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廿载往事·十年缅怀（下集）(2)
王家卫：一个是锋芒走出来的，张国荣他是很露的，因为他本身这个人就是很亮，还有就是很强势，所以他在现场里面，他演戏，你就会感觉他的光出来。梁朝伟是那种内敛，他会让你先走，所以张国荣就是领头的马，他就是第二的马。但是他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走出来。
[梁朝伟]
曹可凡：你和张国荣合作，觉得张国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梁朝伟：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不但是电影，音乐，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非常聪明，学东西学得非常快，很感性，很直的一个人，和刘嘉玲有点像，就是很直的，不会拐弯的那种人，很直接，很好的一个人。我和他，其实是从《春光乍泄》开始变成很好的朋友。
[王家卫]
曹可凡：当我那天4月1日知道他最后的结局的时候，我就会很自然地想起《阿飞正传》里面你给他写的那句台词。
（《阿飞正传》片段：无脚鸟）
曹可凡：当你听到这个讯息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会想到《阿飞正传》。
王家卫：我那天刚好，我们在拍《爱神》，我们是晚班，我们在准备，巩俐也在化妆，第一我不相信，大家都感觉是开玩笑，后来知道了，那天晚上大家情绪都是非常不好，后来拍到最后，巩俐也哭了。//但我不认为他是一个鸟落下来了，对我来说，离开那么多年，大家对他的印象还是那么深。所以他其实还是继续在飞。
【六】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摄影师杜可风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幕后英雄。他隔着摄影机镜头与张国荣对话，他所看见和理解的张国荣，或许比作为观众的我们更立体、更深刻。2009年我访问了杜可风，此时张国荣已去世6年，但这个名字对他的触动，仍然超出我的想象。
[杜可风谈张国荣（2009年）]
曹可凡：你从摄影师的角度，你怎么看张国荣和梁朝伟？
杜可风：我爱两个人。我还能再说什么？我就觉得无形中，当然他们没那么笨，他们不会说他们爱我。//那我最荣幸的一点，我是一个桥梁。因为你是演员，我在这里，观众在这里。其实你在跟他，张国荣跟观众在讲话，我是一个很荣幸的一种媒体，我是一个荣幸的桥梁。因为我是最靠近你，我是最靠近张国荣。我是最靠近梁朝伟，张曼玉。多大的荣幸，谢谢！
曹可凡：你是不是到今天为止，脑海当中一直会想起张国荣的那个形象？
杜可风：当然！你没看到我的眼睛吗？
曹可凡：你还记得当时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听到这样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
杜可风：我那时不在香港，我就点点头。我当然有像现在一样，没有别的。对，知道。不用多说，知道。
【七】
上世纪90年代，张国荣拍了一系列喜剧电影，像《家有喜事》、《花田喜事》、《大富之家》、《九星报喜》、《金玉满堂》等等，这些电影开创了香港贺岁喜剧的黄金时代，也发掘出了张国荣的喜剧天分，让观众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一向视张国荣为偶像的吴君如，在其中与他有珠联璧合的合作。
（《家有喜事》或《花田喜事》片段）
[吴君如谈张国荣（2007年）]
曹可凡：你那个时候也走过纯情路线。我记得你在张国荣的MV里就演过纯情女子。
吴君如：以前是玉女，不太漂亮的玉女，张国荣、谭咏麟，好多MV里面的女郎。
（张国荣MV《柔情蜜意》）
吴君如：最不开心就是张国荣他们的离开，他是我从小的偶像，从小，我十四岁就很迷张国荣，所以他离开也是对我一个很大的打击。他们真的不应该在这种年纪离开，如果他们还在的话，他们应该成就会越来越高。
【八】
而吴君如的夫君陈可辛也对张国荣格外垂青。1994年，他为张国荣度身打造了电影《金枝玉叶》，并盛赞张国荣为他所见过的最专业的演员。】
（《金枝玉叶》片段）
[陈可辛谈张国荣（2006年）]
曹可凡：这部片子其实是你为张国荣度身定做的。
陈可辛：对，真的是度身定做的一个电影！因为我前面几部电影都是很“人”的，都是很普通人的，就是说很市井的。突然间拍张国荣，我觉得张国荣很不“人”。不“人”不一定是一个不好的形容词，他就是一个，你觉得不是平凡的人，不是凡人，甚至是一个仙。
【九】
2002年的《异度空间》，是张国荣生前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他扮演一个精神分裂的心理医生，那时他本人已患上抑郁症。这样一部灵异片对他最后的心理状态是否有影响、有多大影响已经不得而知。戏里戏外的某些巧合，更让这部戏的编剧和监制尔冬升难以面对。
（《异度空间》片段）
[尔冬升谈张国荣（2005年）]
曹可凡：当时听到这样一个噩耗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尔冬升：他发生那件事情令我愣了一下，他其实拍我的戏那个过程里面，他在现场是安抚所有人，他跟我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导演，不要那么紧张，什么大不了的，那时候我已经觉得他已经想通了，没有压力。对付压力，外界看他的眼光，已经不太在乎了，他很开心。所以原来内心不是这样的。
曹可凡：据说张国荣出事以后，你几乎不敢看《异度空间》这部片子。
尔冬升：不是不敢看，是不会看。怎么说呢，他畏高，他是畏高的，拍戏的时候他有同样的处境出现，要跳楼的，十几层楼那个天台是没有围墙的，我是叫工作人员拿了一个钢丝，就是我们吊的钢丝，很粗的，另外再一个麻绳，绑着两个不同的地方，绑着腰。但拍那个镜头拍了大概一个多钟头。他有绳绑住，我在旁边搂着他，让他踏出一步，站在那边上他都不敢。他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我老在想会不会那个行为，那个讯息是拍我这个电影才建立的，在他脑子里面，那部戏本身就是心理状态的一个电影。不知道怎么样，将来再问他。
【十】
张国荣的突然离去曾让无数人难以置信，而早年与他合作过《倩女幽魂》的导演徐克，可能是其中最为震惊的一个，因为就在那天晚上，他们原定要见面，但张国荣爽约了。
[徐克谈张国荣（2005年）]
曹可凡：我听说你原本是要和张国荣合作拍一部片子。
徐克：对。当时我写了一个剧本，叫《王先生》，是他当主角。我跟他谈了很久，关于这个《王先生》的剧本，其实当时另一个演员是杨采妮，没想到是差不多要开机的时候，他就出现这种很不幸的事情。
曹可凡：你当时听到这样一个噩耗，是不是内心的这种悲凉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徐克：当时我觉得好像很不真实的那种感觉，因为我当时是约了他十点钟，可是七点钟电话来说，今天晚上不用去了，张国荣先生已经去世了。我说什么事情？他说，他在什么酒店楼上跳下来。那时我感觉是很不真实，因为我觉得我突然间好像完全不接受这个是真的。因为张国荣家离我家很近，我们好像就隔几个房子，我常常看到他跟他家里养的狗，在街上，拉着他的狗出来，我们见面。而且他很热情，每次见面都很开心，又抱，又笑。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当时我是一直不接受，直到看到他的棺木，才知道真的是张国荣已经不在我们人间了。//甚至《王先生》那个剧本，现在我也基本上……
曹可凡：不准备再做了。
徐：不会再拍。我不知道找谁来演这个角色，而且演不来这个人物。
【十一】
当年在张国荣留下的遗书里，他特别感谢了“肥姐”沈殿霞。在他罹患抑郁症的日子里，沈殿霞以她的乐观时时劝解，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老友的生命。
[沈殿霞谈张国荣（2006年）]
曹可凡：他最后的十个月你经常抽空陪他聊天，陪他打牌。
沈殿霞：对，他一有心事，他不开心，有时候半夜他就会走到我家来。因为他跟我家很近，开车过来不用两分钟，他就来了，坐着。那我就陪他聊天。我说你又怎么啦，今天又怎么啦？他说你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惨？//我说还好，没有啊。我说你干嘛？他说我觉得不开心。我觉得这个那个。那我就跟他讲，我说亲爱的。我叫他亲爱的。我说亲爱的，你应该很开心，你这个人，比上不足，比下足足有余。你现在还缺什么呢？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你有用不完的钱，你有那么大的名气，对，现在可能是你其中一个过渡时期。可能在你的事业上，你觉得比较静一点。但是这就是人生，我说人生有高有低，这才叫做是人生，你一直是平坦的，一帆风顺的，做人有什么意思。根本甜酸苦辣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对不对。我说，你现在趁这个时间，你就好好地充电，等你充够了电，有一个好的剧本来，又有个好的机会来，一下你又起来了。我就这样开解他，一直都是这样子。有时候叫他来家里吃饭，有时候陪他打个小牌。有时候我们出去喝个茶，就这样子。老是这样子，所以他4月1号过身，3月26号我跟他还在半岛酒店喝下午茶。我们两个还叫了一个小的匹萨，我们两个还分享。吃完了他就去打球，我就回家。我不敢相信。26号还见他的，隔几天他就自己跳楼死了。这种意外是太突然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接受的，对不对。所以在这里我要劝大家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真的是。怎么样不开心都好，不要寻短见。死不能解决一切的问题。只有面对才可以解决问题，真的。
【十二】
这些年来我常常会想，如果张国荣没有离去，那么他一定也会成为《可凡倾听》的座上嘉宾，或许还不止一次。在这十年间，他又拍了哪些电影？得了哪些奖项？唱红了多少歌曲？会不会转战幕后？可惜，人生无法假设，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这个比烟花更绚烂的男子，把最华彩的生命绽放在了舞台上，定格在了胶片里，留给自己的是难以化解的心结，留给观众的是永远的叹息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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