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黄庭坚蜀中交游与文学创作(8)
陆游的巴蜀宦游
陆游(1125-1210年),字务观,自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在他一生之中,乾道六年(1170年)二月入蜀任夔州通判(今重庆奉节)至淳熙五年(1178年)奉诏回朝出蜀的八年意义重大,正如其子陆子虡《剑南诗稿·跋》中说:“然心固未尝一日忘蜀也,其形于歌诗,盖可考矣。是以题其平生所为诗卷曰《剑南诗稿》,以见其志焉!”其诗集名为《剑南诗稿》、文集名为《渭南文集》,足见他对巴蜀的深情与厚爱。
一、陆游的巴蜀生活
乾道六年(1170年),陆游四十六岁,出任夔州通判。1170年,陆游携家眷从故乡山阴出发,沿长江西上,经过今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穿过三峡到达夔州。乾道八年(1172年)王炎出任四川宣府使,聘请陆游为干办公事,这年三月,陆游到达南郑前线(今陕西汉中),开始一段激情昂扬的军旅生活。在南郑生活不到一年,王炎调离川陕,陆游也改调为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先后到蜀州(今四川崇州)、嘉州(今四川乐山)、荣州(治今四川荣县)代理地方官的职务。淳熙二年(1175年),范成大任成都府路安抚使兼四川制置使,请陆游担任参议官。他们原是故交,这次在成都相聚,主宾唱酬,甚是快乐,陆游因不拘礼法,被同僚讥为颓放,索性自号为“放翁”。淳熙五年(1178年),陆游奉诏回朝,离蜀东归,经岷江沿长江顺流而下,七月到达临安,然后回到山阴。对陆游而言,这八年是一个整体,所谓“行遍梁州到益州”(《南定楼遇急雨》)“八载梁州复益州”(《悲秋》),巴蜀宦游是陆游最重要的人生经历。
(一)陆游的巴蜀生活经历
根据清人赵翼的《陆放翁年谱》和欧小牧《陆游年谱》可将陆游巴蜀生活的经历概括如下:
乾道五年(1169年)三月,参知政事王炎出任四川宣抚使,首辟陆游参与幕府,陆游作《谢王宣抚启》云:“……开府有严,更辱招延之指。衔恩刻骨,流涕交颐。……某敢不急装俟命,碎首为期。运笔飒飒而草军书,才虽尽矣;持被刺刺而语婢子,心亦鄙之。尚力著于微劳,庶少伸于壮志。”(《渭南文集》卷八)志在挥展才气。就在准备成行之际,十二月选差夔州通判,朝命不可违,乃先就通判职。《入蜀记》卷一记有:“乾道五年十二月六日,得报差通判夔州。方久病,未堪远役,谋以夏初离乡里。”陆游被任命夔州通判一职心情是很复杂的。虽然为南昌罢官五年之后又能够恢复官职而高兴,但却是到远离抗金前线的偏远夔州任无实权的通判一职。但是考虑到解决家庭生活困窘的境况,他还是怀着“残年走巴陕,辛苦为斗米”(《投梁参政》)的心态,携家眷不辞辛苦前往夔州赴任。《将赴官夔府书怀》写道:“病夫喜山泽,抗志自年少。……一从南昌免,五岁嗟不调。朝廷每哀矜,幕府误辟召。终然敛孤迹,万里游绝徼。民风杂莫徭,封域近无诏。凄凉黄魔宫,峭绝白帝庙。又尝闻此邦,野陋可嘲诮。通衢舞竹枝,谯门对山烧。浮生一梦耳,何者可庆吊?但愁瘿累累,把镜羞自照。”自注:“夔民多瘿,无者十才一二。”自序远游苦衷。
1.乾道六年(1170年)
陆游年四十六。以闰五月起行,十月二十七日到夔州。他将行旅中的经历见闻,写成日记,成《入蜀记》六卷。《入蜀记》主要记载了陆游沿长江入蜀的旅途见闻,生动描述了沿途的自然风光、地理环境、风土人情、文化古迹、城市经济,有关政事的感慨和个人的情绪也都书之于书,是一部很有价值的笔记体散文。
六月二十八日,遇范成大于镇江府金山寺。当时范成大出使金国路过镇江。《入蜀记》卷一曰:“二十八日,……奉使金国起居郎范至能至山,遣人相招食于玉鉴堂。至能名成大,圣政所同官,相别八年,今借资政殿大学士提举万寿观侍读,为金国祈请使云。”入蜀途中陆游饱览山川景色,凭吊历史名人的遗迹,考察各地的风俗民情,真所谓“道路半年行不到,江山万里看无穷”(《水亭有怀》),并写下很多纪行之作。
自乾道六年十月二十七日至乾道八年(1172年)春二月,陆游在夔州通判任上。由于公务比较繁忙并且不适应当地气候,乾道六年冬,陆游于雪中卧病。《诗稿》卷二有《雪中卧病在告戏作》。
2.乾道七年(1171年)
陆游年四十七。在夔州任通判。夔州一任,陆游并不情愿。乾道七年三月,作《上王宣抚启》(《渭南文集》卷八),陈述了自己不愿意苟安于夔州通判这一闲职而希望赴幕府供职的想法。当年四月中旬,夔州试士,陆游为监事官,月余方出。有《试院呈同舍》、《将出院》、《拆号前一日作》,《王侍郎生祠记》,《答王樵秀才书》(《渭南文集》卷十三)等诗文。《睡起》自注:“时闭试院中已月余矣。”秋,一病四十余日。《诗稿》卷二有《一病四十日天气遂寒感怀有赋》一诗,曰:“幽人病起鬓毛残,减尽腰围白尽头”写出自己因病消瘦、憔悴衰老的情形。八月,知夔州王伯礼移牧永嘉。冬,游杜甫寓居夔州时的旧居,作《东屯高斋记》(《渭南文集》卷十七),文中既表达故迹难寻的惋惜,又吊古伤怀,抒发自己失意的愤懑。
3.乾道八年(1172年)
陆游年四十八。陆游任职期快满,因家中负担很重,担心不能东归,于是上书丞相虞允文求干禄。《上虞丞相书》曰:“某行年四十有八,家世山阴,以贫悴逐禄于夔;其行也,故时交友醵缗钱以遣之。峡中俸薄,某食指以百数,距受代不数月,行李萧然,固不能归,归又无所得食。一日禄不继,则无策矣。儿年三十,女二十,婚嫁尚未敢言也。某而不为穷,则是天下无穷人。伏惟少赐动心,捐一官以禄之,使粗可活。甚则使可具装以归,又望外则使可毕一二婚嫁。”
时王炎宣抚川、陕,辟陆游为干办公事。春,二月间,陆游离夔州任所,赴南郑就任四川宣抚使干办公事、兼检法官职。途径万州(今重庆万州)、梁山(今重庆梁平)、邻水(今四川邻水)、广安(今四川广安)、岳池(今四川岳池)、南充(今四川南充)、阆中(今四川阆中)、葭萌(今四川广元)等地,当年三月抵达南郑,开始其军旅生活,一展平生抗战复国之志。《静镇堂记》云:“四川宣抚使故治益昌,枢密使清源公(王炎)之为使也,始徙汉中,即以郡治为府……虏暴中原久,腥闻于天,天且悔祸,尽以所覆畀上,而公方弼亮神武,绍开中兴,异时奉銮驾,奠京邑,屏符瑞之奏,抑封禅之请,却渭桥之朝,谢玉关之质,然后能究公静镇之美云。……乾道八年,门生左承议郎权四川宣抚使干办公事、兼检法官陆某谨记。”静镇堂是宣抚司的大堂,陆游在记中既赞美了王炎的能力才干,对他寄予厚望,还幻想出一幅中原收复,北方的敌人请求向大宋朝贺的欢愉场面。陆游在南郑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同仇敌忾,意气相投。如《送范西叔序》云:“乾道壬辰二月,予道益昌,始识范东叔,后月余,进与东叔兄西叔为僚于宣威幕府。”军旅生活是紧张而充实的,他“北游山南,凭高望户、万年诸山”(《东楼集序》),往来于边境与南郑之间。
十一月二日,宣抚使王炎召还,陆游改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自三泉(今陕西宁强)泛舟至益昌(今四川广元境内),经剑门(今四川剑阁境内)、绵州(今四川绵阳)、汉州(今四川广汉),抵达成都。
4.乾道九年(1173年)
陆游年四十九。自成都、唐安至汉嘉,四十日复还成都。寻摄蜀州(今四川崇州),有《初到成都寄成都诸友》。入夏,又摄嘉州(今四川乐山)。《渭南文集》卷十四《师伯浑文集序》:“乾道癸巳,予自成都适犍为。”卷二十六《跋岑嘉州诗集》:“今年自唐安别驾来摄犍为。”一年中几度改官,颇为辛苦。
5.淳熙元年(1174年)
陆游年五十。秋间摄蜀州事,参加了八月间的阅兵,有《蜀州大阅》诗。冬,又往荣州(今四川荣县)摄理州事。
6.淳熙二年(1175年)
陆游年五十一。在荣州。得到四川制置使的命令,要他赶赴成都,官衔是朝俸郎、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四川制置使司参议官。正月十日离荣州。六月,范成大以四川制置使的身份来帅蜀,又辟陆游为参议官,两人是多年前的旧友,公务以外,常游乐唱和,以文字交。因陆游不拘礼法,人议为颓放,故自号“放翁”。
7.淳熙三年(1176年)
陆游年五十二。作《范待制诗集序》及《筹边楼记》,系衔书“朝奉郎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四川制置使司参议官”。是年,有《饭保福院》诗云:“饱饭即知吾事了,免官初觉此身闲。”《闲中偶题》:“七千里外新闲客,十五年前旧史官。”《病中戏书》:“免从官乞假,且喜是闲身。”皆叙述他壮志难酬,官闲无奈的牢骚。因言官们指责他“燕饮颓放”,在这年九月他得到罢免的处分,免去了知嘉州的任命。《蒙恩奉祠桐柏》:“罪大初闻收郡印,恩宽俄许领家山。”盖缘事不复摄州,别领桐柏祠禄。
8.淳熙四年(1177年)
陆游年五十三。由桐柏祠禄换授主管台州崇道观(见《铜壶阁记》、《彭州贡院记》)。是岁,范成大还朝,陆游一路相送,直到眉州中岩始返,一路有诗唱和。秋闻得都下八月书报,起知叙州,然《诗集》中无叙州诗,有《东归有日抒怀》、《遣兴》等诗,《遣兴》自注:“予将赴僰道,被命东归。”吏部选陆游知叙州在先,但宋孝宗念及陆游在外为官已久,准其东归。因而依朝旨命赴行。后有《上书乞祠辄述鄙怀》述此云:“远客游穷塞,亭障秋萧瑟。圣君终省记,万里忽乘驲。”
9.淳熙五年(1178年)
陆游年五十四。离蜀东归。《即席》云:“去日不留春渐老,归舟已具客将行。”次年所写《鹅湖夜坐书怀》云:“去年忝号召,五月触瞿唐。”表明陆游春暮出蜀,仲夏过三峡。陆子虡《剑南诗稿·跋》谓:“戊戌春正月,孝宗念其久外,趣召东下。”东归实出于内召。原因在于陆游在蜀的诗作传入都城,孝宗闻之,故特召还。《谢王枢使启》云:“斐然妄作,本以自娱;流传偶至于中都,鉴赏遂尘于乙夜。”《谢钱参政启》云:“一麾在巴蜀之间,万里促宣温之对。清光咫尺,睿奖再三。略有司资格之常,备奉使询谋之选。方虞官谤,又辱诏追。半道遣行,虽叹栖迟之薄命;频年记录,要为比数于公朝。”(3)均言及此事。
(二)陆游的巴蜀创作与心境
八年的巴蜀生活,是陆游变革诗风的关键时期。南郑的军旅生活和入蜀以后的壮游,使得陆游的诗境开拓,有了自己独到的风貌,陆游《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表达了此种体会:
我昔学诗未有得,残余未免从人乞;
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
四十从戎驻南郑,酣宴军中夜连日。
打球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厩三万匹;
华灯纵博声满楼,宝钗艳舞光照席;
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手匀风雨疾。
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
天机云锦用在我,翦裁妙处非刀尺。
世间才杰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
放翁老死何足论,广陵散绝还堪惜。
从军使他亲历了战斗生涯,入蜀、出蜀之行使他接触到雄奇壮丽的山水,因而他领略到了“诗家三昧”。《瓯北诗话》曰:“放翁诗之宏肆,自从戎巴、蜀而境界又一变。”
1.陆游赴夔、在夔的心境与创作
乾道五年十二月六日,陆游的通判夔州军府事发表,由于久病,不堪远行,决定第二年夏天赴夔。陆游赴夔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他对这次赴夔州之职有些失望和感伤。他说:“……一从南昌免,五岁嗟不调。朝廷每哀矜,幕府误辟召。终然敛孤迹,万里游绝徼。……”(《将赴官夔府书怀》)他由于力说张浚北伐,从乾道二年南昌罢官到现在已经五年,终于恢复官职,却是一官万里,夔州又是“又尝闻此邦,野陋可嘲诮。通衢舞竹枝,谯门对山烧”的偏远荒凉之地,并且这里的生活条件极差容易得粗脖子病,“夔民多瘿,无者十才一二”。加之这里并非抗金前线,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因而他有一种“浮生一梦耳,何者可庆吊”的悲感。另一方面,陆游也把这次重新启用当做是一个为国家建功立业的机会。临行之前,他拜访梁克家,写下《投梁参政》一诗:“平生实易足,名幸污黄纸,但忧死无闻,功不挂青史。颇闻匈奴乱,天意殄蛇豕。何时嫖姚师,大刷渭桥耻?士各奋所长,儒生未宜鄙。覆毡草军书,不畏寒堕指。”诗中杀敌报国,以雪国耻,渴望以酬壮志的心愿非常强烈。另一方面,陆游赴夔州任也是为家庭状况考虑,“贫不自支,食粥已逾于数月,幸非望及,弹冠忽佐于名州”(《通判夔州谢政府启》)因而“残年走巴峡,辛苦为斗米”(《投梁参政》)。于是陆游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赴夔州的行程。
乾道六年闰五月十八日,陆游从山阴启程,十月二十七日到达夔州,这一百六十日当中,每天都有日记,总称为《入蜀记》。入蜀途中,陆游还写了不少纪行诗,这些诗歌一方面描写了沿途所见的山水风光,也道出了他行旅之中的痛苦:“万里羁愁添白发,一帆寒日过黄州”(《黄州》);“游子行愈远,沙头逢暮秋”(《沙头》);“少年亦慕宦游乐,投老方知行路难”(《沧滩》)。
在夔州生活的一年半中,陆游的情绪低落。《九月三十日登城门东望怅然有感》很具有代表性:
减尽腰围白尽头,经年作客向夔州。
流离去国归无日,瘴疠侵人病过秋。
菊蕊残时初把酒,雁行横处更登楼。
蜀江朝暮东南注,我独胡为淹此留?
流落飘零孤独之感与浓浓的秋意浑然一体,有一种悲凉感。
概括起来,陆游夔州心境不佳主要有几方面的原因:
其一,官闲的苦闷。
陆游在夔州的官衔是“左奉议郎、通判军州、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事”,其实也只参加过一次试院阅卷的工作,实际上是一名闲官,便有“官闲况是频移疾”(《秋思》)之叹。
其二,客思之愁。
夔州任职,陆游总有为客之感,故乡的思念频频出现于他的诗中:
“故人别久难寻梦,远客愁多易断魂。……此生漂泊何时已,家在山阴水际村”(《试院春晚》);
“岁月背人去,乡闾何日归?脱巾还感叹,残发不胜稀”《夜坐庭中》);
“谁谓吾庐六千里,眼中历历见渔蓑”(《初夏怀故山》)。
其三,气候不适应,体弱多病。
夔州夏季天气闷热,瘴疠侵入,冬季阴冷潮湿,陆游对此地的天气很不适应,时常生病。
《苦热》一诗写夔州的热:“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无因羽融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多次写自己生病的景况:“食眠屡失身多病,忧愧相乘发易华”(《拆号前一日作》),还有《久病灼艾后独卧有感》、《秋晚病起》、《一病四十日天气遂寒感怀有赋》等诗也提及此种情形。
其四,壮志难酬的悲愤。
在夔州任职期间,陆游是得到上级长官器重的,提名推荐他,陆游有《谢夔路监司列荐启》(《渭南文集》卷八),但是陆游总找不到精神上的寄托,因为抗金复兴是陆游从未停止过的理想与追求,夔州任职与他的抱负相去甚远。在夔州时作《木兰花》一词有“三年流落巴山道。破尽青衫尘满帽。身如西瀼渡头云,愁抵瞿唐关上草”之语,以流落巴山的落魄者自居,心情显得极为抑郁,只能以“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来自我宽解。他关心的是国家大事:“逆胡未灭时多事,却为无才得少安”(《初冬野兴》),又写《记梦》一诗:
梦里都忘困晚途,纵横草疏论迁都。
不知尽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
从这里看到的是他对国家的关切,“迁都”是主战派的主张。即便身在夔州其政治态度一如从前。
其五,知己难觅的孤独。
《秋思》云“远游眼底故交少,晚岁人间乐事稀”,《雪晴》云“眼前但恨亲朋少”,《初夏新晴》云“深居不恨无来客”,都表明自己的孤独,这是他在夔州期间心境悲凉的原因之一。
2.南郑生活与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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