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旁边公路上正好开过一部卡车,卡车的灯光扫过左小龙的西风摩托,摩托车还在往下滴着机油。左小龙忍不住心头一酸,他觉得他最要好的伙伴快死了,眼泪差点落下,他赶紧把头盔戴了起来,将罩子罩下。泥巴问:干吗呢,大半夜的戴着头盔。
左小龙道:我打鼾,怕吵你,快睡。
泥巴起身要摘左小龙的头盔,说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是你的女人么,你的手脏成这样我都准你搂着我,我来帮你摘……
左小龙打断道:睡觉。
天很快亮起来。修车铺始终没有开门,街上人群开始密集,人们一副精神模样。左小龙疲惫不堪,眼看怀里的泥巴还长睡不醒,只得再等。新到来的一天是一个阴天,因为阳光丝毫没有要洒下的模样,风把春天吹得像秋天一样,连嫩绿的叶子都落下几片,老天就像打了很厚的粉底。左小龙本来很想嘘嘘,泥巴的脑袋又压在他的膀胱位置,让他更加难受,但他见泥巴睡得投入,实在不忍心叫醒,而且觉得把泥巴叫醒后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嘘嘘”显得自己毫无英雄气概,思前想后,一筹莫展。
这时候,泥巴突然动了几下,左小龙激动得好比孕妇感到胎动,他顺势把泥巴叫醒。泥巴醒来后迷迷糊糊,张开眼睛看着四周,一脸茫然,然后聚焦到左小龙身上,嘟着嘴对他说:我要嘘嘘。
左小龙镇定道:我带你去,帮你看着外面。
两人到了旁边的转角,左小龙假装站守转角,赶紧抓紧时间方便,又赶紧收了起来,慌忙之中,还嘘到了自己手上。左小龙眼看四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冲水,又在地上搓了搓,仔细一看,昨天满手污黑的机油还被冲干净了一些。
这时候,泥巴也解决好了,披头散发过来,问道:你不要嘘嘘么?
左小龙说:不要紧,不要了。
泥巴顿时又提升了崇拜之心。在影视节目里,偶像和英雄一般都是不上厕所的。
左小龙和泥巴来到了西风摩托前,泥巴突然伤心地问:它是死掉了么?
左小龙道:你们女人真是的,这不过是个机器,发动机不过是机器的机器,现在机器的机器坏了,那就换了机器,就跟你的圆珠笔没芯了一样。
左小龙接着问道:你该上课去了?
泥巴点点头。
左小龙问:你就这样去?
泥巴依然点点头。
左小龙说:唉,和你在一起就倒霉了,不过这不怪你。你先走吧。
泥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左小龙说:等……摩托车修好的时候吧。
泥巴连忙接话道:会不会修不好啊?
左小龙说:不会,很快的。
泥巴安心道:那你一定要很快修哦,我这里有钱的,你让他们换个新的机器么,这样最快了。
左小龙没有回答,对着泥巴挥了挥手。泥巴回头看了两眼,又看了看摩托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左小龙觉得浑身轻松很多,可以随意舒展身体了。但是摩托车爆缸了,左小龙就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了,对泥巴也突然间失去了信心,而本来他是假装足够强大的,这部老摩托车也足够给他带来力量的,可眼前……唉,这感觉就好比印度的航空母舰沉到了海里。
经过修理店的会诊,摩托车的引擎已经不能修复,只能换一台新的。新的发动机只能整个从市场上去找,如果再没有就从日本的旧配件市场上去买,少则一个星期,多则一个月。这台引擎需要五千元。
于是,左小龙找到了一份兼职的工作。其实看守雕塑园只需要大帅一个人就可以了,左小龙平时也是在外面瞎溜达,因为雕塑园实在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块地,但又偷不走,平时最多也就是来几个野合者,有开汽车的和路过的,左小龙也从来不打扰,看到就绕道走。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门亲,人家野合一下,只要避孕套和纸巾不乱扔,就不会对社会造成任何危害。你因为得到了一点权利就要求对方拔出,是很不人道的。但是大帅在这方面和左小龙不一样,大帅都会毫不留情地用手电锁定野合者,然后问道:干什么呢。大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很爽。当然很爽,人家正在那有意无意地制造生命,你突然一个晴天霹雳,那就等于间接扼杀生命,杀人不用偿命自然爽。在这点上,左小龙和大帅有很大的分歧,左小龙一直觉得,这是好事,但大帅一直觉得,这必须阻止,至少在我的地盘上不行。
大帅打比方说,这就好比有天你在家里走,突然发现有人在你的客厅里乱搞,你能不能接受?
左小龙的意思是,这又不是你家。
大帅说:那这是我的地。
左小龙说:你哪有地。哪有属于你的家,哪有属于你的地。所以,算了。
除此以外,两人因为看守同一片土地而惺惺相惜,因为他们都觉得凭借自己的能力,怎么只能做一个废弃土地的看守员呢。但这其实是好差事,在这个世界上,你能和一堆不会吃你的动物在一起,而且不用喂他们,每个月还有钱拿,说明这是自然健康的职业。左小龙找到的兼职工作是在亭林镇上一家很小的温度计厂里干活,这个温度计厂的任务是……生产温度计。左小龙是最后一道程序,就是包装和测试温度计,等于质量总监。就是把生产出来的温度计放在自己嘴里,看看是不是三十七度。左小龙的体温是正常的三十七度,这让他觉得很难过,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体温应该异于常人,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测温度,班级里有一个同学常年是三十五度五,同学们都很诧异,左小龙很羡慕。左小龙在小学的时候曾经刻意要营造过自己有与众不同的体温,他尝试用牙齿咬着温度计,舌头和口腔内壁不去碰到,结果还是三十七度,丝毫不差,说明他的口气都是三十七度。
为了增加工作的进度,左小龙做了一个研究,他得知腋下和肛门的温度规律,所以他经常口含五支,每个腋下各夹五支,肛门里再插上五支,他称这是把自己用到了极限。每次把温度计从身体的各个位置拔出以后,他都仔细查看温度和做工,确定无误后用纸巾一抹,包装起来,往全国各地发货。
这份工作做三个月就可以买到一个引擎。
在雕塑园里,左小龙找到大帅,左小龙说:大帅,我上次说,有件事情要找你。
大帅看守着雕塑园说:我忘记了。
左小龙说: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看守雕塑园?
大帅说:我觉得挺好的,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野心非得干出个什么事业来,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干,钱也不算少,我不想丢这个工作。
左小龙说:你不会丢这个工作,但是我们可以搞一个合唱团,这就是上次我要和你说的事,我们有地,你看,我们有地,我们弄一个合唱团,一个月后,有一个合唱比赛,我们去参加,肯定能赢。
大帅问:有什么奖品?
左小龙道:你眼光看太近,有荣誉啊,还有一帮兄弟啊。
大帅又问道:要兄弟做什么?
左小龙道:你想,我从小想做个指挥,合唱团指挥,现在有这个机会,我们有地方,我们有这么大的地,可以训练,还能发展,还有这么多弟兄,平时做什么都听你的,我……我们就把这个雕塑园搞得像一个小的国家一样,说不定还能搞出些个什么产业来,我们就能赚到钱,当然,赚钱不赚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不能只有野鸡野鸭啊,这里有多么好的土壤。
大帅疑惑道:那你自己弄就行了呗,我又不会唱歌。
左小龙说:一起弄么,都是兄弟,一起来喽。
大帅坚持疑惑:你为什么死活要拉我一起弄呢?
左小龙想半天说:要不,你多孤独啊。说罢自己一身鸡皮疙瘩。左小龙死活要把大帅拉进来的原因是,他判断,大帅是个安全的人,但为了他别说漏嘴,所以必须要把他绑在一起。
雕塑园正近黄昏,各种动物的鸣叫响成一片。左小龙说:我们先要十个人,就叫亭林镇合唱团,用一个月的时间训练起来,一定没有问题。
左小龙说:那人从哪里来。
两人在蛙叫虫鸣中沉默了半天。
左小龙说:这样,你看,用学生肯定会比较好一点,我们去找小学生,小学生的感染力比较强,小学生容易得奖。我们去小学门口,看看谁被人家欺负了,咱俩过去,伸张正义,把人赶跑,再要求他加入合唱团,有了组织,有了社团,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大帅说:可以,可以。
左小龙道:现在就走,抓紧时间,我开你的摩托车,你坐着。
左小龙重新跨上摩托,意气风发,带着大帅到了小学边上。两人守候半天,没看见一个小学生。左小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放学了?
大帅一琢磨,道:不对,今天是礼拜天。
左小龙道:上车,我们在镇上溜达溜达,把目标放长远一些,不一定非得小学生的。
两人坐上摩托车,在镇上穿梭。突然间,左小龙停车了。他把车熄火,道:听。
大帅凝神倾听。
风里传来歌声: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依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左小龙说:你看,多好听,唱的还是唐诗三百首。
这歌声越来越近,一个姑娘开着小踏板路过两人面前。
左小龙说:你看,多美啊。
大帅定睛一看,说:这个女人我认识。
小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若是相貌出众,在成熟之后肯定会声名远播,这个声名还不需要新闻的炒作,只靠人口传播,很实打实。这个女孩可以促进当地青年荷尔蒙的分泌,让他们的聊天话题有个落脚点,一直到她远走高飞。真正的尤物总是属于大城市的,属于全人类的,属于……反正不属于你我的。
左小龙因为听了大帅一句“这个女人我认识”,下意识地看了大帅的脸,错过了定睛的机会。但是他还有机会,因为大帅的摩托车要比这姑娘的踏板车快一些,况且他得以听了这么多句,说明姑娘开得真的很慢,这样一方面得以巡展,一方面也可以保持芳容。左小龙开着大帅的摩托车跟随了上去,左小龙镇定地超过了小踏板,看了一眼。姑娘很享受这一眼。左小龙通过这一眼也想起了她是谁,早在两年前的大礼堂,左小龙就很喜欢她,她就是黄莹。
每个男的在岁月里都存在对两个女人的幻想,一个清纯,一个风骚。当然,这得是两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女人的结合,虽然有人的确能把这两者结合得很好,但关键是,她还是一个人,而男人总是希望什么都有两个。黄莹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在普通人眼里,她一看就是个风骚的人,而事实上,她的确就是个风骚的人。风骚的人会让全世界所有刚和她聊过一句的人都觉得有戏,并想入非非。
黄莹是这里的交际花,在每个需要交际的场合里都会有她的出现。这个镇上,每到冬天都会有一个新年的歌舞大会,文艺是这个镇子的特色,因为这个镇子早先有一个声名远播的文艺项目--黄花村农民戏。这是一个昆剧的变种,最早起源于一九五五年,当地负责丰富群众文化生活的村姑黄小花学习了昆剧以后,将昆剧教授给当地的其他村姑。但因为黄小花天资愚笨,能力低下,音乐细胞欠缺,所以在传播的过程中产生了走样……不过话说回来,基本上新生艺术都是学习和传播过程走样的产物。村姑们都学习得很认真,并且在当年的文艺汇演中表演了一出从来没人见识过的……东西,这个山寨版戏剧倒是很贴合劳动人民的文艺现状--他们得到的永远都是走样的文艺,从那以后,这个戏曲形式马上开始流传一方,到后来,它被称为黄花戏,一度和黄梅戏齐名,被称为“双黄”,而这个村也被改名为黄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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