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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苏轼的巴蜀情怀(11)

小说: 宋代文人的巴蜀情怀      作者:花志红 彭敏 李芳

苏轼与程之才早年并没有来往,甚至深有积怨,根源在于苏轼的姐姐八娘的早死。苏洵在《自尤并叙》中记载:“予生而与物无害。幼居乡闾,长适四方,万里所至,与其君子而远其不义。是以年五十有一,而未始有尤于人,而人亦无以我尤者。盖壬辰之岁而丧幼女,始将以尤其夫家,而卒以自尤也。女幼而好学,慷慨有过人之节,为文亦往往有可喜。既适其母之兄程浚之子之才,年十有八而死。而浚本儒者,然内行有所不谨,而其妻子尤好为无法。吾女介乎其间,因为其家之所不悦。适会其病,其夫与其舅姑遂不之视而急弃之,使至于死。始其死时,余怨之,虽尤吾之人亦不直浚。独余友发闻而深悲之,曰:‘夫彼何足尤者!子自知其贤,而不择以予人,咎则在子,而尚谁怨?’予闻其言而深悲之。”从诗叙中我们可以看到八娘本是知书识礼,但嫁进程家后却不被公婆喜欢,甚至遭到虐待,最终早逝。为此,苏洵为自己当初为女择婿时没有明察,才导致了女儿的悲剧而深感后悔。同时对程家的所作所为深感愤怒,宣布与程家绝交。八娘去世时,苏轼已成年,因此对姐姐的去世应该也是非常悲痛的。于是在苏轼与弟弟苏辙的前半生,一直没有与程之才联系,而与程家的另两个表弟程之远和程之邵,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程之远,字德孺;之邵,字懿叔。苏轼曾写作《送表弟程六知楚州》、《次前韵送程六表弟》、《程德孺惠海中柏石,兼辱佳篇,辄复和谢》、《表弟程德孺生日》、《送程七表弟知泗州》、《次京师韵送表弟程懿叔赴夔州运判》、《送程之邵佥判赴阙》等诗歌,均是与表弟程六、程七的唱和来往,可见苏轼对表兄间的情谊是很重视的。但因为有八娘早逝的缘故,苏轼对程正辅异议颇深,致使他们四十二年间从没有来往。

苏轼与程正辅冰消宿怨是在苏轼贬谪惠州后。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遭到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被贬至荒远的惠州。而之所以被贬至惠州,是因为当时程正辅正任广南东路提典刑律,当权者对苏轼与程正辅之间的过节有所了解,希望通过程正辅之手间接迫害苏轼。但这次苏程之间并没有如当权者之意,反而促成了两人化解前怨,重归于好。《齐东野语》中《老苏族谱记》记载:“坡之南迁,时宰闻其先世之隙,遂以正辅为本路宪,将以正辅为本路宪,将使之甘心焉。而正辅反笃中外之义,周旋甚至,坡唱和中,亦可概见。”

苏轼与程正辅之间,苏轼首先提出和解恩怨。在绍圣二年程正辅还未到惠州时,苏轼给程正辅写了第一封信,有“侯长官来,伏承传诲,意旨甚厚”(《与程正辅书七十一首》,《文集》卷五十四)的话,第二封信也写到:“窜逐海上,渴况可知。闻老兄来,颇有佳思。昔人以三十年为一世,今吾老兄弟,不相从四十二年矣,念此,令人凄断。不知兄果能为弟一来否?”(《文集》卷五十四)第三封信中则开始向程正辅表示为迎接程兄的到来,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按照新酿法酿造的美酒。第四封信对即将的相见表示了喜悦期盼之情。这些信件言词恳切,主动释隙,表现出苏轼年老之时贬谪荒远之地对亲情的重视与渴望,另一方面也展示了苏轼具有君子般坦荡荡的胸怀。苏轼向程正辅抛出橄榄枝,程正辅此时也欲与苏轼冰消前隙,来到惠州后便送苏轼珍奇礼品,四十多年的恩怨终于就此化解。程正辅此次到惠州与苏轼相聚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苏轼在两人第二次相见时作《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其中就写到:“惠然再过我,乐哉十日留。”(《诗集》卷三十九)希望程正辅能够如第一次一样逗留十余日,以尽表兄弟间相聚之乐。

冰消前隙后,苏轼与程正辅的交往是极为融洽的。但交往之初苏轼较为小心翼翼,对程正辅很客气,有时不免对程兄有溢美之词。如《次韵正辅表兄江行见桃花》:“我兄瑚琏姿,流落瘴江浦。”“尔来子美瘦,正坐作诗苦。袖手焚笔砚,清篇真漫舆。”(《诗集》卷三十九)称赞程正辅有治国才能,诗也作得好。在给程正辅的第八封信中写道:“谪居穷荒,谁复顾者。兄不惜数舍之劳,以成十日之会,惟此恩意,如何可忘。别后不免数日牢落,窃惟尊怀亦怅然也。”(《文集》卷五十四)对程正辅不计前嫌前来看望自己充满了感激之情。但总体说来,两人的相聚是很融洽的。苏轼在《追饯正辅表兄至博罗,赋诗为别》中追忆两人相聚时的情景:“舣舟蜑户龙冈窟,置酒椰叶桄榔间。高谈已笑衰语陋,杰句尤觉清诗孱。博罗小县僧舍古,我不忍去君忘还。君应回望秦与楚,梦涉汉水愁秦关。我亦坐念高安客,神游黄蘖参洞山。何时旷荡洗瑕谪,与君归驾相追攀。”(《诗集》卷三十九)相聚和乐,离别不舍,充满了表兄间真挚的亲情。书信第九封中写到:“两甥相聚多日,备见孝义之诚,深慰所望。”(《文集》卷五十四)程正辅返回广东后,苏轼回到惠州,回忆分别时的情景,又作诗《再用前韵》,其中写到:“赠行无物惟一语,莫遣瘴雾侵云鬟。罗浮道人一倾盖,欲系白日留君颜。”(《诗集》卷三十九)表达了依依惜别之情。

苏轼与程正辅的第二次相聚是绍圣二年的九月,程正辅到惠州视察灾情。苏轼听说表兄将至,欢欣鼓舞,作诗《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诗中有“惠然再过我,乐哉十日留”之句,既对上次相聚的快乐作了回忆,同时也期望这次能够再相聚十日。程正辅考察灾情之后返程,再过惠州,苏轼“闻归艎到岸,喜不自胜”(《与程正辅书七十一首》,《文集》卷五十四)。此次相聚,两人一起游白水山、香积寺,苏轼作有《同正辅表兄游白水山》、《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与正辅游香积寺》等诗,诗中有“世间谁似老兄弟,笃爱不复相疵瑕。相携行到水穷处,庶几一见留子嗟”(《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诗集》卷三十九)。对得以与表兄相游充满了喜悦珍惜之情。

苏轼与程正辅惠州相聚后经常保持着书信来往,《与程正辅七十一首》书信中,除前六首是见面前所写外,其余皆是相聚之后所写。苏轼在与程正辅的书信中,有时表达对表兄的思念之情,有时表达再会之愿,有时表达对表兄惠物的感激之情,有时又叙述生病、酿酒等家常。在程正辅妻子病逝后,苏轼又写信致以慰问,宽解其怀,并劝表兄“家居悒悒,触物增怀,不如且徜徉山水间散此伊郁也”(《文集》卷五十四)。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苏轼在与程正辅的书信中,还对惠州的弊政、老百姓的疾苦有所反映,促使程正辅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改善民生,使得老百姓获得了不少实惠,这是苏轼对惠州老百姓的贡献。如书信三十反映“本州诸军,多阙营房”,“散居市井间”“不惟费耗,军人因此窘急作过”(《文集》卷五十四))。希望程兄与漕司商量修建营房,以此不再骚扰百姓。又如苏轼曾积极推动程正辅拨款修建新桥,解决了当地老百姓的交通难题。

苏轼晚年与表兄程正辅重修友谊亲情,是苏轼寓居惠州时交游活动中最重要的,苏轼与程正辅的交游诗也是寓惠期交游诗中最多的,《与程正辅七十一首》也是苏轼在惠州时书信最多的,这些是两位老人在消解四十多年的宿怨以后弥足珍贵的握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苏轼对表兄间真挚情谊的珍惜。

(七)苏轼与其他巴蜀乡人

鲜于侁,字子骏,阆州人。进士,累官转运使,后任集贤殿修撰。《宋史》记载:“性庄重,力学。”苏轼称赞其为政“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以为‘三难’”。苏轼与鲜于侁相交甚深。苏轼曾得到鲜于侁的举荐,乌台诗案时,苏轼入狱,其亲朋为明哲保身大都与其绝交,而鲜于侁路过扬州时,还专门前去看望苏轼。有人劝其焚毁与苏轼来往的书信,以免获罪。而鲜于侁却说:“欺君负友,吾不忍为,以忠义分谴,则所愿也。”其人格可见。苏轼有诗《鲜于子骏〈郓州新堂月夜〉二首》、《送鲜于都曹归蜀灌口旧居》,文《与鲜于子骏三首》。鲜于子骏去世后,苏轼在写给鲜于侁儿子的诗《二鲜于君以诗文见寄作诗为谢》中还回忆了鲜于子骏的德行,并对其过世表示深切的惋惜:“迂叟向我言,青齐岁方艰。斯人乃德星,遣出虚危间。召用既晚矣,天命良复悭。一朝失老骥,寂寞空帝闲。至今清夜梦,枕衾有余潸。”(《诗集》卷三十四)

周尹,字正孺,成都新繁人,曾为御史,曾因论茶事除提点湖北路刑狱。苏轼作诗《和周正孺坠马伤手》、《戏周正孺二首》、《玉堂栽花,周正孺有诗,次韵》、《送周正孺知东川》、《次前韵再送周正孺》、《送周朝议守汉川》等诗。苏轼在《送周朝议守汉川》诗中有:“何人折其锋,矫矫六君子。君家尤出力,流落初坐此”(《诗集》卷三十),对周正孺的遭遇深表同情。

张商英,字天觉,号无尽居士,成都新津人。《宋史》载张商英:“长身伟然,姿采如峙玉。负气俶傥,豪视一世。”张商英受到章惇的赏识,推荐给王安石。王安石去世后,司马光等反对变法,将王安石的新法废除殆尽。张商英对朝廷废除新法的行为,上书责问:“‘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今先帝(神宗)陵土未干,即为变更,得为孝乎?”(2)并写信给苏轼,要求进入守旧派当权的官署,说自己的打算好比是要进驻寺庙“呵佛骂祖”。宋哲宗继位后,任用新法派人员,张商英得以起用,对司马光、文彦博、苏轼等都有所指责。苏轼有诗《次韵孔常父送张天觉河东提刑》、《送张天觉得山字》、《谢王泽州寄长松兼简张天觉二首》、《次韵张天觉二首》等。

蒲宗孟,字传正,阆州新井人,曾任著作佐郎,拜尚书左丞,因荒于酒色罢知汝州。《宋史》记载:“宗孟趣尚严整而性侈汰,藏帑丰,每旦刲羊十、豕十,然烛三百入郡舍。或请损之,愠曰:‘君欲使我坐暗室忍饥邪?’常日盥洁,有小洗面、大洗面、小濯足、大濯足、小大澡浴之别。”(3)其奢侈非同一般。蒲传正与苏轼有交往,曾写信给苏轼云“晚年学道有所得”,苏轼回信劝其:“闻所得甚高,然有二事相劝:一曰慈,二曰俭也。”(4)对其奢侈的行为有所规劝,可见两人的关系很友好。苏轼曾作诗《寄蕲簟与蒲传正》,另有文《与蒲传正一首》、《跋蒲传正燕公山水》。

与苏轼交游的巴蜀乡人,还有杨褒、安惇、文长老、张师厚、杨耆、家安国、家定国、李建中、巢元修、邓宗古、石康伯等,兹不赘述。苏轼与众多巴蜀乡人的交游,一方面是机缘使得苏轼在异地他乡能够遇到如此多的故乡人,另一方面也是苏轼的巴蜀情怀使得他愿意与来自故乡的人交往,从他们身上,苏轼能够获得思乡的慰藉,舒缓归乡的情怀。

五、苏轼与蜀学

在中国学术史上宋学占有重要的地位,而在宋学史上,蜀学又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与洛学、关学、齐鲁之学、闽学同属于当时著名的学派。而蜀学中,又以三苏为蜀学的重要代表人物,称其为“苏氏蜀学”或“三苏蜀学”。苏氏蜀学是由苏洵开创,苏轼苏辙发展成熟的。苏氏蜀学虽然没有达到二程的学术高度,但在宋代学术园地里,也应占有一席之地。秦观曾评论:“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其次则器足以任重,识足以致远,至于议论文章,乃其与世周旋,至粗者也。”苏轼作为苏氏蜀学的代表人物,他以一种开放兼容的态度,吸纳融合儒佛道思想,建构了自己的学术思想体系,对蜀学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蜀学后起,从而为巴蜀学术文化史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一)蜀学的发展历程简述

“蜀学”一词,早在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中有记载:“孝文帝末年,以卢江文翁为蜀守,穿湔江口,溉灌繁田千七百顷。是时世平道治,民物阜康,承秦之后,学校陵夷,俗好文刻。翁乃立学,选吏子弟就学;遣隽士张叔等十八人东诣博士受《七经》,还以教授。学徒鳞萃,蜀学比于齐鲁。”这里的“蜀学”还并不是学术派别,而是指四川的儒学传播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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