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黄庭坚蜀中交游与文学创作(3)
归去天心承雨露,双鱼来报旧宾僚。
诗抒发了依依惜别之情,颂扬曹谱造福于民,深得百姓爱戴,祝愿曹谱此去鹏程万里。黄庭坚也有词《忆帝京·黔州张生日》贺张诜生日,在离开黔州赴戎州时,以诗《与黔倅张茂宗》赠别。曹谱离任后,黄庭坚与继任黔州太守高左藏(字彦修),亦多有交往。时任黔州判官的逢兴文为黄庭坚旧知,此时两人交往频繁,逢兴文时常给黄庭坚送来酒、茶、蜂蜜等食物,黄庭坚常备薄酒邀他相聚,并为之改诗,为其儿子提供药方,感情甚笃。黄庭坚与黔州司理谭存之、监押陈名杰也颇多交情,黄庭坚到戎州后,仍然关心其子弟的进学。如其《答黔州陈监押书》所云:“不知阁中能令远来此读书否?见间读书人椎钝,资质下劣,未尝不思斌老之明利卓立也。”;“承贤郎读书、作诗、写字皆日进,甚慰久别之意,恨相远无缘致琢磨之功。”一片爱才、惜才之心溢于言表。
迁到戎州后,知州彭道微对山谷关怀备至,特派小吏李珍专门料理黄庭坚的生活琐事。黄庭坚东归,李珍一路护送到荆州。对此,黄庭坚《写蔡明远帖与李珍跋尾》有记:“戎州旧吏李珍小心而办事,家有水竹亭馆,亦能婆娑风月,不甚出圭角于群吏间。余之窜戎州,使君彭道微,故人也,又与之有连。每遣珍来调护余逆旅之事,无不可人意。”
在蜀期间,贬所之外的蜀地官员与黄庭坚也多有交往,时任泸州知州的王献可(字补之)与黄庭坚最为相知,交情尤深。其《答王补之书》记述了与王献可交往的经过:
庭坚再拜,补之使君阁下。治平中在场屋间,尝与李师载兄弟游,因熟知阁下才德。此时方以见闻寡浅,日夜刻意读书,未尝接人事,故不得望颜色。其后从仕东西,忧患潦倒,每见师载犹能道补之出处。今者不肖得罪简赎,弃绝明时,万死投荒,一身吊影,不复齿于士大夫矣。所以虽闻阁下近在泸南,而不敢通书。忽蒙赐教,礼盛而使勤,词恭而意笃,所以奉王公大人者,投之御魅魅,苟活人之前,恐惧而不敢当,读之赧然。
由此可知,黄庭坚早年就仰慕王献可,但无缘结识。入蜀后,黄庭坚因自己是贬谪之身“不复齿于士大夫矣”,故而不敢贸然通书,是王献可主动与之联系,“礼盛而使勤,词恭而意笃”,黄庭坚深深为之感动。又《答泸州安抚王补之》云:
谪官寒冷,人皆吊臂而不顾,乃蒙遣使赐书存问,勤勤悃悃,恩义千万,感激无以为喻。俸余为赐甚丰厚,颇助衣食之源。但愧拙于谋生,一失官财,以口腹累人,愧不可言。别来虽累月,自以罪戾不复可湔祓,所过人视之,惟恐为渠作祟,故虽平居亲爱能忘其不肖者,亦不敢以书通。如长者之庭,则未尝一向往也。乃蒙九月十日赐教,存问勤恳,感慰无量。
书中黄庭坚对王献可在自己被贬黔中后不但不以罪臣视之反而主动与之交往,给其精神上的慰藉和物质上的大力帮助,再次表达了感激之情。黄庭坚与王献可相识后彼处推重,遂成知己,往来极为频繁,蜀中与王献可的书信有数十封之多。绍圣五年(1098年)五月王献可忽被罢官,黄庭坚有书与之,对其清廉有节劝勉有加:“忽被旨罢泸州,所在僻左,未知其详审尔。此在庸庸之情,戚嗟若不可终日。顷窃观气质仁厚,神宇深静,事君之大节可与冰雪争明。”(《与王泸州书十七》)
时任江安县令的石谅,与黄庭坚感情深厚,在黄庭坚离蜀之际,黄庭坚之子黄相,娶石谅之女,两人结为亲家。时任忠州刺史的王圣涂也与黄庭坚交往较多。黄庭坚应王圣涂之邀作《忠州复古记》,文中历叙忠州建置始末、历史沿革和忠州如何成为“三峡名郡”的原因,盛赞王圣涂“急鳏寡之病,使远方民沐浴县官之泽”、“扫除四贤之室,思欲追配古”等“知务”“乐善”的品质。王圣涂勤政爱民,为官深得民心,黄庭坚特书白居易忠州诗赠之。应王圣涂之邀,黄庭坚还为其告老还乡后拟在家乡修建的二亭命名,一为“休休”,一为“冥鸿”。
与黄庭坚第二次被贬在宜州贬所备受地方官刁难和折磨的遭遇相比,蜀地官吏的仁厚、善良尤其显得可贵。对蜀中地方官员的资助与照顾,黄庭坚在与他们的书信中,深表感激,并常赠以书法佳作和家乡特产双井茶作为回报。尽管生活拮据,重情谊的黄庭坚还常备素食薄酒,邀其相聚,诗酒唱和。如其书所云:“洒扫江阁,以须长者常许辱临。食罢睡起,幸命驾来尝壑源一杯,敬听车音”;“虚屈干旎,来顾幽谷,盘著疏索,于今为愧,乃蒙简毕道谢,益增愧叔。”(《与曹使君伯达谱》)
黄庭坚谪居蜀中时还与蜀地之外的地方官员有较多的交往,与时在长沙任官的黔州人秦世章关系尤为密切。黄庭坚《跋秦氏所置法帖》对秦世章颇多赞语:
黔人秦子明,魁梧,喜攻伐,其自许不肯出赵国珍下,不可谓黔中无奇士也。子明常以里中儿不能书为病,其将兵于长沙也,买石摩刻长沙僧宝月法帖十卷,谋舟载入黔中,壁之黔江之绍圣院,将以惊动里中子弟耳目,他日有以书显者,盖自我发之。予观子明欲变里中之俗,其意甚美,书字盖其小小者耳。……子明名世章,今为左藏库副使、东南第八将。绍圣院者,子明以军功得请于朝,为阵亡战士追福所作佛祠也。
在黄庭坚入蜀途中及到蜀地后,秦世章都给予其不少帮助。此外,黄庭坚还与入蜀途经荆南时结识的荆南士大夫有较多的联系,具见《与宜春朱和叔书》、《与中玉知县书》、《与唐彦道书》、《与柳毅升书》等书信中。
(三)与佛、道人士、文化名流的交游
黄庭坚一生深受佛、道思想影响,被贬后,更是多从佛、道思想中去寻求精神寄托,借以挣脱痛苦,排遣郁闷。入蜀后,黄庭坚在黔州、戎州都曾寓居寺院,加之出于全身避祸和害怕累及他人的考虑,他经常“谢病杜门”,“不复与人间庆吊相接,林下唯与二三道人共斋粥”(《与泸州书》),在蜀期间,黄庭坚与佛、道人士的交往较以前各时期都更为密切。初到黔州他寓居开元寺摩围阁,与寺内僧众亲同一家,一道参诵佛经,并到摩围山麓的云顶寺游玩。开元寺僧向圣与曾为生计维艰的黄庭坚提供菜园,帮助他度过难关。黄庭坚与简州道人范上座(范道人,范师)关系非常密切,朝夕相处两年多。如其书所云:“范上座奇士也,长沙释子辈多不解其所知,唯不肖乃深知之矣。九月初已得荆南关碟,僧师范判凭入黔州,然至今未到……某黔中尚未有生计,方从向圣与乞得开元寺上园地,高下两段,既募两户蔬圃矣。岁间亦须置二三百房钱,贵悠久不陷没耳”(《与秦世章文》);“某弃捐漂没,不当行李,林下水滨时,顾影一笑耳。二年得范道人于此,日闻所不闻,不知老之将至。”(《答雍熙光禅师》)在《黄庭坚全集》收有其与范上座的书信二十余封,可见交往之频繁。
初到戎州,黄庭坚寓居南寺。与在黔州一样,在戎州他也是时与僧、道相伴:“自发黔中,遂不闻左右动静。……今寓舍在南寺,乃当阛阓中,屋室差胜开元旧居,但无复摩围江山之胜”(《答李长倩》);“此所居寺甚陋,比于舍后作槁木寮、死灰庵,前后相当,差明遂。日与嘉州在纯上座及唐道人同斋粥”(《答泸帅王补之》);“某衰疾不减,杜门似有味。万事随缘,亦忘衣食之丰约。小儿辈稍知读书,有两道人与此同斋粥耳。”(《与王泸州书》)在戎州期间,黄庭坚与荣州祖元大师交情尤深。从其《寄题荣州祖元大师此君轩》中可知,祖元大师琴艺高超,相术高明,是耿介高洁之士,因不容于世,故出家为僧。诗云:
王师学琴二十年,响如清夜落涧泉。
满堂洗净筝琶耳,请师停手恐断弦。
神人传书道人命,死生贵贱如看镜。
晚知直语触憎嫌,深藏幽寺听钟磬。
有酒如渑客满门,不可一日无此君。
当时手栽数寸碧,声挟风雨今连云。
此君倾盖如故旧,骨相奇怪清且秀。
程婴杵臼立孤难,伯夷叔齐采薇瘦。
霜钟堂上弄秋月,微风入弦此君说。
公家周彦笔如椽,此君语意当能传。
黄庭坚遇敕东归,祖元大师直追到江安相送,黄庭坚感其诚,为之赋诗留别,诗题为《元师自荣州来追送余于泸之江安绵水驿因复用旧所赋此君轩韵赠之并简元师从弟周彦公》,由此可见两人情感之深厚真挚。
在蜀期间,蜀地的名士仰慕黄庭坚的才学、人品,纷纷主动与之交往。黄庭坚由黔州迁往戎州和离蜀东归时两次经过涪陵。第一次过涪陵,他结识了涪陵的文化名人蔺大节。蔺大节为改变当地人士“独学而无朋”因而“罕见寡闻,终身守其固陋”的情形而“筑堂”办学。黄庭坚为其学堂题名“朋乐堂”,并作《朋乐堂记》彰显蔺大节“惟思慕古人爱惜日力,相开以多闻,相尽以致过,扩其闾巷之知,蔚蔚然为达人之观”的办学义举。黄庭坚离蜀东归第二次过涪陵时,游览了当地的名胜北岩。北岩的普净院为北宋著名理学家程颐(人称伊川先生)被贬涪州时注《易》之所,黄庭坚过伊川先生堂,将此堂命名为“钩深堂”,并留下墨迹。南宋以后“钩深堂”改为书院,成为川东著名书院之一。
黄庭坚在戎州时,画家黄斌老正好在此作通判。黄斌老与其弟黄彝都是著名画家,且是苏轼表兄,大画家文与可的内侄。黄庭坚与黄斌老兄弟一见如故,认为同宗。由于志趣相投,常在一起谈诗论艺,时相唱酬。戎州时期黄庭坚与斌老兄弟唱和的诗有十八首之多。在诗中,黄庭坚多次称赞斌老兄弟过人的画艺。其《次韵谢黄斌老送墨竹十二韵》,历评墨竹兴起以来的名家,对黄斌老的画技赞赏有加,鼓励他加倍努力,争取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吾宗学湖州,师逸功已倍。有来竹四幅,冬夏生变态。预知更入神,后出遂无对。吾诗被压倒,物固不两大。”其《用前韵谢子舟为予所作风雨竹》称赞黄彝用笔神妙,是“摩拂造化炉,经营鬼神会”。对诗、书、画创作鉴赏的共同爱好,以及耿介不遇的境遇,使黄庭坚与斌老兄弟在精神上深相契合,成为知己。黄庭坚在《次韵斌老冬至书怀示子舟篇末见及之作因以赠子舟归》诗中称赞两人具有高尚的节操和忠烈的报国志向,慨叹其生于虎豹窃位之时,有志不能展,并以松竹气节和随缘、旷达的人生之道相慰勉。诗云:
二宗性清真,俱抱岁寒节。常思风云会,为国奋忠烈。
道方沧波颓,位有豹虎窃。夫妇相鱼肉,关中一丈雪。
北风夜涔涔,竹枝松柏折。泰来拔茅连,井收寒泉冽。
天地复其所,我辈皆慰惬。何为对樽壶,似见小敌怯。
大宗垂紫髯,贵气已森列。小宗新换骨,健啗颇腴悦。
昨宵连环梦,秣马待明发。寒日一线长,把酒相喻说。
人生但安乐,逢世无巧拙。斑衣戏亲庭,不作经年别。
犹有未归心,远寄丁香结。
在黄庭坚离蜀前,黄斌老不幸早逝,黄庭坚为之深感痛惜。黄庭坚与戎州名士王庠、廖致平、王公权等亦多有交往。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黄庭坚与杨素翁的交游。黄庭坚学诗推崇杜甫,贬谪蜀中后,对杜甫两川及夔州诗更是推崇备至,欲刻石传世,但一直未得可当此重任者。眉州丹稜人杨素翁闻之,长途跋涉,到戎州与黄庭坚联系,欣然担此重任。黄庭坚《刻杜子美巴蜀诗序》、《大雅堂记》记叙了这件流芳百世,对蜀中文化事业有着重要影响的“西州之盛事”:“丹稜杨素翁,英伟人也,其在州闾乡党有侠气,不少假借人,然以礼仪,不以财力称长雄也”(《大雅堂记》);“自予谪居黔州,欲属一奇士而有力者,尽刻杜子美东西川及夔州诗,使大雅之音久湮没而复盈三巴之耳。而目前所见,碌碌不能办事,以故未尝发于口。丹棱杨素翁乘扁舟,蹴健为、略陵云、下郁鄢,访余于戎州,闻之欣然,请攻坚石,摹善工,约以丹棱之麦三食新而毕,作堂以宇之,予因名其堂曰大雅,而悉书遗之。此西州之盛事,亦使来世知素翁真磊落人也。”(《刻杜子美巴蜀诗序》)
黄庭坚青神省亲期间,他与青神、眉山的名士多有交往,其中有“二苏平生亲且旧”的名士家安国,有名士风流大不拘的史应之,以及苏轼的同乡蒲泰亨、仲天贶等。黄庭坚与他们煮酒品茗,一同游览名胜,有不少诗文唱和。
(四)与蜀地学子的交游
黄庭坚被贬入蜀时已以高洁的品行,渊博的学识,卓越的诗歌、书法艺术成就而名扬天下,在文人士大夫中声望尤高。初到蜀地,虽曾有“闲居绝不与人事相接”(《答洪驹父书》)的想法,但众多的蜀中文人学子纷至沓来,向他求学请艺。素有古道热肠的黄庭坚为之感动,有求必应,乐于指点,“凡儒衣冠,怀刺袖文,济济而及吾门者,无不接”,并戏称这是因为自己“俗气未除尔”。(《与宜春朱和叔书》)他在《与王子龙书》中亦云:“至于乐闻士大夫之好学有忠信根本,可以日就月将者,则惕然动其心,此则余习未除耳。”无论在黔州还是戎州,黄庭坚都以培养教育蜀中子弟为自己的神圣职责,如其《次韵石七三六言七首》所云:
其二
生涯一九节筇,老境五十六翁。
不堪上补黻黼,但可归教儿童。
其四
为君试讲古学,此事可笺天公。
君看花梢朝露,何如松上霜风。
黔州“万卷堂”为黄庭坚当年聚书讲学的处所,因聚书万卷而得名。后来“万卷堂”改为丹泉书院,因堂前有丹泉井得名。丹泉书院为彭水县三所著名的书院之一,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学子。至今丹泉书院堂前仍然悬有由黄庭坚题名的“万卷堂”匾额,可见当地人民不忘黄庭坚的开源之功。在戎州寓所无等院附近,黄庭坚也有类似黔州的讲习处所。从黄庭坚与亲友的书信中,亦可见其教诲蜀中子弟的情形。其《与七兄司理书》有云:“此司理谭存之,忠州人,两儿皆勤读书,一已十七岁,一与相同岁,延在斋中令共学,差成伦绪。日为之讲一大经、一小经,夜与说老杜诗,冀年岁稍见功耳。”从中可知,黄庭坚教诲蜀地子弟与教诲自己的儿子黄相并无二样。由于两川人士从学者众,既有朝夕相伴者,也有远在异地者,黄庭坚或当面教诲,或教之以书信,始终孜孜不怠,不遗余力。尽管蜀中时期黄庭坚生活困顿,但对慕名前来求学的青年,却从不接收他们的任何“束脩”,表现出淡泊高洁的人品,具见黄庭坚《答僰道尉三帖》。
黔州监押陈名杰之子陈斌老是黄庭坚赏识的学子。从黄庭坚戎州与陈斌老的书信,可见他对黔中后学的谆谆教诲、无私帮助和殷切期望,其为培养蜀地学子付出的心血由此可见一斑。其《与斌老书》云:
斌老:累得书,喜侍奉吉庆,读书不懈。黔中难得师友,惟可闭门自读书。古人云“读书百遍,其意自见。”惟要不杂学,悉心一缘义理之性开发。但以韩文为法,学作文字,且不用作时文经义之类。如此等物,若修学成,看太学敬意三五日,便可成就有余也。草书水墨之类,且置之勿作,亦妨人读书全功。胡斯立清修节行甚美,可与游从,恨渠遂随计入都耳。《左传》、《前汉》读得彻否?书不用求多,但要涓涓不废。江出岷山,源若瓮口,及其至于楚国,横绝千里,非方舟不可济,惟其有源而不息,受上流多故也。既无人讲劝,但焚香正坐静虑,想见古人,自当心源开发,日胜进也。今寄王献之《黄庭经》、张长史草书《千字》,可观古人用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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