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清遗孤(2)
晚餐时间已过,萧栎靠在病房的床头显得心神不宁,打来的饭菜放在桌边,看上去一筷子都没动。从入院到现在,她先后给儿子所在的学校打了三次电话,前两次被告知萧雯正在上课,最后一次打的时候已经放学,接电话的是班主任,后者颇为胆怯地告诉她,萧雯在学校组织的郊游活动中失踪了。
萧栎惊愕万分,拔下输液管正要下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楼梯口延伸过来。病房里有三张床位,其余两张都空着,肯定不是前来探望的病人亲属,其步伐沉重有力,也不像护士。萧栎警惕地抓过桌边的水杯,鼻孔中越来越清晰地嗅到一股危险之气。房门被粗暴地推开,闯进两名穿黑衫戴墨镜的年轻男子,二人站在门口面孔冷峻地看着她。“你们找谁?”萧栎知道来者不善,右手攥紧水杯暗暗发力,在其中一名男子试图继续靠近的时候,把杯子猛地掷出。那男子似有防备,将头稍稍一偏,杯子摔在墙上炸得粉碎。
男子绕过病床去抓萧栎,后者翻身跳到床下,右脚忍痛点地,双手向后撑着桌面,左腿斜挑270度勾住对方将其拖到桌边。男子未料到她会使出这招,脚底失衡脑袋扣到桌上的饭盒里,菜汁和米饭糊了一脸。另一男子疾速上前,在萧栎再度发起攻击之前,把一部黑色的手机塞到了她的耳边,听筒里随即传出萧雯的叫声:“妈妈,妈妈!”萧栎下意识地停住了攻击动作,扎在饭盒里的那名男子乘机爬起,挥舞拳头欲施报复,被持手机的男子制止。
萧雯的声音惊惶却不失度,说明其处境尚算安全。“雯雯别怕,妈妈这就去救你。”安抚罢儿子,萧栎质问持手机的家伙,“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绑架我儿子?”“萧老师,别来无恙吧?”萧雯的声音为一个中年男子所取代,“听得出我是谁吗?”萧栎冷笑一声尽显鄙夷:“你就是卧底在专案组多年,代号为耗子的内奸吧?”王福胜也笑了:“萧老师好耳力,连我精心伪装过的声音也能辨别得出。既然这样,我就开宗明义地说吧。有件事想请萧老师帮忙,所以务必请你辛苦一趟。”
萧栎谨慎试探:“我要是不去呢?”“你必须得来。”王福胜语带双关:“不要错过你们全家最后一次团聚的机会。”电话挂断了,萧栎被两名黑衣男子带出病房。走道内,一名推着托盘车的护士见萧栎被人带走,哎了一声近前询问,却被其中一男子搡到栏杆上,托盘里各类药物药具满地乱滚。护士战战兢兢地缩着身子,待前者在楼道尽头消失才大喊大叫起来。
萧栎被带到路边,早有一辆黄色面包车在等候。后车厢拉开,她被其中一名男子搡进去,另一男子则坐到副驾驶位。窝在后车厢的萧雯喊了声“妈妈”,他的双手朝后反剪着,身侧坐了一个穿警服的男子,那人萧栎认识,正是刚刚通过话的王福胜。萧栎揽过儿子,解开绑在他手上的绳索准备下车,不料车辆启动以高速行驶。“停车,停车!”萧栎厉声质问王福胜:“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我说过,让你们一家团聚。”王福胜不紧不慢应了一句,转头叮嘱司机,“前面警方设有岗哨,左拐绕小道。”鉴于自己身上有伤,儿子也在对方手中,萧栎不再做口舌之争,决意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她发现,儿子除手腕有绳子勒的红印外,没有别的损伤,心里稍觉踏实,把儿子揽在怀里轻轻亲吻他的额头。面包车拐入小道继续快速奔驰,突然萧雯直起身扒着车窗往外探望。
萧栎凑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萧雯继续扒在窗边:“我好像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是指蒋毅,从萧雯知道自己有那么一位“冷血”的父亲后,就用这三个字来替代“爸爸”。萧栎循着儿子的目光朝窗外望去,看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王福胜也跟着转过头,但视线很快被一个电话打断。
萧雯没有看错,“那个人”正是蒋毅,他刻意走在树木和廊檐的阴影里,领子高高竖起遮着小半张脸颊。他的脚步十分匆忙,目标是北郊小店。因为丁小秋告诉过他,曾叔与小店内的老太颇有来往,而且与一名叫百灵的女子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不过,蒋毅知道的仅有这些,更多情况丁小秋打算见面后详细汇报,却不想招致飞来横祸。离开寰宇宾馆前,他托一位朋友将丁小秋的遗体送到警局,然后到医院探望萧栎,让她放心,等办完了事情便与她会合。
抵达小店门前时,老妇正静静地坐在窗前的灯下,似乎在等候什么人。蒋毅停了片刻,抬手敲门,不想轻轻一碰门就开了。“是蒋大队长吧?”老妇徐徐站起身。蒋毅诧异道:“我们从没见过面,你怎么知道是我?”老妇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似有似无的笑:“现实中确未曾谋面,电视上倒是见过,前些日,你不还接受燕秀的采访吗。”蒋毅的神色冷峻起来:“原来,阿婆的眼睛并不瞎。”
老妇未予回应,关好窗户掩上房门,缓步走向里屋:“蒋大队长请随我来。”蒋毅跟在身后四处巡视着:“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儿来?”老妇走到一台旧木柜旁,打开柜门,弓下腰拉开最底下一层抽屉:“为了侦破眼下的案子,你一定会来,而我也等你很久了。”“等我?”蒋毅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妇取出一个非常古老的首饰盒,慢慢打开外面的小锁,空荡荡的盒底仅躺着一件同样古老的首饰。
那是一件造型精巧的黄金饰品,虽历经岁月的雕琢,却依然高贵华美,在灯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彩。老妇把它从盒中取出,抚摸良久才递给蒋毅。蒋毅接过眉头紧锁:此物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大辽天祚皇帝的珍爱之物,造型是他亲自设计的,请来最有名气的工匠用纯黄金打造而成。”老妇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宝物的身世,“天祚帝佩戴了20多年,后来陪葬给长子耶律敖卢斡。它在耶律敖卢斡的陵墓中待了800多年,最终为大清皇后婉容所得。”
“婉容?”蒋毅脑海中灵光一闪,“耶律敖卢斡的陵墓确被人打开过,照这么说,光顾它的人是末代皇后婉容?”老妇点点头:“是的,郭布罗氏是契丹后裔。契丹与女真彼此屠戮互相杀伐,有着上千年的历史恩怨,也许是天意使然,作为女真后裔的溥仪竟选了一个契丹后裔做皇后。婉容在她17岁那年进了大清皇宫,经过多方秘密探寻,终于找到了耶律敖卢斡的陵墓,取出了这件宝物。”
蒋毅举起黄金耳饰,对着灯光仔细观察:“此物虽然珍贵,却也算不上稀世极品,婉容花费这么大力气博取,莫非它有什么特殊功用?”“它的确算不上价值连城,也不具备什么特殊功用。不过,却有着颠覆历史扭转乾坤的能量。”见蒋毅不以为然,老妇逐渐加重语气道,“(大辽)景宗皇帝死后,萧太后为保江山永盛子孙****,特命人造下金简两块,一块刻有兵法谋略,另一块刻有风水秘术,叮嘱萨满法师在她死后随葬于乾陵。她还分别赐给耶律皇族和萧氏后族玉海东青和龙纹镯,让他们世代相传,因为这是打开乾陵墓门的钥匙。”
“大辽灭亡后,金兵夺取了龙纹玉镯,却没有找到玉海东青,那些疯狂的将军和士兵为掘开乾陵,粗暴地破坏了所有地表建筑,最终未能找到地宫。当今所有历史研究者都认为,乾陵地宫的具体所在已成千古之谜。其实不然,因为天祚帝曾绘制过一幅乾陵地宫的方位图,而那张图,就藏在这只鱼的口中。”
闻听这番话,蒋毅随即想到《宗庙藏稿》和《契丹珍史》中的记载,顿时恍然大悟,他掏出钥匙链,用挖耳勺探入鱼口,将缩在里面的那个纸团一点点掏出,展开细看。老妇的声音继续萦绕于耳边:“天祚帝绘制的原图早已损毁,这是高燮曾等人根据原图残片和诸多史料重新绘制的。婉容皇后得到后,曾派人到北镇实地探查,结果消息走露,溥仪非常震怒对其施以责罚。就在此时,有奸佞之徒趁机揭发这个契丹后裔其他几桩‘阴谋罪行’,溥仪绝望之至,把她打入冷宫不再宠爱。”
“满洲时期,婉容曾派人秘见途径大连的顾维钧,希望对方帮自己逃脱日本人的幽禁,她希望借助民国政府的力量开掘乾陵。顾维钧考虑到复杂的国内国际形势,没有做积极回应,但把婉容的想法转达给了蒋介石。蒋介石当时刚刚结束中原大战,正全力忙于剿共,不想跟日本人爆发冲突,于是派人修书一封转给婉容,让她以大局为重暂且隐忍,把地图交给政府,他将以同族的身份代其掘陵取简,重整河山完成先祖遗愿,但遭到婉容拒绝。蒋介石认为来日方长,就没在追索此事,不料抗战结束后,婉容落到了解放军的手里。”
“幽禁日久,婉容的身心受到很大损坏,加之时局动荡,她渐渐心如死灰,曾经的梦想一点点破灭。在延吉监狱里,婉容度过她生命中最后一段日子,临死前,她把这只耳饰连同图纸一并交给了我。她做了一个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决定:放弃一家一族之私,待时局稳定国家泰安后,把乾陵交给英明的政府,让曾经的血雨腥风和千年的民族仇恨,让固执的信念和奢侈的梦想,在两块金简重见天日的那一刻统统化为历史的尘烟。”
蒋毅收起图纸,上下打量着老妇:“你就是那个侍女,吴喜梅?”对于老妇这个身份蒋毅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萧栎跟踪叶子时就已获知然后告诉了他。之所以采用疑问的语气,是希望得到对方的确定。但老妇并没有点头认同,而是提出一个疑问:“你是否听说过,婉容和溥仪生过一个女儿?”蒋毅随口答道:“好像有这回事,不过是个儿子。只是溥仪认为那是婉容和侍卫私通的结果,孩子一出生就丢到火化炉里烧死了。”“不,那个孩子没有死,她还活着。”老妇眼睛里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声音陡然抬高像是要努力证明什么。
蒋毅疑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老妇的嘴唇颤抖了许久,在泪水涌出眼眶的那一刻,她用极其悲伤的语气说道:“我就是那个孩子。”蒋毅呆住了。老妇用袖子拭去滚动在腮边的泪珠:“你不相信,天下人都不相信,可这是个事实。阿玛的确下达了杀死我的命令,是额娘派人买通了火化的师傅,用一个死婴做了交换,然后把我送到通化一位远亲家寄养。直到额娘病入膏肓,才由李玉琴派人找到我,以丫头的身份来到她身边。”
“溥仪为什么要杀死你?”“真正想让我死的不是他,是日本人。否则,就不会等到我出生才下手。我额娘太要强,日本人不喜欢她,不断怂恿甚至逼迫我阿玛废掉这个皇后,找一个更为‘顺从服帖’的妻子。可我阿玛做不到,他虽然恨我额娘,但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抛开民族恩怨我额娘其实也爱他。人们都说,我阿玛没有留下后代是因为他的身体有毛病,其实,满洲时期早已经治好了。我额娘怀下我,他当然知道是自己的孩子,之所以后来要杀死我都是为日本人所逼。”
“我阿玛不能生育,日本人也知道这一点。我阿玛也想利用这点实施一个远大的计划,——他想生个儿子,但绝不能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他必须生活在一个自由的世界里,将来继承和发扬祖宗的基业,不能像他这样做一个被诱骗的傀儡皇帝。也就是说,他希望摆脱日本人的控制。当发现生下的是个女儿的时候,阿玛有些失望,日本人也开始追问孩子的生父。为了那个远大计划,阿玛决定牺牲我的性命以及额娘的声誉,说孩子是就额娘跟侍卫私通的结果。”
“溥仪的计划失败了,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在迎娶李玉琴之前。这个孩子被成功带出了皇宫,秘密寄养在前朝的一位官绅家里,这件事情除了我阿玛和我额娘,还有那位收养孩子的官绅,任何人都不知道。不过,我阿玛从此再没见到那个孩子,他的王朝也很快因日本人的战败走向灭亡。额娘临死前,曾托我找过那孩子,可惜至今都没找到。我相信,那个孩子一定还活着,在一个被渐渐遗忘的世界里,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地活着。”
十几秒钟的沉默。“那只龙纹玉镯是否在你手上?”蒋毅再次开口了,这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这玉镯本属先祖遗物,辽亡后落到女真人手里,后来大清建政,由努尔哈赤赐予叶赫那拉皇后,自此在每一代皇后手中传袭。但额娘进宫时却未获赠,她暗地里遍寻宫中各处始终未得。再后来,玉镯在清东陵发现,由孙殿英向蒋介石行贿的过程中遗失,从此杳无音讯。直到前些日,我在惊云涧救到曾先生。”老妇在床边坐下来,继续讲道,“玉镯因此失而复得,曾先生可谓我们郭布罗家族的恩人。”
“玉镯现在哪里?”“今日早些时候,曾先生来向我索回,我没给他。半个钟头前,被他偷偷拿走了。”“偷走了?你怎么知道是被他偷走?”“是我故意给他拿走的。”老妇不慌不忙解释道,“我把玉镯放进特制的药汁里浸了三天,凡是碰触过它的人,身上都会留下一种特别的甜味。这味道非常淡而且非常特殊,人们难以察觉某些动物却非常敏感,比如蜜蜂和蝴蝶。当然,对一只训练有素的警犬来说,循迹追踪更是强项,就这么一路追下去,定会有重大收获。”
老妇身世不可谓不传奇,心思不可谓不缜密。蒋毅暗自赞叹,只是还有一事不明,故此他问道:“燕秀跟你之间是否存在血缘关系?是否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二十三年前,她还是个被人遗弃的婴儿,是我把她抱养大的。”提到燕秀,老妇顿时难掩悲伤之色:“回头想想,我何尝不是如此。或许是同病相怜,我特别珍惜这个孩子,为防她受委屈我至今未曾嫁人,未免招惹是非我始终隐姓埋名,二十多年来我们俩相依为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亟待蒋大队长此番出击势如破竹,顺带救燕秀于危难,老身将不胜感激。”
“谢谢你的坦诚和信任。”蒋毅把黄金耳饰还给老妇,独留下那张神秘的地图装入钱夹,“其实,我已不再是刑侦大队长,但我会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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