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五个节目是诗朗诵，由亭林镇走出的先锋派现代诗人，诗歌协会副会长亲自上台朗诵，朗诵自己新创作的诗歌--《听话》。
诗人站上台，挺直了腰，润了几下嗓子，对着话筒，说道：
灯光暗下来……
调光师连忙把灯光调暗。
话筒响一点……
音响师连忙把麦的声音调大。
台下安静些……
台下的观众停止了闲话，都盯着这个领导。
给我一杯水……
司仪连忙把水递了上去。
给我一张椅……
主持人连忙端了一张椅子过去。
世界多美好……
因为没人名叫世界，所以不知道谁该上台去了。
如果如这般……
台下依然寂静。
诗人站起来道：我的诗朗诵完了。谢谢大家。
镇长第一个醒悟过来，说：好新颖啊。这现代诗好，还带有互动，灯光暗下来，话筒响一点，台下安静些，给我一杯水，世界多美好，如果如这般。好好好，这诗歌叫什么名字来着？
旁边人接道：听话。
第六个节目是舞蹈，舞蹈的名字叫《跳出和谐的音符》，由电信局选送。
……
在群众们的议论声中，最后一个节目上场了，亭林镇合唱团，他们汇聚了亭林镇最会唱歌的人，由医生、护士、病人、警察、罪犯、加油站工人、处长、职工、老师、学生组成的上百人的亭林镇合唱团。
这就是左小龙的梦想。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不痛苦，痛苦的是被别人给实现了，还在自己眼前。这其中的每一个人，左小龙都想把他们扛回家，扛到雕塑园里，用指挥棒指挥他们唱歌，左边低音，突然高音部，然后重唱，再中音部……想着都让左小龙迷醉。这个梦想源于左小龙小时候，班级里组织了合唱团，但是没有指挥。音乐老师要挑选一个指挥，让小学生们都伸出了手指，说，来，老师看看谁的手指甲剪得最干净，老师就让谁指挥。左小龙就是因为在前天晚上剪过手指甲，所以被挑选当上了指挥。他很不乐意，但是当他上台以后，指挥棒挥起，那边的人们歌声就响起，指挥棒落下，那里就寂静无声，没几下，左小龙就彻底爱上了指挥。之后，左小龙去过很多的班级，学校，社区合唱团，但都没能当上指挥，因为大家普遍不以谁的指甲干净作为标准。
灯光渐渐弱下。指挥镇定地翻开乐谱，所有的人和乐器都需要等候他一个人就绪。突然间，他手一颤抖，音乐起。左小龙的手也猛地抖动了一下，脖子骤然伸长，但他突然想道，自己的队员甚至都还在大礼堂外面，还没有资格进来，他的脖子一下缩了回去。
合唱团配合得完美无缺，他们唱道：
枫林/竹林/不如我们的亭林/树林/森林/不如我们的亭林/东海边的明珠/太平洋畔的水晶
亭林/你的腾飞让世界震惊/亭林/你的博大让文艺复兴
这里湖面总是澄清/这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照出一地的GDP
亭林/亭林/你的前途/一片光明片光明片光明光明光明明明明
三个发展/四个必须/五个有利于/时刻牢记在我们的心/我们生是亭林镇的老百姓/死是亭林镇的小精灵
歌毕，所有的灯光亮起，全场起立鼓掌。这首歌除了当中有一段比较耳熟以外，情真意切，生动形象，作为亭林镇的镇歌，当之无愧。书记表示，在亭林镇入口处，亭林镇的大牌坊上，立即让人赶制一副对联，上下联是：
生是亭林镇的老百姓
死是亭林镇的小精灵
横批：世界震惊
本来，由于前面精彩纷呈的节目，评委们一度担心，亭林镇的镇歌压不住场面，但是，最后的表演让大家耳目一新，气氛由这首镇歌《亭林颂》达到了高潮。
因为大家都是凭本地身份证才能入内的，所以感觉气场特别相吸。当地老百姓被久久压抑的激情也得到了释放，突然台下有人喊道：把外地人赶出去！收复亭林镇！
喊这一声的正是左小龙。这个口号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响应。人们纷纷觉得，长此以往，亭林镇会彻底失去本地人，成为一个殖民镇，他们的习俗、文化，包括一切陋习、美德，全都不复存在。这一切都是由这些工厂所引起的。但他们又离不开这些工厂，所以，最好的结合就是他们在这些工厂里，大家再也不必用普通话进行交流，而某人丢失了一辆自行车重新成为这个镇上的重大话题，并且能在半天内被人肉搜索出来。而不是现在，年轻人都去了大城市，难以生存，老年人依靠外地人，维持生存，外地人靠着工厂，艰难生存，工厂靠着污染本地，得以生存。突然间，在亭林镇镇歌的激励下，左小龙想明白了，只要驱赶掉外地人，生物链就更完善地连接上了。大礼堂里顿时成为了本地人思辩大会。左小龙突然体会到群众运动的成就感，他站起来说道：支持我的挥手！
在此刻，左小龙第一次觉得自己成为了英雄。倘若黄莹此时在他身边，他必然一把搂过，向大家介绍道：我的女人！
站票里全部都举起了手，加座里有一大半人举了手，硬座里有一半人举了手，而软座处只有一只手。左小龙格外注意软座处的手，他爬高一看，发现这个人是刘必芒。
当然，也有很多人反对，他们在台下议论，如果赶走了外地人，他们每年每户将损失一万多元的租金，而且内需也无法扩张，工人抬价以后，工厂的生产成本提高，导致招商引资的魅力下降。
左小龙愈发兴奋，他终于找到了比指挥更加富有乐趣和体现自我价值的事情。他丝毫不顾泥巴的拉扯，爬到椅子背上，说道：我们不要招商引资了，我们像以前一样种田。
说完，大家顿时一片嘘声。
外面的警察们望着会场里面，不知所措--上头还没有给予他们命令。但是他们觉得应该有所行动，便四下找自己的领导，结果发现他们的领导在里面和人们激烈地辩论。
在这个事关意识形态的重大时刻，代表了意识形态的书记上台了，他拿起话筒，说：同志们啊，请大家安静一下。
今天这个晚会，很好，我很感动，我看到了凝聚力。但是，这个凝聚力，我们不能把它局限在户籍上，我们都是中国人嘛。我也是外地人，我们波波印刷厂的老板，路先生，也是外地人嘛，但是，没有他慷慨地搭台，我们能在这里，享受文艺带给我们的欢乐么？
在发展的过程中，我们必然会有所牺牲。所以，我提出了三个发展，四个必须，五个有利于，分别是，发展经济，发展文化，发展思想，必须坚定不移，必须一心一意，必须勇往直前，必须不被动摇，有利于啊……
书记一时自己有点犯迷糊，领导们比较崇拜大领导，眼看大领导喜欢提出两个三个四个那样的口号，所以自己在制订小方针的时候，总是不忘几个什么，通过开会和内部报纸反复地渲染，当他调任或者退休的时候，这几个什么就是他的政绩。但苟书记有点贪心，提出的口号过于讲究排场，搞得自己总是记不住，反正就是有利于能得到利益的人呗。书记跳过了五个有利于，接着说：
但是，我们对于本地人也应该有适当的保护，否则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所以，镇里正在酝酿，最近我们镇上有一个很大的机遇，那就是因为波波印刷厂的特殊排放，产生了奇效，所有镇里的动物都变大了，我们可以利用这个优势，首先，大力发展旅游业和餐饮业。尤其是餐饮业，可能可以吸引到世界各地的旅客；其次就是旅游业，我们考虑，将雕塑园改为野生动物园。但是，这些方面的经营权益，我们考虑只给本地的居民开放。
台下欢呼声响成一片，各种纸片被抛到了空中。
书记示意大家安静，道：当然，这只是一个研讨的阶段，但是你们放心，在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政府还是优先考虑到当地居民的生活的。你们要相信政府。
台下异口同声喊道：相信。
左小龙遇人不断说道：那些东西不能吃的，那些东西不能吃的。但没有人再理会左小龙的话，不能吃意味着没有钱，钱就是我们的信仰，我们不能失去信仰。从一个一呼百应的英雄到一个无人理会的小民，左小龙只红了三分钟就过气了。
台下有人提问道：那万一我们的动物变回原来的大小了怎么办？
台下一片哗然，大家交头接耳，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假设。这些动物现在是他们发财的筹码，万一变回了老样子，那他们也变回老样子了。
书记说：这个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但今天，《走进科学》栏目组也在现场，他们就是来进行科学调查的，前几天，我和他们交流过，这种变异是不可逆的，而且基因也发生了变化，意味着，这些动物生的小孩，也是那么大的。
台下掌声雷动。左小龙只能坐在座位上，遥看着软座上的刘必芒和玻璃窗外的大帅发呆。大帅听书记的演讲正听得入神。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身边的泥巴。泥巴已经睡着了。
书记说道：同时，我们也要波波印刷厂帮忙了，务必请路先生的印刷厂要不断地排放这种特殊的……特别的……特种的……这个……化学物质啊。
路金波站起来，转身向大家挥手。后面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和哨声，大家不断叫好。
书记向大家鞠了一个躬，再次引起了掌声。这是一次成功的演讲，书记也明显是有感而发，因为他连排比句都没顾上使用。左小龙作为一小撮的，明真相但又不明真相的群众，茫然在会场里。在这么多话里，他只记得一句，那就是雕塑园将要变成野生动物园，而泥巴则在旁边长睡不醒。
这时候，主持人边鼓掌边上台了。男主持说道：非常精彩，这次的晚会非常精彩，我们不光欣赏了精彩的文艺演出，还欣赏到了精彩的演讲。现在，到了最扣人心弦的一个议程，经过专家组的评审，我们要揭晓本次晚会的获奖名单了。首先，请大家欣赏舞蹈--《阿哥阿哥你别走》。
舞蹈中，书记问路金波道：你觉得哪个节目不错？
路金波说：我觉得都很好，都很好，虽然我不是本地人，但我也深受感染啊，这个艺术真是没有疆界啊。但是我觉得黄莹不错，很清新，而且在这样的一个节目里，她唱了自己的歌曲，很有勇气，我觉得应该给她一个奖。
书记连忙招来秘书，耳语几句，秘书弓着腰就从台下快步进了后台。
舞蹈结束后，主持人上台，宣布道：我们先公布第三名，第三名是由妇联选送的《我们要结扎》。评委组认为，这首歌思想正确，感情真切，描绘了妇女翻身解放以后，社会地位提高、思想觉悟也跟着提高的情景。
下面请大家欣赏舞蹈--《采人参》。
舞蹈结束后，主持人上台，宣布道：我们再公布第二名，第二名是由黄花村村委会选送的黄花戏。这出戏体现政府工作人员在工作中的认真负责，想尽一切办法，为群众利益、为集体利益着想，还生动地刻画了一位伟大的女性--王秀梅。
下面请大家欣赏舞蹈--《神舟飞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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