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廿载往事·十年缅怀（下集）(1)

——纪念张国荣逝世十周年特别节目（下集）

【一】

十年前的4月1日，张国荣纵身一跳，结束了自己年仅46岁的生命。这只一生只能降落一次的“无脚鸟”，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完成了人生的谢幕。斯人已逝，余音未了。在过去的十年间，我访问过众多娱乐圈中人，其中不少曾与张国荣有过交集，在访谈中他们追忆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为他的过早离去而唏嘘慨叹。每到这时，我也会回想起二十年前的1993年，我对张国荣的两次访问，一次是《霸王别姬》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之后；另一次是在电影《风月》拍摄期间。有时真的很难相信，曾经坐在我对面谈笑风生的这个人，已经离开人世整整十年。在这样一个日子，我想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缅怀我所认识的张国荣，来追忆这段演艺圈中的传奇。

【二】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张国荣作为一名歌手出道，八十年代初，他凭借《风继续吹》、《MONICA》等歌曲走红。八十年代中后期是他作为歌手的黄金时代，那时“四大天王”尚未横空出世，香港流行乐坛几乎是张国荣和谭咏麟二分天下，由此引发了双方歌迷旷日持久的较量，渐渐发展到势同水火的地步。而歌迷的这种集体不理性行为，反过来又作用于他们的偶像。1988年，谭咏麟宣布不再领取任何音乐奖项，而张国荣则在1989年，用33场告别演唱会向歌迷道别。

（告别演唱会《风继续吹》）

曹可凡：当时我觉得你从歌坛事业来讲，还是处于一个比较巅峰的状态，在那个时候，你怎么会毅然退出呢？

张国荣：很累。

曹可凡：是不是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张国荣：没有。因为我觉得反正穿漂亮的衣服，过了30岁之后就有一点尴尬，在台上。而且我觉得我唱的歌，又不是什么艺术歌曲，在流行歌曲方面是有价值，可是在艺术方面不算是很大的价值。我觉得应该是差不多了吧，反正那个时候是巅峰期，我觉得在那个时候告别，是会让每一位听众朋友们，他们都会记得我。我觉得应该是没有想错。因为像现在香港的乐坛还是百花齐放的时候，还有四大天王、四大天后，我觉得我做的决定是很对。

曹可凡：我记得在你没有退出之前，在香港，你和阿伦（谭咏麟）的歌迷几乎是闹得很厉害，很多人又在传言你跟谭咏麟不和？

张国荣：没有。在那种情况下，因为我们两个人争得很厉害，在大奖方面。可是我们本身是朋友，不算是很好的朋友，好朋友，像梅艳芳，陈洁灵，她们是我的好朋友。你应该了解到，在那个时候只有两个人是最红的，在台上、在录音方面、在唱片方面都最大卖的两个人。而且在同行来讲，两个男的很难相处，因为竞争得太厉害了。

曹可凡：两强相争？

张国荣：对。可是我觉得我跟他只不过是在歌唱方面像敌人一样，可是在私底下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曹可凡：所以你们虽然竞争非常激烈，但这种竞争是在友好、公平的前提下进行？

张国荣：反正我觉得那个时候，他的歌迷跟我的歌迷是太凶了。

曹可凡：闹得厉害，客观上造成人家这种感觉？

张国荣：反正我们两个人比较尴尬，碰面的时候比较尴尬。

[谭咏麟谈张国荣（2006年）]

曹可凡：你跟张国荣私下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谭咏麟：私下是好朋友，只是歌迷不成熟，有时候给传媒挑拨一下，就会很火爆，反应很激烈。其实我们两个人没有感觉是，不当一回事。

曹可凡：你们平时有一些什么样的交往？

谭咏麟：比如说在他快离开我们之前几个月，我曾经到他家里，那个时候他要搬家，他好像说风水不好，但那个时候我还没发现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只是觉得他比较，精神比较清减了一点，他说，养了很多锦鲤，他的鱼死了，还说拜托我们要把他的锦鲤放到什么地方去。后来我们还答应他，结果后来他没有和我们联络。到最后的时候发生那个悲剧，我们才发现其实他是患了忧郁症。其实那是一种病，真的很可惜。

曹可凡：在你眼中张国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谭咏麟：他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有时候他经纪人跟我们说，他在街上可能碰到一些人家对他的批评，他可能会回到家里不开心一个星期到十天，他可能太在意每一个人对他的看法。所以有时候会变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曹可凡：那你们是不是会谈到彼此的歌迷如此水火不相容？

谭咏麟：有。

曹可凡：有没有想过办法去调解彼此歌迷之间。

谭咏麟：我们双方都有出来讲。叫他们不要这样，给人家挑拨一下就出来蛮喊蛮叫，又哭又闹。我们双方都有对歌迷去教育，但是没办法，他们年纪太轻，也不成熟。

曹可凡：那你有没有也会因为歌迷的原因彼此会有一些误会或者是芥蒂？

谭咏麟：从来没过。

【三】

2003年张国荣去世后，在一场纪念活动中，谭咏麟伴着昔日影像与他合唱一曲《风继续吹》。曾经的竞争对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可惜咫尺相近，却已阴阳相隔。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知当年曾因自己的狂热举动而将偶像推上尴尬境地的歌迷们，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隔空对唱《风继续吹》）

【四】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伴随着歌坛黄金时代的徐徐落幕，张国荣在影坛的发展开始渐入佳境。1988年由关锦鹏执导的《胭脂扣》，是张国荣早期的一部代表作品。他演活了戏里痴情而又懦弱的富家子弟十二少，也因为这部戏，张国荣与梅艳芳成了莫逆之交。

（《胭脂扣》片段）

曹可凡：你觉得在过去塑造的这些人物当中，拍的这些戏当中，你最满意的是哪一部戏？

张国荣：《胭脂扣》，因为可以跟梅艳芳一起演戏。

[关锦鹏谈张国荣（2009年）]

曹可凡：你当时在做前期的时候，选演员，是怎么去选梅艳芳和张国荣？

关锦鹏：我一接受这个案子的时候，其实公司已经定了梅艳芳，觉得不作第二人选了，那怎么出现梅艳芳跟张国荣的组合呢？就是大家都觉得十二少，也非张国荣莫属，但是那个时候是两个公司的基本演员，梅艳芳一拍胸口就说，好，我去新艺城电影公司演一个电影，换张国荣进《胭脂扣》。两个演员他们真的像兄妹一样。张国荣明知道十二少的戏，其实也不错，但是张国荣觉得是为你梅艳芳跨刀的，但是他也愿意来。所以就凑成了这样一个（组合），我相信今天一直有人说要重拍《胭脂扣》，但是只要想到如花和十二少，到底谁来演呢？就停住了。

曹可凡：最后如花和十二少，这俩人胶着在一起，吞烟膏那个场景，其实看得很揪心，又退回这么多年，再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好像又是冥冥当中的一种安排，这两个人竟然这么年轻就了断尘缘。

关锦鹏：我记得张国荣先离开我们，我在葬礼里面看到梅艳芳，我觉得她简直是虚脱的一种状态，魂灵都不在了。他们两个所能理解的那种爱，是真的一点都不比十二少和如花那种男女之爱有分别，对我来讲。我觉得梅艳芳不管自身也好，或者对失去这样一个朋友也好，她是有点跟着那个轨道走的。

曹可凡：所以我觉得那个电影好像预设了他们俩人最后的归宿。

关锦鹏：要是电影要预设的话，我就不要拍这个，因为我觉得他们两位离开我们太早了。

【五】

1990年，张国荣拍摄了电影《阿飞正传》，从此他的名字开始和王家卫联系在一起。其实他们合作的电影并不多，算起来只有《阿飞正传》、《东邪西毒》和《春光乍泄》三部，但每一部都很成功，张国荣的精湛演技和极强的可塑性，在王家卫不走寻常路的拍摄方式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阿飞正传》片段）

如果说《阿飞正传》是张国荣的个人独白，那么《春光乍泄》则是他与梁朝伟两个人的精彩对弈。拍这部戏时，王家卫充分发扬脚踩西瓜皮的一贯作风，带着剧组跑到阿根廷一耗就是好几个月，其间张国荣还患上了肠胃病，备受折磨。】

（《春光乍泄》片段）

[王家卫谈张国荣（2007年）]

曹可凡：你当时是怎样说服梁朝伟和张国荣去演这样一个戏。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来说，演这样的戏是要有一点勇气的。

王家卫：张国荣基本上，他是很开放的，他认为演员什么戏他没有演过他都会演，梁朝伟基本上也是这样的想法，当然他会说，我是做男的还是做女的，我说你这个还是很肤浅的想法，在这种事情里面没有男的跟女的，只有两个人。

曹可凡：我记得那时候访问张国荣的时候，他就觉得拍《春光乍泄》拍得特别辛苦，回到香港他就觉得整个人像褪一次皮一样，体重也轻了，人也特别憔悴。

王家卫：对。但是这个也有一点，就是那段时间他是中毒了，就给那种细菌走进去，所以他也是真的生病，有一天我们在房间里面，他跟我说，为什么我们会到这个地方去拍电影，为什么我们会来到阿根廷，我在想可能我前世，就是海外的华工，在这里干过的，死了，所以我今世会回来这里，去做这个事情，我说都有这个可能，是不是，他会感觉冥冥中他会走到这个地方去做这个事情，他会感觉很奇妙。

曹可凡：从导演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张国荣跟梁朝伟，这两个都是顶级优秀的演员，在表演上你觉得各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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