的建造背景:保大二年十一月,(公元1122年),天祚帝令萨满巫师华木彦处死图谋不轨的奸相李处温,铸造铁砂坟困其灵魂永不超生,并在墓道口立下铜尊警告后世人万莫进入,以免释放恶灵扩散诅咒,祸及无辜生命。
对于铜尊上的警告,在场的考古专家均不以为然,他们发掘过很多王侯将相乃至于皇帝的陵墓,见过比这恶毒千百倍的诅咒之词,早就见怪不怪。而事实也一再证明,所谓的死亡诅咒多为恐吓之词,根本没发生过咒语里所宣称的那类恐怖事件。因此,工人们很快调来起重设备,试图把铜尊从墓门前挪开。
岂料铜尊非常沉重,折腾许久竟纹丝未动。督工的孙剑示意操作起重机的师傅暂停,在他看来,铜尊该是中空的才对,而眼下这只倒像实心的,要么就是内部装满了东西。他爬上铜尊头顶,欲揭开上端的顶盖看个明白,这才发现,所谓的顶盖并不存在,帽冠与脑壳相交的那条黑线,其实是层次错落产生的阴影。
原来是一尊铜像!孙剑“发现天下第一尊”的激动和兴奋当即化为乌有,待他悻悻下至地面的时候,蒋毅已拿着手电跳入墓道,进而钻到铜像腹下,他怀疑这只“妖尊”与墓门之间存在结构上的关联,所以想看看隐蔽之处是否存在开启阀门的机关。
韩觉支开挡在前边的几名专家和工人,也跳进墓道,先四下巡看,后用枪把敲击铜像,还不时把鼻子凑上去嗅一嗅,似乎在判断里面到底装有什么东西。萧栎见状也跟了过去,表面上协助蒋毅研究状况分析问题,其实更多注意力在韩觉身上。
蒋毅很快有了发现,但并非什么机关阀门,而是铜像尾端与墓门连接处的一道裂缝。他认为机会来了。因为,铜像的两条后肢与大部分臀部是与巨石砌成的墓门和甬道外口紧密相接的,连接处经过精细打磨和强力粘合,早已浑然一体。正因为如此,铜像才会在起重机的牵拉下纹丝不动。
至于这道裂缝的形成,蒋毅猜测跟前一天发生的地震有关,——地震发生时往往先上下颠簸,后左右摆动,故形成这类放射状的裂纹,而起重机的垂直牵拉只能产生水平或倾斜的裂纹。忽然,蒋毅看到裂缝中有活物在动,凑近观察,原来是条小蛇。
那蛇约筷头粗细,呈雪青色,间或有水白色花纹,脑袋两侧各生一只极小的尖耳。看见它,蒋毅立刻想到钢丝笼和玻璃罐中那种“小青花”,眼前这条大概是防空洞坍塌后,从损坏的笼子里逃出来的。跟普通的蛇一样,小青花也惧怕强光,一扭头钻向缝隙深处,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蒋毅冲弓腰朝里窥探的孙剑招了下手,后者会意,从铜像腹部退出去。不一会儿,两名工人携着设备赶过来,孙剑也跟着钻入,指挥他们顺着裂缝的走势进行锤击、撬动。拇指大小的缝隙渐渐扩展为铁通粗的洞口,仿佛有风从洞里吹出,与此同时,蒋毅和孙剑嗅到一股怪异的气味。
蒋毅吸了吸鼻子,心里有些疑惑,不过仔细想想,封闭千百年的陵墓突然打开,冲出些异味也属正常。孙剑皱了皱眉毛但也没说什么。于是两名工人乘胜追击,不仅将洞口扩得更大,还把铜像嵌入墓门的部分给一一凿了出来。孙剑再次招呼起重机,这次,铜像终被顺利提到地面以上。
墓门前的空间陡然宽敞许多,众人摩肩擦踵地围拢过来,文物局那些专家们一洗先前的焦躁与疲惫,望着残破的墓门激动得满脸红光,其余闲着的工人们也纷纷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而蒋毅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因为他看到那条小青花居然从洞口慢慢爬了出来。
萧栎也注意到了。她知道蛇跟其他爬行动物不同,它没有趋光性,更讨厌嘈杂和喧嚣,现在它逆势而动,只能说明地宫内的环境要比外面恶劣得多。众所周知,蛇能入地下水,能长期在黑暗中生存,甚至能几个月不吃东西,在动物界生命力算是极强的,除了天敌,能让蛇类惧怕的还会有什么呢?
当然,天敌的可能性非常小,蛇都无法忍受的环境,它们应该更早就奔走逃命了。看来,地宫内不会只有机关陷阱那么简单!可危险究竟会来自哪一方面呢?如要深入探查又该作何应对?
不断从洞内散出的气味使蒋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即命令停工,让所有人全部撤出墓道。韩觉和孙剑协助疏散人群,萧栎却没有马上离开,她问蒋毅怎么回事。蒋毅说地宫内有大量气体,很可能是沼气。如果冒然进入掘口,遇见明火会引起爆炸。
萧栎点点头,适才地宫内传出的气味虽然怪异,但绝不是腐臭和霉败,沼气的产生固然需要一些条件,但从安全角度考虑,还是谨慎点好。孙剑听到二人的谈话,忙上前劝离。他参与过多次古墓发掘,深知地宫内不明气体所导致的危险。
喜欢《完美猎杀》吗?喜欢赤蝶飞飞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