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清遗孤(1)
惊云涧。
一只鸽子穿越丛林,飞向山崖边一个身披黑斗篷的老者。老者伸出左手,待鸽子落稳后,从它的腿上取下一张字条,然后放飞鸽子。展开字条,上书两行符号文字,字体娟秀,呈现出明显的女性特征。老者看完,晦暗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把字条慢慢撕碎,跛着脚来回踱了几步,取出一支骨笛放到唇边。笛声有着特别的节奏,但不像乐曲,似乎是某种联络的暗号。
果然,很快从远处奔来两个黑斗篷,恭敬地叫了声“副宗主”。“ 唐苏、莱罕。”老者招呼他们靠近,“我问你们件事情,你们一定要如实相告。”两个黑斗篷点点头。老者四下巡视片刻,凑过脑袋低声询问了几句话。两个黑斗篷先是面面相觑,继而错愕不已,最终惊惶不安地摇头。老者思虑片刻,然后手势纷繁地交代一通,黑斗篷领命匆匆退去。
不多时,百灵神色慌张地钻出岩洞,确定无人跟踪后,溜着山脚行了数十米,踏上一条荒草半掩的小径。崎岖中数次辗转,抵达一处怪石料峭的山崖,山崖远端正冲谷口,凉风瑟瑟,暮霭沉沉。崖边站着一个老者,被即将坠入云海的夕阳映成一幅陌生却又熟悉的剪影。百灵的脚步停了下来,眼眶湿润胸膛起伏,冲那背影低声喃喃道:“真的是你吗?”
老者似乎听到来自背后的低语,缓缓转过身来,但在夕阳的余晖中仍旧是幅剪影。百灵仿佛听到了对方的召唤,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她再次启步,只是快要接近黑影的时候蓦然停住,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疑惑,接着又变成了惶恐,就在她欲转身离开之际,黑影叫住了她:“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百灵停下脚步,语气中带有几丝愤恨:“你为什么要骗我?”
黑影走到百灵跟前,容貌渐渐清晰,可见此人乃汪志得,他并未在形体上刻意模仿曾叔,只不过借助特殊的环境和光线以及特定的心理暗示给对方制造出错觉罢了。“看来,这些年你对他还是念念不忘啊。”汪志得举起一只糖人,那是黑斗篷们从曾叔在养老院的宿舍带回来的,“朝夕相伴比不过萍水之缘,满腔热血浸不透彻骨冰心,或许上天真的错了,一开始就该成全你们。”糖人被夕阳映成橘红色,从某个角度看去,其轮廓与百灵的脸庞完全重合。
百灵为那只糖人所吸引,目光现出几分迷离,语气也变得柔和下来:“上天没有错,是我违背了它的旨意,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好了。我向霍列日发过誓,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我说到做到绝不违背誓言。现在,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别无他求。”汪志得转过脸来:“这么说,果真是你偷走了失心汤的另一半解药?”“是我。”百灵对此没有否认:“他是无辜的,不该成为交易的筹码,你们也没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
汪志得捻着手中那只糖人:“不知道宗主得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想。”百灵冷冷反击:“你敢对霍列日发誓,从没做过对不起宗主的事吗?”汪志得一愣,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而后步步逼近。百灵怯怯后退:“你要做什么?”汪志得走到百灵面前,张开枯瘦冷硬如同鹰爪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最终只是摘下插在对方发髻里的一根银簪。百灵怔怔着双膝下跪:“看在你我之前好过的分上,求你别把这事告诉宗主,求你了,放过他吧。”
“我不会告诉宗主。但不是为他,是为你。你该知道,我跟任何人都没有私人恩怨,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宗主的吩咐。今天派人约你出来只是想确认解药一事,现在什么都清楚了。这支银簪,我拿去给他留个纪念,过去的事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汪志得把糖人捏得粉碎,让它慢慢随风荡去:“我跟宗主是八拜之交,对他历来只有敬重和诚服,说到背叛,这是唯一一桩,也是最后一桩。”
百灵疑惑着站起,拭干眼泪拍去膝盖的尘土,冲汪志得微微躬了下身旋步离开。百灵走后,不远处的林子里闪出一黑斗篷,快步奔至汪志得跟前。汪志得张开右手,将银簪端详了片刻,递给对方:“把它交给耗子,记住,不要让叶子知道。”黑斗篷恭谨地接过银簪,应了句“副宗主放心”迅速退去。
北郊小店。
夕阳透过窗棂,在黑暗来临之前,给简陋的铁皮房内送进最后一抹绚丽。还远远不到打烊时间,小店的木门却紧紧关闭着。透过悬挂的布帘可见里间其实有人。此刻,老妇正坐在里屋的一面镜子前,镜面的角度很高,周围环境十分幽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内容,但光线通过镜子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转折,虽然不能使整个环境增亮多少,却把一只金黄色的物件映衬得极为清晰。这样的角度,无论从哪个方向观察都能尽得其妙。
那是一只特色鲜明的契丹耳饰,其造型为鱼和海东青的结合,形体饱满线条流畅,轮廓简约而不显单薄,装饰繁琐而不显累赘,它静静悬垂在老妇粗糙的二指间,即便丝毫不懂文物的人,也能够通过强大气场判定,此物豪华尊贵出身不凡。但老妇的目光没有在耳饰上,她的思绪或许被带到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良久,老妇收回目光,把耳饰放到桌面,从头上取过一枚发夹,谨小慎微地探入“鱼口”,不多时,掏出一个花生米大小的纸团。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布满了纷杂的线条,下方还有一行毛笔书写的符号文字。她该是从线条和文字间获取了什么机密信息,以至于激动得整个身躯颤栗不止。就在此刻,外间的木门被人拍响。
老妇赶忙把耳饰收起,走到外间打开木门,见一乞讨的老者。老妇悯之去摸零钱,乞丐突然上前一步:“是我。”老妇仔细观察,讶然发现来者竟是曾叔。把曾叔带到屋内,老妇问他不在养老院怎么突然来到梓平?曾叔卸下伪装,先讨碗凉水狂灌一通,随后皱眉叹道:“昔日之恩尚未报答,今日又来烦劳大姐,前后所欠,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接着,将自进养老院起至今所发生的事件一一说了。老妇这才知道,继解药之后,百灵那支银簪成为王福胜用来要挟曾叔的新筹码。
龙纹玉镯曾制造了上千年的血雨腥风,甚至今日还有人为之争夺不休,作为它的发现者和曾经拥有者,曾叔回头来索老妇并不感到奇怪,毕竟不能仅凭救人一命便将该宝物据为己有,只是未料到从曾叔口中获知了燕秀的下落,这可是个大大的意外之喜。老妇急切追问燕秀的情况,曾叔照实讲了。老妇斟酌再三,对曾叔说:“那个王福胜和叶子是一伙的,我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你去告诉他们,玉镯和地图都可以给,但必须先放了燕秀,否则,我就把东西毁了谁都别想得到。”
曾叔有些失望,可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再次伪装起身告辞。他趁天黑来到最靠近路边的一个洗衣店旁,斟酌好措辞快步走进去,冲正吃晚饭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刚摸起电话机,猛地从房子的拐角后窜出一个人,不由分说把他拽出了店门。
曾叔以为是便衣遂拼命挣扎,纠扯了半晌才发觉拽走自己的人原来是丁小秋。为掩人耳目,丁小秋也做了番乔装打扮,这一次他戴着大沿安全帽,穿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袖子和前襟高高捋起,右手握着部屏幕开裂的二手手机,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松松垮垮耷拉在肚脐下,脚上踢一双开了口的大头皮鞋,就像个刚从收工回来的民工,难怪曾叔迟迟没认出来。
那日,营救曾叔的计划未能成功,丁小秋自知打草惊蛇不再贸然进入,这两日一直守在养老院附近进行监视。午后时分,他见曾叔在光头的目送下从大门走出,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一路从肃康跟踪到梓平。曾叔进入小店之后,丁小秋悄悄联系上萧栎,从后者口中获知蒋毅的新手机号,并同他取得了联系。在电话里,丁小秋简单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得知丁小秋还活着蒋毅甚感欣慰,嘱咐他就近找一家宾馆会面。
控制曾叔后,丁小秋挟着他走向都市村庄偏西北的文劳路,选定一家寰宇宾馆。文劳路字如其名,一头连着市三十六中,另一头连着市劳教所,相比小店所在的位置,此处人烟更加稀少。寰宇宾馆听起来豪气冲天,大有汇聚天下宾朋之意,其实就是从一栋居民楼里改造出来的几间出租房,老板即是房东。前往这里的住客倒是天南海北各色人等都有,交钱便可入住,身份证什么的一概不查不问。
丁小秋找老板在4楼开了个房间,然后把宾馆名和房间号发信息给蒋毅。屋子面积不大,是个只有十来平米的单间,并排摆着两张单人床。床单不太平整也不太干净,丁小秋却并不介意,毕竟他不需要在此过夜。只是上洗手间的时候,赫然发现马桶里飘着一个用过的避孕套,马桶圈边沿也沾有秽物,空气中则弥漫着有人刚刚交欢过的味道。
丁小秋恶心坏了,强烈要求店老板再换一间。房间换到了603。看看表,差半个钟头才到约定时间,于是,丁小秋摸出手铐锁住曾叔的左手,另一头铐到暖气管上,自己下楼买点吃的。丁小秋走后,曾叔左拧右拧把手腕拧出血也未能挣脱,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个脸盆架,架子上搁着一块肥皂。他灵机一动,伸长胳膊捞到肥皂,在左腕和手铐的缝隙里使劲揉搓,同时把手铐别在暖气管上使劲掰。一点点地,手铐和着血丝终于从他枯瘦的手腕上滑落了。
正要离开,耳边传来一阵皮鞋踩踏楼梯的嘭嘭声,脚步抵达六楼停下,大概是丁小秋回来了。曾叔推开窗户,外面虽有层级递进的空调机位,但依目前的身体状态,想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安全下至地面几乎不可能。他踯躅片刻,最后咬咬牙,捞过桌边一只电水壶快速躲在房门后。
丁小秋推开房门,见床边无人只剩下一副手铐,不由心中发凉,就在此刻,藏在门后的曾叔举起电水壶朝他的后脑勺砸去。丁小秋晃了晃并未到下,曾叔抡掉他的安全帽,在对方刚刚转过身来未及还手之前,又在他额头上狠狠砸了一下。丁小秋晃悠着翻倒了,血液从额头汩汩流出。曾叔伸手试探了他的鼻息,见对方只是昏迷才松了一口气。
丢掉电水壶刚准备离开,丁小秋的手机猛然响了起来,来电者名字为“蒋毅”。曾叔心如擂鼓,他本想挂断却在慌乱中按了接听,听筒里传来蒋毅的声音:“我在4楼,407住着别的客人,你在哪儿?怎么不说话?”曾叔踉踉跄跄取过电水壶,照手机狂砸了几下,尔后仓皇奔出房间。
蒋毅是从罗马假日出来,赶往医院去见萧栎的路上接到丁小秋电话的。经过一番探查,他断定孙剑在一系列事件中是无辜的,同时预感到萧栎的人身安全可能受到威胁。因此,他将从井下祠堂获取的古书和画卷让孙剑代存,又借来衣物和发套进行伪装。乘出租车前往医院的路上,他接到丁小秋的电话,随后又收到了后者提供的会面地址。
调转车头赶到文劳路,进入寰宇宾馆407房,却未见到丁小秋和曾叔。给丁小秋打电话,先是无人接听后突然断掉,蒋毅发觉事情不妙,遂急找宾馆的老板。就在蒋毅向老板了解情况的时候,曾叔悄悄从门口溜了过去。蒋毅上到六楼推开603的门,见丁小秋淌着血趴倒在地,买回的食物四下散落,不禁大吃一惊。
扶起丁小秋拖在怀里,蒋毅试探了他的鼻息,然后用力掐其人中。丁小秋慢慢睁开眼,气息依然微弱:“对不起,我早该把曾叔带回来的,现在,又让他跑了。”蒋毅托起对方胳膊想把他背起来:“别说话了,我带你去看医生。”“不,不用。”丁小秋固执地拒绝,“我没事,曾叔旧伤未愈跑不远,你快去追他吧。”蒋毅把丁小秋扶上椅子休息,找到店老板给他些钱,让他买些跌打损伤的药回来并好好上楼看护,然后循迹去追曾叔。
二十多分钟后,蒋毅孤自一人回到603房,显然未有所获。他发现丁小秋头上打了绷带,背朝自己歪斜在椅子里,像是过于疲乏睡着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想劝他到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却忽然看到椅子下方有几滴血迹,色泽阴涩晦暗。而丁小秋经刚才那一推丝毫没有反应,蒋毅的脊柱上渐渐升起一股凉意。
再次伸过手,勾住对方的肩膀连同椅子一起扳过来,只见丁小秋肤色灰白,眼睛瞪大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现象。他的衣襟被鲜血浸透,直渗到座椅的棉垫,因为受到震动,又有几滴血垂落到椅子下。不必检验蒋毅就已清楚,丁小秋死了。
蒋毅痛苦地蹲下身,看到对方的喉部有一道寸把长的切口,皮肉粘着血丝可怕地往外翻着,边缘淤黑发青,有明显中毒特征。遍查周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死者亦无太多挣扎。眼下景象告诉他:凶手随时掌握着他的动向,正因为害怕丁小秋提供重要的信息,所以用“见血封喉”的方式进行灭口,而这个人一定为丁小秋所熟知,只有这样,一向机敏的丁小秋才会疏于防范最终遭致毒手。
“是谁干的?!”蒋毅胸腔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在问丁小秋,又像在自言自语。他似乎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烈火,握在左掌的手机“咔啪”一声折断。
因为丁小秋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蒋毅半道折回去了文劳路的寰宇宾馆,另一拨人却借机潜入了萧栎所在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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