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计前嫌,李世民大力起用东宫旧人(6)
李世民和李靖可谓李唐的两大战略布局国手,二人联手布出的棋局丝丝入扣细密严实。
贞观元年十二月,奉命出使突厥的鸿胪寺少卿郑元寿回到长安,带回了突厥连续两年遭到特大雪灾,牛马牲畜冻毙无数的消息,据郑元寿所说,突厥内部因受灾更加不稳,颉利的威信和对诸部族的控制力均有所下降,若不出大的意外,这场雪灾将直接导致突厥的元气大伤,甚至可能引起内讧。
李世民和李靖当即意识到,一个绝好的出兵朔方平灭梁师都的机会已经来临,李靖当即请命以兵部尚书出夏州主持用兵大计,李世民却在沉吟再三之后没有应允。两位战神级别的军事统帅在充分交换意见后最终确定了以柴绍为主薛万均为副的统帅人选。李世民之所以不让李靖出战,其根本原因在于李靖实在名气太大,又高居兵部尚书政事堂参政之职,一旦奉敕出京必然是地动山摇天下震动,事将不密。故此李世民决定密授柴绍以符节,不设坛拜将,不设总管府,只命柴薛二人以夏州都督名义出边提调灵夏诸军发动击灭梁师都之战。
另外一方面,为了迷惑颉利可汗与梁师都,李世民装模作样地召开大朝会,对郑元寿带回的消息进行公开讨论,在朝会上,群臣纷纷上奏请击突厥,还在右仆射位上的长孙无忌于是站出来言词凿凿大义凛然地说了一番不可背弃信诺之类的大道理,而皇帝“斟酌再三”之后非常惋惜地下敕:“朕与突厥方盟誓不久,而即背约为失信,乘人之危而发大兵征讨为不仁;此时行天罚,虽胜亦非武。纵使其六畜皆亡,诸族皆叛,亦不可攻。非待其有罪,朕不罚也……”
然而便在此次朝会结束不到两个月,柴薛二人所统率的灵夏诸军便发动了对朔方的大举进攻,仅半月时间便迫使梁师都麾下大将军李万宝来降。随后薛万均率万骑迂回统万城,抄了梁师都的后路,也切断了突厥大军南援的必争之道。柴绍则率唐军主力包围朔方城,围城二十余日,梁师都外援断绝,为部将所杀,朔方遂破。在定襄过冬的颉利可汗直到此时方才明白上了李世民的大当。朔方落入唐军手中,等于砍断了突厥铁骑的一条手臂,自此颉利再想如武德九年般一鼓作气冲进关中便难比登天了。
克定朔方仅仅是大唐针对突厥汗国的一系列军事外交行动的开始,贞观二年年中,突利可汗领地内薛延陀、回纥两部落反,突利出兵平叛,反为所败,单骑逃往颉利牙廷请兵。不料颉利竟将其关押十数日,并加以挞责。自此貌合神离的两位可汗终于公开决裂。突利后来回到自己的领地后,当即便斩了颉利的使者,其后颉利数次向其征兵,突利均不加理睬,却暗中向唐廷上表,表示愿意归附。便在这个时候,李世民敕兵部尚书李靖转任刑部尚书,一个月后复敕李靖以刑部尚书检校中书令,并以防备薛延陀为名兼任关内道行军大总管,在万年县设大总管府,开始秘密对由原关中十二军转制而成的关中府军分批进行集结操练。
贞观三年八月,代州都督张公谨上表言突厥之可胜,表曰:“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设、欲谷设皆得罪,无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早,糇粮乏绝,四也;颉利疏其族类,亲委诸胡,胡人反复,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华人入北,其众甚多,比闻所在啸聚,保据山险,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
九月一日,大唐皇帝发布任命敕,以南阳郡公刑部尚书检校中书令李靖为河西道行军总管,以代州都督张公谨为行军副总管,发大兵五万征讨突厥,这一次出兵的方向并未直指定襄,而是指向了代州以北的云州和蔚州,旨在切断定襄与东部诸草原部落的联系。仗打到九月,颉利麾下九名俟斤率三千骑来降,十月,拔野古、仆骨、同罗、奚酋长等部落纷纷来降,至此定襄东、西、南三面的战略要地悉数为唐军所占领,道路也大多落入唐军掌握之中,定襄成为一个孤悬阴山之南的突出地带,进击颉利的外围障碍基本上被扫清。
十一月,颉利以大唐背约为借口,发兵进犯河西。此时秋高马肥之季已过,天气渐渐转寒,突厥骑兵初冬的最佳时机已过,因此这实际上是颉利的一次军事冒险,是在唐军逐渐收缩的绞索当中进行的一次无谓挣扎。颉利本人率数万骑兵绕过根基稳固的朔方唐军防线迂回穿越数百里的大沙漠进攻唐军兵力相对薄弱的陇右诸州,然而突厥大军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疲惫不堪,在渐渐变得寒冷的天气中处境越来越尴尬。肃州、甘州两地唐军在刘弘基节度之下鏖战月余,终于击破了来犯之敌。至此,突厥牙廷在阴山以南地区的影响力被压缩在定襄郡周围不大的一片地域内,来自大唐西面、西北、北面等几个方向的军事威胁均被消除,与突厥决战的时机终于成熟了。
良臣贤后
就在甘肃诸州遭突厥袭击的警报传来的时候,大唐皇帝李世民连续在东宫内校阅军士,整日擐甲执兵。这种颇为反常的现象终于引起了朝中文臣的警觉,十一月三日,秘书监参与朝政魏徵不顾卫士拦阻,持笏着服直闯东宫。
正在显德殿内与返回长安还不到两天的李靖商讨前线军事的李世民虽然十分讨厌魏徵在这个时候来捣乱,却还是挥手命人宣其觐见。
李靖这几年一直待在京师,对朝廷的事情看得也就比较通透。开始的时候他也以为李世民重用魏徵不过是做个给天下人看的样子,以显示他这个君主胸襟广阔不计前仇。但魏徵的胆子却是越来越大,说话谏言也越来越不给年轻的皇帝留情面。李靖自己就有十几次亲眼见他在朝堂上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将皇帝的某些言行批评得体无完肤。贞观元年为了关中军府早征中男的问题,这个前东宫洗马在殿中口说手比将皇帝及当时在御前议政的三位宰相批驳得哑口无言,李世民当即拍案大怒,怒斥魏徵越权擅权。换了别个大臣,被皇帝如此指责,除了免冠谢罪或者就此住口再无别的办法。偏偏就是这个魏玄成,在皇帝面前毫不示弱,居然用手指头点着皇帝的鼻子历数这位新天子继位以来所做的数件失信于民之事。这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地自三皇五帝一直讲到隋炀帝的教训,弄得原本气恼之极的皇帝没了脾气,只好乖乖承认是自家不对立即纠正,否则还不知道这个魏徵究竟要说到什么时候。
所以今天一听说这老夫子进宫来了,李靖立时一个头涨得有两个大,看来军事问题一时恐怕是讨论不下去了……
魏徵昂然进殿,规规矩矩行礼,然后站直了身躯,劈头便道:“陛下,臣有一疑,请陛下为臣解惑!”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无奈地道:“玄成有话尽管说来,就不必兜圈子了吧!”
魏徵道:“近日陛下连续在内宫校阅军士,所为者何?”
李世民冷冷道:“怎么,连军事你这个秘书监也要插手?”
魏徵不卑不亢地道:“臣既然奉旨参与朝政,凡军国大事,臣便要过问,否则便是辜负圣恩尸位素餐,便是失职!”
李世民暗自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朕正在和药师商讨出兵漠北事宜,校阅军士是为了在出征之前给中军的将士们鼓鼓劲……”
“请问陛下,此次出兵漠北,谁为总管?”魏徵直视着皇帝道。
李世民强自按捺着心中的不快,耐着性子答道:“朕以决意李药师以刑部尚书检校中书令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曹国公以并州都督为副总管。”
魏徵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道:“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了前敌统帅人选,战前鼓舞士气之类的事情,便应由未来的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去做。无论是从道理上还是从上下层级统率关系上均应如此,陛下去做不但越俎代庖,还会使众将众军不知所从,对未来战事不利!”
李世民哈哈大笑,强自压抑着濒临于爆发边缘的怒气道:“魏徵,你是不是吃错了药了?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要来朕跟前絮叨?你魏徵什么时候又懂得军事了?朕不和你生气,你趁早回去是正经,不要在这里让朕和药师兄笑话。”
魏徵毫不示弱,仰着脸对着皇帝道:“臣说的乃是正道,陛下越俎代庖,本身便是错的!”
李世民自御案后站了起来,走到丹墀的台阶之上站定,脸上似是讥讽又似是嘲笑地道:“朕为天子,大军出师之前亲自慰问鼓励将士,难道不应该么?依你魏徵的说法,朕接见一下军士便是越俎代庖?”
魏徵正容道:“若陛下真的仅仅是接见士卒鼓励士气,魏徵虽不以为然,亦不啰唣。陛下只要答应臣此番用兵绝不御驾亲征,臣这便辞驾出宫,再不多话!”
大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肃杀起来。李世民圆睁着两只眼睛恶狠狠盯着面前这位不久之前刚刚被任命为秘书省长官的东宫旧人,两道如同箭矢般锋锐的目光仿佛要将傲然站立在丹墀之下的此人在顷刻间射穿。若是目光能够杀人,此刻的魏徵早已死了千百回。
一旁的李靖心中暗自苦笑,这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魏玄成,还真是谏言谏上了瘾,不分场合不分时候也不分事情,连点最起码的进谏学问都不讲究。皇帝都还没说要亲征的,他便先跳出来堵皇帝的嘴,若是这位君主抓住这点破绽责问追究,这位秘书监大人却要获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了——此刻若是有殿中侍御史在侧抑或萧瑀在场,早就跳出来弹劾他了。
尽管,皇帝此番是一定要亲征的。
对于当今皇帝这件欲说还羞始终有抱琵琶半遮面的心腹事,李靖心知肚明。昔日的秦王一旦闻到硝烟的味道,整个人便会兴奋得不能自制,在这一点上,这个人现在不过是拿天策上将军、太尉、秦王、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雍州牧等十几个头衔换了一个皇帝的头衔而已。北方的战鼓一响起来,想要他规规矩矩待在长安等候前线将领露布报捷那简直如同痴人说梦。李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自己这个中书令兼任的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打起仗来指挥权限十之八九还不如当年在赵王麾下做行军副总管兼长史的时候。
所以,别的事情或许还有商量,这件事情却是没商量的。
皇帝是一定要亲征的,谁要阻止,那无异于与虎谋皮,必然是要豁出性命的。
“陛下须向臣保证,此番绝不御驾亲征!”魏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皇帝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魏徵,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李世民缓缓地咬着牙问道。
魏徵却微微笑了笑:“陛下,臣早就是将死之人,能够苟活到今天已经是异数了!”
皇帝的呼吸一滞,魏徵那笑吟吟的面容越发显得可憎,明显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
下一刻,大唐天子怒容满面拂袖而去,竟将两位大臣晾在了殿上……
挺着大肚子的长孙皇后愕然望着一脸阴霾的皇帝大步闯进寝宫来,端起宫人奉上的水盏喝了没两口便扔在了地上,吓得那宫女当场便跪了下去,脸色惨白,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眼见便要哭出声来。
水盏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摇床里本来便睡得不那么沉的晋王李治,刚满周岁不久的九皇子立刻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
长孙氏急忙伸手推着摇床晃了起来,使眼色暗示那宫女下去,口中却浅笑着道:“这几年你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今天又是哪一个惹你不快了?”
“还不是那个只配回老家种地的魏村夫,如此下去,恐怕早晚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杀了他!”李世民恨声说道。
长孙氏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会心的一笑。此时李治却还在细声哭泣,她略有些费力地支撑起身子,站在那生闷气的李世民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着她站起了身子,嗔道:“我不过是被那村夫顶撞得火上了头,过来你这里散散心,你这么重的身子,还非要拘这个礼数做什么?”
长孙氏摇了摇头,柔声道:“稚奴被你吵醒了,你哄哄他!”
说着,皇后推开皇帝扶着自己的手,缓步往内殿走去。
大唐皇帝呆了半晌,直到李治的哭声略响亮了些,这才醒悟过来,急忙笨手笨脚地摇起了摇床,一边摇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李世民生性好强,文治武功行政军事样样不弱于人,唯独看护婴儿却是破天荒头一遭,一时间张手支脚地颇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一边伺候的宫女宦官们见皇帝如此尴尬模样,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绷着脸憋得极为辛苦。
“臣妾恭贺陛下如天之喜!”
李世民怎么弄李治便是不肯睡,只是哭声渐渐低了下来,他正自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冥思苦想这臭小子究竟怎样才肯入睡之际,忽听得皇后温婉柔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唐皇帝愕然转身,却见长孙皇后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赤质袆衣,裨、纽、佩、绶佩戴齐全,发髻之上也戴上了金质鸟饰,正自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往下跪。
李世民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急忙上前搀住道:“你疯了么?七个多月的身孕还要行大礼,你不要命了?”
长孙氏也不勉强,任由丈夫搀住自己,笑道:“我是替你高兴啊!”
李世民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恼道:“我受了一肚子气回来,你还替我高兴,什么意思嘛!”
长孙氏神情认真地道:“你不是一直立志要做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么?如今上天派了孔明那样的贤人来辅佐你,你难道还不高兴?”
李世民顿时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那个唠唠叨叨烦死人的村夫若是能有孔明半分聪明,我也不会被他气成这样了!”
长孙氏伸手帮皇帝理了理头发,道:“孔明不就是个种地的村夫么?刘备先主为一村夫能三顾草庐,得之则喜不自胜,陛下得了个村夫,怎么反倒闷闷不乐?难道陛下不以先主为先贤?”
见李世民发愣,长孙皇后又道:“我听说主明才得臣直,魏徵每每能够直言相谏,甚至不怕触怒于陛下。这恐怕不是魏徵的胆子大,而是你这个皇帝开明聪慧胸襟博大。你想做个明君,魏徵自然也想做个贤臣。若是你不想学明君的气度,难道他还敢这么不知死活么?就算他不惧死,巨鹿魏氏一族难道也不惧天威?”
她轻轻笑了笑:“反正你想好了,你若要做明君,这个魏徵便是上天派给你的诸葛孔明。你要想做昏君,他便是上天派给你的逢龙比干。他究竟是谁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你这个君王。臣妾倒是无所谓的,陛下为明君,我便做贤后;陛下为昏君,我便也做个昏后,总要配得上你才是!”
李世民凝视妻子半晌,苦笑道:“看来终此一生,我也不会再有亲冒矢石纵横沙场的机会了……”
贞观三年十一月十四,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设中朝,向文武百官宣示颉利十大罪状,拜刑部尚书检校中书令李靖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拜并州都督李世勣为行军副总管,征发关中之兵两万为中军,征发并州之军七万为主力出征漠北,敕命于贞观四年元月之前在并州完成总管府的组建及大军的集结。为保障此次军事行动的后勤粮秣,李世民下敕由尚书右仆射杜如晦领衔专办大军粮秣供给事宜,尚书省民部自尚书以下堂官、兵部自侍郎以下堂官、中书省兵房舍人、门下省兵科给事中均在南省轮值办公,凡涉及北征大军所需人、财、粮、物,从兵部上呈表单到三省五花判定再到皇帝正式敕旨发出,前后竟不超过一个时辰,如此效率,自三省定制以来尚属首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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